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他察觉到沈同学的阴影性格,源于她课余爱好,比如,她用二手价买下了他家的熨衣板。
骆妈妈有次带她上楼吃水果时,她随身就提着一只大塑料包,他本来没注意,后来她打开来,是一件件的学生服:“阿姨,这个折裙子边,我烫不好。”
骆妈妈正做家务烫衣服,高兴地指点江山,教她烫裙子边,顺便瞪儿子,骆晨赶紧到阳台上开始收衣服。
忙完后,他在客厅沙发上打开纸箱子,给他收集的古早游戏卡带一一拍照,上传到闲鱼。只不过,他突然转头看看,她的学生服不像是四中的校服吧。
而且,她一个人能穿六套夏天校服?还全是格子短裙,怎么看怎么眼熟的怪校服。
过了几个月,沈妈妈拿到了ZF的补贴,买了礼物带着女儿,摸索着上门来道谢。
骆晨听他父母事后议论,才知道沈佳晨的爸爸死于工伤,所以沈同学和他爸还一起到劳动局去仲裁了,公司不得不赔了一笔钱做安家费。难怪沈同学这样犀利。他想。
于是,他在钢琴室里,和沈佳晨又遇上了。
“我妈,给我也买了课。”她无奈。
他早就料到了。她妈应该是害怕她没有爸爸,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才坚持让她和他一起去学琴。好在小区内的艺术课属于平民价。她跟着骆晨进去排号,沉默不出声,但他发现了,她巧妙地让老师误以为他们是一起来,导致老师安排她和他共用琴室。
还没等他想明白这其中的原因,她问:“你家的熨衣板不要了吗?我想买。”
“嗯?”他的指头走了一个音,想起来了,他在闲鱼上卖自己的游戏卡带,顺便,他妈妈想换一个新熨衣板,他就把旧板子发到了二手闲鱼。
“不要钱,你拿去吧。”他想,他妈本来打算丢了。
“很便宜的。你不用怕我没钱,我有自己做点手工。而且——我妈老是给我零花钱让我出去玩。”
这话骆晨相信,因为她刚才弹完琴,把琴让给他,自己就从大塑料袋里拿出一把小缝纫机,摆在窗口,一边摇着机器手柄,一边低着头做手工。
“……你妈不知道?”
“嗯。”
躲在琴室做手工。当然是因为家里不能做。选了他一起用琴室,因为这嘎吱的转柄声,估计认真练习弹琴的人不愿意。但骆晨弹琴完全不是为了艺术,其实就是想打发时间。丝毫不介意琴室里有杂音。
沈同学犀利依旧。
“你不做LOLITA校服了?”他好奇探探头,她在做汉服?这是盘扣吗?
她转头,意外地看着他。似乎没料到他还知道LO裙校服。他耸耸肩:“我在网上见过,和游戏一样是小圈子流行。”卖闲鱼的时候,他在网上一搜,就搜到了她的怪校服。
“嗯……可以请你帮个忙吗?我请你吃饭。”
他听着笑了:“我不会和你妈妈多嘴的。”
“我知道,但我想把LO裙都卖了,那是我爸在的时候,我拿压岁钱买的。但我的闲鱼号没什么人气。你的闲鱼值人气高应该比我的号卖得快。”
其实还是缺钱,毕竟爸爸不在了。所以卖掉爱好补充一下琴课的报名费?骆晨爽快地答应下来,但马上就后悔了。
他一个卖二手街霸游戏卡带的男号,上了七八件二手校服LO裙,这是怎么回事。
当即就被死党圈群嘲了。
++
续A市电竞圈侯补王者的传说之后,骆晨有了一个新传说——女装大佬。
他之所以能接受生活的第二次毒打,完全是发现裙子在他的号下,同样卖不出去。
“号给我。”
“哦。”她移交了她的闲鱼号和密码。当天就直接被改了名,“晨晨的手工铺子。”
又是半年,两人都忙于会考,顺利地升入高中,他在暑假去了她家:“衣服全给我。”
她沉默移交,因为她已经发现,骆晨斗志昂扬,不让他卖出去一件他是绝不会罢休的。
即使在他的朋友圈里,嘲他女装大佬的玩笑日日翻新,她数了。已经有四百六十多个朋友来打过卡了。但他毫不在意这些。每天坚持不断在朋友圈发LO裙照片。
她悄悄在小号微信写道:这就是,能在99%普通人群里,成为侯补王者的原因?
骆晨为了卖LO裙,混进了几个LO圈大群,然后,他发现,沈同学在LO圈是一个被排斥的边缘小透明。这和她在现实中的犀利人设,完全不符。
“不进群?”
“……嗯,我被踢出来了。还被拉黑了。”
“你干什么了?”他目瞪口呆。游戏圈和LO圈,这种小圈子里的友情其实很简单,都是为了抱团。当然,这不是骆晨眼下的重点:【卖掉一件了。】
她:【我请客。小区里的网咖。包间、曲面屏、新驱动、新键盘,为游戏而生。】
骆晨想,沈同学如此犀利。他都不得不跳起来,冲向小区新网咖。
沈佳晨凑在他的曲面屏边,看着LO圈五百人大群里的热闹,以及他进群没两天那高昂的人气,人人围着他说话。他淡定道:“女装大佬有广告噱头。”
一切为了把裙子卖出去。
她瞅了他两眼,他想起死党说她在年级大群里是万年潜水,便理解她这种社交不敏感,她似乎更适合小区妈妈大群,比如她现在就在电脑上有一句没一句和各位妈妈聊天,说哪家超市的团购买菜更便宜。
他敢顶着女装之名横行网络,但在这种群里完全不敢出声。
他解释着:“LO圈都是我们一样的高中生初中生。进群最容易卖。前天卖掉一件,今天已经卖掉一半了。”说完,又发了几个大广播,上裙子照片,上闲鱼号,闪光彩色字体刷屏喊着:
【闲鱼交易,包邮不二价有小礼物赠送。钻石卖家。非诚匆扰。谢谢。】
她迟疑:“小礼物?”
“嗯。把你的裙子拆开了,花边当成是赠品。”他已经一手包办她的二手交易,接着,他不知在大群里和谁聊天发出一阵大笑,微信给新卖家发语音,“加上了?别,闲鱼交易。你好我好大家放心。照片没问题,这裙子有手工做过。真爱。我拿小缝糿机上的边。”
“……”真正的真爱,沈同学坐在他旁边,就算是来上网咖也时不时转着小缝纫机。
骆晨看看她做的手工,隐约能感觉到她为什么被圈子排斥。
“你的手工,很别致。”
“嗯,她们说我不是真LO娘,说我审美畸型。”她低着头。手柄没有停。但声音很轻。
他把她请客的奶茶向她推了推,又点了点曲面屏:“现在呢?”
“晨晨的手工铺子”已经有人气值 ,开始有顾客追踪而来要预订衣服了。
她摇着头。她不清楚。她已经退圈。他察觉到了,这就是单亲残疾家庭在人际关系处理上要面临的问题吗?他尽力平缓语气:
“现在——好象流行你手工改装的盘扣中式LO服。我分析了二手价格,我卖的都是高价。”他现在对LO圈一手流行资讯了如指掌,站立LO圈时尚尖端,就像他卖二手游戏卡带从不吃亏,说着说着他不紧张了,因为他只需说出事实就可以安慰她。
“你被踢出群是什么时候?”
“初二。”
“……”也就是说,她两年前就开始改装现在的流行款。骆晨沉思着,本来他作为一个在校服和运动服之间切换的男高中生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意味着什么。而且,沈佳晨自卑的心理,让她放弃了LO圈 ,她开始做手工汉服,进入了汉服圈。
完全没有界面屏障吗?他想,两个圈子可以这样轻松切换?他依旧没有察觉到这意味着这什么。因为沈佳晨又一次失去了朋友,她被赶出汉服大群,被朋友拉黑。
“她们说我不是真汉服。说我审美畸型。”她低着头,沉默转着小缝纫机的手柄,嘎吱嘎吱……
而在四年后,骆晨成为大三学生,他偶尔看到了一台中秋节全国汉服秀直播,设计风格和四年前沈佳晨的畸型设计极为近似,闪光的硅晶管,环保概念的衣料,自行调节温度的服装功能——传统汉服的科幻概念呈现。
他继续查,这种科幻设计理念出自去年意大利米兰服装秀里,一位新锐设计师新概念,引起了轰动。
突然间,他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这就是那1%。
他坐在寝室里发呆,又快速翻看着当年的聊天记录,他当时转手把她的畸型汉服在LO圈卖了出去。她震惊之后大哭一场。他当时怎么安慰她的?有女装大佬出马,什么小众设计都能卖出去。那些不懂广告的古板技术宅们不要理——他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不是因为他会用噱头做广告,而是因为那件汉服的原创力足以跨圈。
她就是1%。
无法掩盖的1%。
直到太阳落下,他清醒过来打了个电话给沈佳晨:“你要不要学服装设计?”
“我妈妈的病变严重了。”她又一次休学了。没有上大学。
骆晨给他爸爸打了电话,爸说:“在动第三次手术。这孩子天天在医院守着。”
++
沈妈妈总算好转了。骆晨去看望时,听医生说,家属每天两次全身按摩,病人术后恢复较好。沈佳晨只是说,她妈妈一直做盲人按摩师,她跟着学过一些按摩手法。
【考大学吗?】他在她汉服铺子下单,顺便和小二聊天。
晨晨小二回复:【我可能……跟不上。要上辅导班。辅导班老师还说,我艺术基础也跟不上。我想就不读美术学校了。】
不能这样。他想。
【要不要出国去读服装设计?你很有服装设计的天赋。国外不用艺考。】这一行字,他打出来又删掉,再打出来还是没有发过去。要怎么帮她呢?她妈妈身体不好,她也肯定不会出国。
整个大三一年,他都有些浑浑噩噩,直到有一天,晨爸和他谈心:“考虑好毕业后做什么了?”
“还没有。”他大学学的是经济学。
“其实……从初中那年你去青训营回来之后,状态就不太好了。爸爸很欣慰。你每天都有在努力。但你还是不太开心。”
骆晨已经是20岁,他十指交叉,弯腰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桌上是妈妈特意切好的水果盆,身边是父亲关心的眼神——但他想,沈佳晨没有父亲了,没有人引导她。他不能让她这样,她有足够好的天赋不能这样浪费了。
“骆晨,不要看别人。要看自己。”
他一呆,看向晨爸。这阵子寒假在家,他疯狂在网上搜索各种艺术学校的资料。
“不要把自己的遗憾寄托在别人身上。你不比别人差。”亲爸拍拍他的肩膀,“这一点,你可以和小沈那孩子多交流。这几年她不容易,要是没有她,她妈妈撑不过来。”
++
骆晨并不认为可以和沈佳晨交流这些。沈佳晨因为没有上大学,自卑更严重了。连他生日,她也只快递了生日礼物,不肯来他家里玩。
他拿着同城同小区的快递,哭笑不得。他想了想,只能叫她出来在网咖打游戏 。
陪他打游戏,她永远不会缺席。他想,因为她也发现他一直不太开心?
她的游戏还是送人头的水平,但有他组队依旧是横扫区服。骆晨感觉到她很开心。□□上,她的号一直在蹦出加好友消息。她都没有加。他瞥了两眼:“谁?”
“以前的朋友,要拉回我。”
“怎么不加。”
“我退圈了。”
“……汉服圈?LO圈 ?”
“都退了。”
“你开铺子?”他再一次哭笑不得。
“退圈,还是要生活的。”她诧异地看着他,“我没学历,还要经常在家照顾妈妈。我得做汉服铺子。”她又想了想,“退圈是爱好。我不和圈内人交流了,但我要吃饭工作。”
沈同学犀利依旧。
他发了半天的怔,看着她在曲面屏上的侧影。
沈佳晨和他同岁,依旧是齐耳短发,乌亮整齐,苹果脸的婴儿肥已经消尽,有了尖尖的下巴。她总是抿着唇,神情认真,偶尔看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眸还是和当年一样温暖里带着安抚,似乎在说,没关系她在呢,她陪着他。
五人队一拖四,他屡战全胜,她吃惊又开心地坚持要请客吃饭,半夜12点请他在小区铺子里吃了米粉,他无语地看着她,她的汉服铺子收入不错,不用抠成这样?
他拿着筷子,在小小的灯光下,迟疑着怎么和她说,他这几年有代打赚钱帮她准备学费。尤其这一年他经常缺课全在疯狂接单代打赚钱。他想让她去留学。
她和他不一样,她有天赋,不能这样放弃。
然而父亲的话也响起:“骆晨,看着自己。不要把遗憾寄托在别人身上。你不比别人差。”
勺子伸过来,舀了他平常爱吃的萝卜碎撒在雪白米粉上,她迟疑着先出声:“我一直在存学费……”又低眸在碗里卷起一柱粉,小声,“我下次会去你家的生日会的。我自己赚钱没什么可自卑的。对吧?”
他搅粉的筷子一滞,微怔看着她。
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初见时,草坪,球场,欢笑声,铁丝网太高,在那之上的蓝天,白云,梦想真遥远,他倒了下去……
因为她其实不需要他的拯救。
吃了一半,他才问:“我打算开个直播讲解游戏。算是个爱好。你觉得怎么样?”
她看着他,点点头。
骆晨回校按时上课,一节不落,又找了计学分的本专业实习工作,开始在办公室里端茶、跑腿。晚上他回寝室开直播,讲解职业大赛赛程。
他不再代打,那笔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存着。父母也不再找他谈心。
她是他的第一个直播观众。他想,她应该是每天搜看新主播。一直在等他。
他把收集的国内外学校资料一骨脑打包成一个压缩文件,认真写了封邮件发给了她。在邮件里,他写下了自己的想法,但加了一句:“仅供你参考。希望你生活顺利。”想了想,他加了一句,“希望你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