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考槃(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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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逸的银针在烛光下熠熠发亮，捻在手中，细微如发丝。
“雪阳，你再详细描述下你的腿发病时的情况。”
银针扎入雪阳的腿上，渐渐深入，方逸抬头注视雪阳，果真见他没有丝毫反应。
“雪阳，你这样不配合，叫我怎么给你治病？”
方逸的神情有些挂不住，心中蕴藉着愈演愈烈的火焰，指间刻意加重力道，针眼处眼看渗出血丝来。
“我早和你说过，我的腿没事。”
雪阳坐在床铺上的身子依旧挺得笔直，感受到自己的腿正在渐渐恢复知觉，那些针扎的痛觉也越来越强烈。
“好，我问你，你这几天是不是在深夜出去过，不仅出去过，还在寒冷的夜里行走了很长一段路？”
面前的雪阳毫无反应，寂静的目光停留在卷起了裤管的腿上。
“你不回答也没关系，我早就知道你丝毫不懂得照顾自己，我只是想不明白，阿桓，为何任何事情你都能看得那么平和，你难道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关心吗？”
雪阳的眼前，是方逸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他看见方逸难以置信地摇头，看见方逸失望的神情，如同天际原本明亮的繁星骤然泯灭了光华。
“方逸，事情没有你想得那般复杂，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你替我撤了这些银针，我的腿已经恢复知觉了。”
雪阳的无意多说，无疑在挑战方逸最后的防线。天际那最后一丝光亮终被堪堪抹去。
“阿桓，你永远不要在一个神医面前说对自己的身体很清楚，你所谓的清楚不过是在自欺欺人。我可以帮你撤掉银针，但你不可以再挥霍自己的身体了。”
方逸就蹲在雪阳的身前，雪阳的目光一垂，便可以看见方逸失去生气的眸光。那眸光里，却还掺杂着其余的情愫，雪阳是明白的。
“那好，方神医，请你告诉我，我的腿到底怎么了？”
针眼留下的细密小孔处渗着隐隐的血丝，是在彰显自己的存在吗？雪阳浅笑，是在浅笑。他已记不清自己腿上留下了多少针眼，若将这些针眼连成一条线，不知该有多长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麻木的感觉已由曾经的脚腕处蔓延上来，渐渐的，小腿也开始不听使唤。
“阿桓……”方逸撤走银针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神色也因为雪阳的这个疑惑缓和了许多，“你的病我眼下还不能肯定，但是很快，我便能找到病症。相信我，这世上没有我方逸治不好的病。”
“方逸，我相信你。”
雪阳却是伸手握住方逸，他还在浅笑，笑自心生。
是的，这世上除了那些尚不能肯定的疑难杂症，岂会有方神医治不好的病。但是方逸，我相信你。
“还有一件事要麻烦方神医。”
方逸正将银针整理回囊中，听得身后的雪阳再次开口。每回发病过后的雪阳，显得无比柔顺。
“这里不是建康，我只是雪阳先生，别的，什么也不是。”
方逸陡然转身，却见雪阳已敛了笑容，无比庄重的神色刺目地映入方逸眼中。
“你放心，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这小子是相当介意我叫你……”
“小词姑娘，怎么不进屋来呢？”
雪阳可以高了几分的音调彻底打断方逸的调侃，徒留下方逸一人暗暗自嘲。
屋外却未有动静。
“看在我腿脚不方便的份上，还劳方神医请小词姑娘进来。”
雪阳则是整了整装束，端正地坐在床榻边。
“好——”方逸可以拉长了声音，“世间伟大的雪阳先生。”
心知主人下了逐客令，方逸便不再多留，拉开屋门，径直离去。
其实方逸怎会不知，屋外的小词姑娘，只不过是雪阳的一句托词。雪阳，云桓，这个秘密，他究竟要掩藏到何年何月。但是方逸不由地窃喜，这个秘密，天知地知，还有他知道。
只是那位杜谨词……方逸不禁停住行走的步伐，看来阿桓也不打算对她坦白身份。这样想着，方逸倒是对这位叫杜谨词的女子好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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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词是在子时未到时分离开自己与小棠共住的木屋的，因为之前问过小棠，知道离自己最远的那间木屋便是雪阳先生的住所。
谨词只见过雪阳先生一面，单凭面相，雪阳先生足以在佼佼者之间鹤立而起。虽然淡泊在茂林之中，可谨词心中却有这样一种预感，雪阳先生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尽管他们只有一面之缘。
永麟哥哥……
冬夜的月光淡淡地穿过云层，谨词独自行走其间，只是微微一失神，又想起远去的永麟哥哥来。他曾经也是那样的佼佼者，凸显于建康城许多皇亲贵胄之间。只是永麟哥哥心中的宏图大业，谨词知晓，雪阳先生的抱负，谨词不会知晓。雪阳先生似乎将心思埋得很深，他的心，是一个他人无法涉足的天地。
此刻的谨词已到了雪阳屋外，只是永麟哥哥，已叫冷月收去了光华。
谨词在屋外停留了一瞬，呼出的气息霎时冰封。
深夜，冷得可怖。
“雪阳先生，我来了。”
谨词扣了屋门，门未合上，留了一条缝隙。一扣，便开。
雪阳先生就那么淡然地坐在床边，静静等着谨词进屋，目光随着谨词进屋后的举动到了自己身前。
“小词姑娘请随意。”
谨词选了最靠近雪阳先生的位置，将条凳轻轻调整了位置，然后落座。一切看来，都是得心应手。
她大概很喜欢蝶状的花式。
雪阳记起那日方逸抱着她的时候，她腰际右侧系着的蝶舞状丝带，虽已显得松松垮垮，但足够让人联想起它原本漾动的情状。此刻的她，因为穿了小棠略显宽松的衣衫，便用腰带系了个中规中矩的蝴蝶结。
“雪阳先生，有什么疑惑你便问吧，若我方便回答，一定言无不尽。”
谨词的目光并不敢与雪阳相接，被目光包围的感觉她已尝试过，只消一次便好。
“小词姑娘，其实我只有一个问题，想必姑娘一定方便回答。”
雪阳倒是将谨词圈在了目中，她此刻的一举一动，尽在他关注之中。这个问题，他想听到她亲口证实。
“先生请问。”
“雪阳想听姑娘亲口告知，姑娘是为何受的伤？出事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雪阳问得缓慢，好叫谨词听清楚他问话的每个字眼。即便那是一段不愿企及的伤痛，也要让她清醒面对。现实与回忆，究竟哪个更痛苦，也要让她做出选择。
“在回答先生的问题前，可容小词问先生一个问题？若我能从先生这里得到一个满意的回答，随后便将事情的原委尽数告诉先生，绝不保留。”
雪阳并未料到眼前的谨词竟是这般打算，心底暗自浮起笑意，面上却依旧淡然。
“好，姑娘请问。”
谨词将目光抬起了几分。
“我从小棠那里得知先生曾经去过东海，见识过浩瀚无边的东海，经历过与汹涌波涛的艰难搏斗。先生又说‘楠江虽大，终入东海。若不见东海，我们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敢问先生，先生是否觉得东海是这世上至大之域？”
屋内闪烁着烛光，微弱的光亮温暖着谨词微凉的躯体。自那日听小棠讲了东海的故事，她便很想问一问雪阳先生，想亲耳听到雪阳先生的释疑。
“你竟然想知道这些。”雪阳缓缓展开了眉眼，目光绵绵地落定在谨词额头的发丝间，“见识过东海之人，不再会认为楠江的浩浩汤汤是一种难以抵挡的气势。可也是真正见识过东海之人，才知道东海并非至大之域。”
原来东海之外，还有至大。
雪阳先生紧接着话语，“真正至大的，其实是我们的视线。若我们合上双眼，即使周围的一切再艰难凶险或是最炫目，也无法令我们动容。所以我才敢说，东海，绝不是这世间至大之域。”
原来东海之外，尚有我们注视一切的视线。
谨词的目光不由地又抬起几分，目光与雪阳的片面相触，这一回却觉得心安释然。
“原来是这样，是这样。”
谨词喃喃有声，烛光下微润的眸光仿佛沾了露水垂下来的松叶，清明欲滴。
“那么现在，姑娘可以告诉我你的故事了吧。”
烛台中又突然传来一声爆破声，比之前几声强劲了几分。谨词似乎被吓到，身子一怔。雪阳先生……谨词抬头，目光迎上雪阳。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考槃(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