《凤*》顾晚

9、淇奥(4)

　　谨词靠在另一间属于小棠的石屋内，后背抵在冰凉的石墙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只着了薄薄的单衣。额头上的痛开始并不在意，到了小棠上药的时候才着实觉得有些火辣辣的痛意。
　　“小词，你刚才怎么没抵挡呢？伤口还好是在额头，要是再往下一点，砸到眼睛怎么办？幸好这里还有些简单的药备着，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哎，先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认识先生的这几年来，可从来没见过先生发火。要说发火，最应该冲着的人也应该是一直笨手笨脚的我才对，先生怎么可以对你这个才来没多久身体又没完全恢复的弱女子发火呢。”
　　小棠心疼地望着谨词额头上幸好已自然止住血的伤口，早已是义愤填膺。此刻的谨词心中也是迷惘一片，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抵挡呢？
　　“小棠，没有关系，其实是我不好，这些天来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你不要怪雪阳先生，先生大概只是一时心情不佳，才会这样发火。”
　　谨词虽是如此安慰小棠，安慰自己，可耳边依旧久久萦绕着雪阳先生那句“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希望你早日痊愈，早日离开这里！”雪阳先生望去是那样温和的人，可说这话时的语气却是那样疏离与锐利。
　　“不，小词，你不要这样想。师父既然将你救下，你要离开，也得是身体完全恢复之后。更何况，当时将你留下，雪阳先生也是同意的。”
　　小棠分明记得师父当日征求的目光，记得是先生以一句“救人要紧”，消除了师父所有的顾虑。看到先生此后为小词做的一些事，小棠自然而然也以为先生大概是愿意将小词留下的。可是没想到……
　　石屋内暂时陷入了平静之中。谨词转首朝着分隔两屋的石墙望去，石墙的那头，便是雪阳先生的屋子。他在里面，不知可好？看他刚才那样的神情，痛得十分锥心，忍得十分辛苦。可当自己想要再靠近他时，却被他狠狠拒绝。这又是为什么呢？谨词不禁有些担心。
　　“小棠，”谨词轻轻叫了一声，目光和小棠对上，“雪阳先生，可是得了什么病？”
　　“病？小词，你为何会有这样的疑问呢？”
　　小棠疑惑地望着谨词，再次伸手揽了揽谨词额头的发丝，将伤口又遮住了几分。
　　“我只是感觉雪阳先生的腿，有些异常。”
　　谨词小心翼翼地问出，注意着小棠神色的变化，却见小棠的神色渐渐明朗起来。
　　“原来你说得是先生的腿啊，没什么的，就是偶尔会发麻发酸，没事的。”
　　这样的情况这些日子来小棠也碰到过几次，雪阳先生并未多说什么，她有一回也好奇地问过师父，倒又惹来一顿教训。小棠解释得云淡风轻，谨词便也不再多问。
　　两个人唯有静静地在地下密室等着，等着地面上的情况平息。而雪阳先生的石屋内，也一直没有传来任何异常声响。
　　“对了小词，你说世人都传雪阳先生是‘天下无双’，那我师父呢，世人都是怎么传我师父方逸的呢？”
　　小棠自是不甘于此刻的安静，这个问题早就想问清楚了，只是方才一直在讲出海的故事，又被突来的事故所打搅，此刻终于有机会了。
　　“方神医……小棠，怪只怪我平日极少接触医学，对于方神医真是知之较少。”
　　谨词是抱着膝盖挨着小棠靠着的，语调低沉，心中似乎有些不舒坦。
　　“没事，这又不是你的不是，我师父平时很少露面，而且他这人脾气又有些古怪。有个神医的名号，要我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小棠嘴上虽是这样说，面上却隐约有些异色。心中有一股不知从何来的淡淡的酸涩味，泛了上来。她也学谨词的样子，抱着膝盖坐着，只是和谨词不同的是，谨词是将脸埋在了膝盖之间，小棠却是将下颚抵在了膝盖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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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过了几个时辰，密室内突然传来几声不重的敲打声，似是从地上传来。谨词身旁的小棠突然将身子一挺直，瞪大了眼睛，摇了摇谨词的身体，朝着谨词呵呵微笑。
　　“谨词，危险过去了，我们可以上去了。”
　　小棠兴奋地跳下了床铺，摊了手，示意谨词搭手上来。
　　两人如释重负地出了屋子，来到了密室的厅堂中，正巧听见身后雪阳先生屋子的门自内推开。一转身，雪阳先生笔直的身子再一次出现在了谨词眼中。
　　此刻的雪阳先生，神色又是初见时那般平和，可是蓝色的衣衫上，却有几处明显的皱巴巴的痕迹，不复初时的笔挺。
　　“先生。”
　　小棠的称呼还是一如既往地上扬，语调微微上翘，叫人听了心里着实舒服。一旁的谨词却不出声，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雪阳，却并不对视。
　　雪阳先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似乎也未将谨词看在眼里，缓缓地朝小棠走来。
　　“小棠，你先上去，有些事方逸一个人一时忙不过来。”
　　此刻的雪阳就立在小棠跟前，离谨词不过一伸手的距离。
　　“好，我这就上去帮师父去。”
　　小棠乖巧地应了一句，握着谨词的手轻轻地捏了一把，松了手便朝石阶走去。
　　“先生。”
　　不得不一人直面雪阳先生，谨词低垂着目光，幽幽地唤了一声，声音并不响，低沉得大概只有自己听得见。
　　“嗯。”
　　虽是低沉，可雪阳却听见了，他伸了手，朝着谨词而去。修长的手指，就那么柔柔地拨开谨词额头上的发丝，发丝遮掩下的伤口暴露无遗。可是下一瞬，谨词已急急往后退了一步，霎时脱离了雪阳指尖的触碰。可是来不及了，额头上还是留下了雪阳先生指尖冰凉的触感。
　　那样的感觉，竟是冰凉彻骨。
　　“罢了，你也上去吧。”
　　雪阳似乎并未料到谨词会有这样的举动，微微叹气一声，手在空中握到了一起。
　　可眼见谨词果真听话地一步一步上着石阶，雪阳却又突然出声叫住谨词。
　　“小词——”
　　不远不近，谨词那么一回头，正好望见雪阳定定地立在原地的身影，还是那般修长，那般笔直。
　　“方才是我不对。”
　　他的目光中有歉意，不浓，却有诚意。淡淡的目光包围着谨词，却叫谨词一时进退不得。那么一刻，谨词怔住了，却见对面雪阳先生的身子微微朝前弯去，淡淡的一躬，叫谨词更是手足无措。他的举动看去无非是简简单单的，可着实让谨词感到周身束起了一圈压迫之力，看似轻薄，却无法反抗。
　　“先生……”
　　谨词不知如何应答，只是由着心意，深深唤了一声。
　　“这些日子给先生、方神医，还有小棠姑娘带来的打扰，还请先生见谅。如今我的身子也恢复了，是时候向先生告别了。”
　　两人便这样隔着一定的距离对望着，直到谨词的辞别之声在底下密室内悠悠回荡起。
　　“小词姑娘，这么急便要离开这里？”谨词注意到眼中的雪阳先生俊眉略挑，除去这些，依旧平和的神情却是看不出丝毫变化。
　　“先生不正盼着我早日痊愈，早日离开这里吗，我又岂敢再叨扰先生。”
　　谨词答得不卑不亢，她或许是不适合留在这里的，不仅因为自己的身份，还有先生的身份。
　　“姑娘心中既然已有决定，我也不便多说。只是，雪阳心中尚存有一些疑惑，想向小词姑娘求证一番。”
　　虽说是求证，可语气间却不容谨词拒绝。只是雪阳先生将俊眉一落这一举动，倒叫谨词觉得周遭的目光也随即黯淡了下去，方才的压迫感终是减去了几分。
　　“小词感谢先生救命之恩，先生有什么疑惑尽管问便是了。”
　　谨词索性下了石阶，往回走去，雪阳先生仍是定定地立在那里。
　　“不用，今夜子时，我在屋里等着姑娘。”
　　又是容不得谨词商榷的语气，叫谨词再次怔住了步伐，对面的雪阳先生却已收走目光，再不看向谨词，侧转过身子，朝着来时的路独自缓缓行去。
　　徒留谨词唏嘘一声，望着雪阳先生远去的身影，他那缓慢的步子，迈得十分谨慎，尽管小心翼翼，但又隐藏着不稳。
　　雪阳先生的腿，一定有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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