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淇奥(1) ...
-
小棠清了清嗓子，对着谨词娓娓道来。她虽然不识字，讲故事却是在行。而且这件事，她在心里酝酿了很久，早就想讲给别人听了。
“那得从三年前说起，那个时候我随师父在越州一带云游行医，结识了当地不少的文人雅士。这些人既不为官也不从商，平日最喜欢的干的事便是聚在一起饮酒作乐，师父就是在那个时候和雪阳先生相识的。”
谨词仿佛望见小棠的目光中闪烁起隐隐的湖光山色，思绪渐渐有些抽离。越州，那是养育了她多年的古城。如今的她，即便是离开了越州，只要合上眼，还能清晰回忆起越州隽秀得如同画一般的山水，她还能清楚记得越州郡内每一条街道每一家店铺。
小棠的声音继续在谨词耳边荡漾。
“我还记得第一回见到雪阳先生的时候，他穿了一件蓝色的长衫，衣袖领袖处覆着绒绒的皮毛，这样的装束在越州一带是很少见到的，至少我就从未见过。
雪阳先生侧着身子坐在曲水河边，一只手垂了下去，伸手去接漂浮在河上的酒觞。我看得可清楚了，窄窄的曲水河水面上，倒映着雪阳先生俊秀的侧影。他虽然只是静静地坐在那，不动声色地饮着酒，但不知为什么，那个时候我的视线一下就被他吸引了。
后来，也不知是哪位文人的大胆提议，说是邀请大家沿着楠江泛舟而下，到楠江的尽头东海去看一看。我是从未见过大家口中所说的海，以为所谓的东海大概也和楠江差不多，正心生好奇，却见不少人已经支支吾吾地说不上话来了。那个时候我朝师父看去，只看到师父拉长了脸回瞪了我一眼，我便不敢做声了。
那时，是雪阳先生第一个开口，他离我不远，因此他说的每句话我都听得很清楚，可就是听不大明白。还是后来和先生熟了之后，先生一一解释给我听的。”
小棠止住了话语，情不自禁有些上扬的视线显得颇为绵长。随着思绪的回还，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草长莺飞的三月天，回到了曲水流觞的唯美画卷中。窄窄的曲水河边，坐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发间的玉带轻舞飞扬。那倒映在水中的澄澈倒影，清晰明丽，宛若一幅清新的水墨画卷。
“那日，雪阳先生到底是如何说的？”
谨词捉住小棠有些游离的目光，在她的思绪中，雪阳先生的影像已渐渐成形。神仙吗？谨词浅笑。听了小棠的描述，那位雪阳先生倒不似神仙，而像极了谪仙，飘逸于越州山水间的谪仙。
小棠却不急着回答谨词，起了身，将空了许久的药碗搁在了屋子中央的木桌上，又十分利索地点起了桌上的蜡烛。屋子里随即亮堂起来的烛光，将小棠的倒影缓缓拉长。
“雪阳先生说，”小棠板起了身子，将手扣在身后，“世人皆以楠江为大，即便知晓百川东至海，却始终不知海究竟何其之大。楠江虽大，终入东海。若不见东海，我们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雪阳也从未见过东海，却愿意东往一看。”
“那么后来雪阳先生果真去了东海？”
谨词情不自禁地将身子向前探去，目光中燃起一股向往。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她竟也想往东而去，看看楠江尽头的东海究竟是如何穷大，吸引了那位叫作雪阳先生之人的目光。
“是啊，不但有雪阳先生，师父和我，还有几位交情颇好的文人都去了。我们在当地雇了一艘十分结实的木船，可当我们向船夫说明来意后，所有的船夫都拒绝接受出海。我们问遍了全越州郡，发现出过海的船夫很少，那些曾经出海过的船夫，没有哪一个愿意再冒风险。”
小棠的神色随着故事的深入变化着，此刻，她的脸上露着淡淡的幽暗，仿佛自己再一次回到了当时，又遇到了那个难题。
“小棠，在你们找不到船夫掌舵出海的时候，可是你师父出来主动请缨？”
谨词细眯着眼，依小棠师父如今与雪阳先生的交情，自己如此的猜测是极为可能的。
“不，你猜错了！”
眼前的小棠看来极为喜悦，咧着嘴，面上是挂不住的笑容。她倾了身，朝谨词使劲摇摇头。
“是我，那船是我掌舵的。”
似乎怕谨词不相信，小棠当着谨词的面拍了拍胸脯，目光中满是坚定。
“你？”
疑惑与惊讶迎上小棠那坚定的目光，谨词再一次感到了挫败，这个小棠，真是个奇特的女子。
“好，我相信。你快说你们到了东海，都发生了什么？”
谨词的好奇之心已完全被勾起，忘记了周身的酸痛，只催促着小棠快快将故事说下去。
窗外的天色再一次暗了下来，松林又一次陷入沉寂。
“我们沿着楠江而下，过了几日，终于到了一片看不见四周的蓝色湖中。那真是好大的一片蓝色，四周弥漫着许多水汽，我们的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
小棠又坐在了床边，却忽而被谨词握住了双手。小棠的眼前全是谨词明亮的眸光，她逐渐兴奋的话语。
“小棠，那便是东海吗？你们果真到了东海！”
“可是我们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东海，还以为是陷入了迷雾之中。我掌着船，朝着东方使劲行驶着，待反应过来时，我们已经陷入了东海的波涛之中。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海啊，心里激动得不得了，又将船驶快了几分，迎着浪头而去。海浪的碎末，就打在我脸上，我张嘴尝了尝，竟然是咸咸的味道。”
谨词那点心思也随着小棠进入了一片蔚蓝的海域，一望无际，苍茫无端，凝聚起一种无法言说的神秘，闪烁着远古洪荒的光泽。
“小棠，你不怕吗？”
谨词握着小棠的手不由收紧了几分，心之所向往，却也心有所戚戚。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淇奥(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