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体验卡2小时》邹邹

1、第 1 章

　　夕阳横在初中教学楼走廊，清澄而斑驳一如心情，沈佳晨透过教室窗口看到了骆晨。他在校门口的共享单车上坐着。
　　能一眼认出这位素未谋面的男同学，只因午休时，他的自拍照片就发到了她的手机上，随之而来是他自作主张的约定：【5点半在校后门等你。】
　　她眯眼看着夕阳，手机震颤。这次不是骆晨发来的交友信息，而是本年级的Q、Q大群在闪动，她低头翻出群里的议论：
　　【那是三中的骆晨？听说来四中要打架。】
　　【昨天就打了几个同学，今天又来了。】
　　【勒索要钱？】
　　她微怔之后，抬头看看校门前耐心等待的男生身影，她抿抿唇，认真打了一排字发出：【上图，上视频，无图无真相。】
　　群里安静了下来。
　　她拖着书包下楼，在车棚里推了自行车从学校前门骑出去，骆晨在后门收到了刚刚她在Q群里仗义执言的截图。
　　死党：【你认得沈佳晨？她在我们班就像是查无此人。突然犀利吓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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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晨是来接沈佳晨放学的。正巧他的小学同座就在她班上。骆晨看着截图里四中学生对他的议论，沉思着，他怎么不知道他勒索四中学生了？
　　按理说，这几天他的人生遭遇了重大挫折，他居然能毫不颓废地爬起来上学，已经是一个奇迹。为什么还有谣言呢？他郁闷自问，他才是被生活殴打的孩子好吗？
　　回忆没结果，他索性不想了。
　　共享单车在夕阳下拖着斑斓长影，他慢悠悠从巷子拐出来，嘎吱嘎吱沿马路骑回家，毕竟他爸让他来接的女同学已经离开教室，应该是不想理他，独自回家了。
　　骑了五分钟，他就在沿江风光带的梧桐树下看到了她的小粉红单车，他叹气，从手机里调出这位女同学的照片——是这辆自行车没有错？
　　可以不要这样吗？他想，他的计划是，附近有什么不适合这位沈同学去的危险地带，他回家顺路巡查一遍，只要她不在，他回去就可以向老爸交差。没想到她真的在河堤上。
　　他开始百度，要如何开导疑似抑郁症有自杀倾向女中学生。
　　翻了十几篇科普文章后，他忐忑地摸摸胸口。按文章来讲，他觉得，他才是因为人生挫折有了抑郁倾向，极需要心理救助。他果断打电话回家：“爸——”
　　他希望向家人诉苦，缓解心理压力，但电话那一面晨爸很忙，没在街道办公室反而去了民政局，陪沈佳晨的妈妈申请补助。
　　“她妈妈视力极差，可以申请残疾补助，她的爸爸……去年病逝了。骆晨，要不你带她玩游戏吧。爸爸批准。”
　　有这种爸爸吗？自己儿子的远大梦想刚刚破灭，无法踏上电竞职业选手之路，不是应该谨慎在儿子面前提起游戏两个字吗？
　　骆晨有点头痛。作为中学生他实在没办法帮他爸，他自己还需要开导呢。
　　好在，他又翻看□□截图，这位女同学似乎很冷静，应该可以交谈说服。总不能放着她不管。
　　他锁了车，背着书包走上河堤。
　　此时的骆晨并不愿意承认，他之所以还能不颓废，是因为有这个任务，有小小的声音在心里响着：做不了电竞里的职业英雄，他还可以做生活里的拯救者。
　　——虽然，这个梦想转眼也会破灭。
　　他在石栏边探头，便看到了沈佳晨一头齐耳短发的背影。
　　她安静坐在河滩绿化的草地上。高高的铁丝网围出小型社区足球场，有一对夫妻带着两岁左右的孩子在踢球。不时发出了欢笑声。
　　她在看吗？
　　骆晨抓抓头，按老爸的要求，他打游戏交的朋友太多了，完全就是活动的交际花。应该发挥长处主动与沈同学做朋友。他再三提醒老爸注意，他从没主动和女同学说过话。这一点完全被无视。老爸还强调着，因为街道心理援助的志愿者还没有到位，才让他帮个忙。就是个候补不要得瑟。
　　唉——骆晨长叹一声，在朋友圈发了一句抱怨：候补的人生太难。
　　她的手机响了，她看到了骆晨的朋友圈，用她的小号。他这一条毒鸡汤下面迅速跳出了一群死党回复。
　　她抿抿唇，用手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数着骆晨有多少个能即时回复的朋友。
　　死党1号：【骆哥，去青训营试训了？要挑战至尊，成为下一位帝王？】
　　死党2号：【别踩骆哥的心。】
　　骆晨：【滚蛋。】
　　她弯弯唇角，她也听晨爸说了，骆晨被H市最大的电竞俱乐部青训营淘汰了。
　　死党3号：【我不明白，1%的天才是什么？为什么骆哥就不是？明明是我们市各大联赛独孤求败电竞王者了。】
　　骆晨：【教练说，我不适合这条路，职业电竞是1%天才们的战争。我只是99%里的侯补天才，我有什么办法。】
　　死党4号：【何以解忧？】
　　5号：【杜康。】
　　6号：【候补选择——动漫追番。】
　　7号：【候补选择——新球鞋。】
　　8号：【候补选择……】
　　骆晨咬牙，看着这些在他候补伤口洒盐的死党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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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他连侯补都不算，他是被淘汰了。
　　骆晨，自问是个有梦想的人，他从小学六年级开始，一再地提出要求，今年父母终于带着他坐高铁去了H市。青训营教练为他做了正式的试训测试。H市有三家全国有名的俱乐部，每位教练都很和蔼，他们用测试数据告诉他一个残酷现实：
　　“没错，你是比你的同学，比你的朋友比很多人都强。但还是不行。职业选手是另一个世界。你通过练习也可以提高成绩，但同样的时间和训练量，那1%的天才，他们也不会原地等待。骆晨同学，职业电竞是天才的战争。即使有努力型的职业选手，他们也是这1%之内的努力型。很遗憾，你的天赋不够。好好学习去考大学吧。”
　　H市青训营近两年扩大了规模，骆晨本来很开心以为这是职业比赛的影响，直到那一天他才明白，原来不是为了收取更多的人来试训，而是为了社会公益。各家青训营配合家长们，用专业数据给出一个客观的试训结果 ：
　　那些在游戏里取得一定的成绩，就以为自己可以踏上职业之路的追梦少年，让他们认清自己。
　　他十五年人生的梦想，就这样破灭了。
　　他翻过河栏杆，走到草坪上。草坡的尽头是铁丝网高高地立起。他突然觉得很疲倦，铁丝网之上的阳光太耀眼，让他有了晕眩感。他觉得父母说得对，应该如常地生活，这是为了重新做回自信的王者，不为挫折所打败，但——不远处那位单亲残疾家庭的女同学也许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助。
　　她刚才伸出手，用无图无真相帮助了他。
　　他就这样倒在了铁丝网前的草坪上，他仰面躺着，看着蓝色天空中的飘云，他迷茫地向天空中伸出双手，抓过去。但蓝天白云又从他手指间飘走了。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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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佳晨数完了骆晨的朋友数，12个，现在还在不断地有人回复，点赞他的毒鸡汤。她再看看自己的朋友圈，安静，无人，总是她自己在自言自语。
　　本来还有爸爸，现在爸爸也沉默了。
　　爸爸——
　　她又坐了会儿，看着河面上的夕阳，河浪染金，她拍拍校服上的草屑，背着书包慢慢地走，便看到了照片上的少年。他一身三中蓝白色的运动校服，躺在绿色的草地上，似乎在睡，河风吹着他头顶几根翘起的碎发，扬飞着。
　　她想，他也许不知道，他自己就像是球场天空上不羁的蓝天，白云。
　　昨天在校门口，他似乎和四中的学生吵架了。她刚才看到，年级□□大群里有他的朋友出来说出了真相，骆晨有很多古早游戏卡带，四中的两个男同学以前打游戏输给他，这几天听说他青训营里淘汰了，就想出钱买他的卡带，骆晨很生气地吵起来，出了十倍的价格把人怼回去了。
　　草坪上，骆晨仰面眯眼看着阳光，阴影飘了过来，他一转头，需要他帮助的女同学站在旁边。他连忙坐起。
　　“呃——”他尴尬，仓促开口又迟疑。
　　沈佳晨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是一位非常擅长交朋友的男生，她微微犹豫，递出一张卡片：“要去吗？”
　　他接过一看：“……”
　　小区里的丽音艺术教室，钢琴课体验卡2小时。
　　他想拒绝。
　　但一个小时后，他坐在了四季小区的艺术教室里，等着琴室轮号。
　　他和沈佳晨是一个小区的邻居，他家10栋，沈家20栋。他必须得承认这位女同学非常之犀利。她只用一句话就服说了他：
　　听说弹钢琴可以保持手速。
　　但他用手指戳着琴键，转头看着她。她把作业铺在琴室窗台上，认真写作业。因为他的视线，她回头向他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眼神温暖而带着安抚，仿佛在说：你弹，我写作业。我陪着你。
　　他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他爸爸是不是对沈同学说，他儿子心理脆弱，需要沈同学的帮助？尤其是当他回家，老妈问了一句：“感觉怎么样？”
　　“还……行？”
　　妈妈火速地交了30课时的培训费。生怕他反悔。一切仿佛都是有预谋的。
　　他悄悄拿过亲妈的手机，证明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业主群阿姨们在聊天，他妈妈已经把儿子不能做电竞选手非常颓废的事，广而告之。骆晨麻木地看着，阿姨们都在出主意，让骆妈妈带儿子出去玩，分散注意力。
　　妈妈1：【踢球，河滩上有球场。】
　　妈妈2：【游泳，还是去游泳馆里，对面小区有。不用组队也不用家长陪。有救生员。】
　　妈妈3：【就跑步吧。省钱又省事。】
　　他无语地看着到这里，就看到沈佳晨出现在了聊天里，她发表了意见：【弹钢琴，就在9楼新开的音乐教室，放学就去弹琴，学完了就回家吃饭。非常安全。还可以领体验卡。】
　　骆晨想，他妈妈完全被沈同学说服了。
　　但是，她为什么掺在妈妈群里交际呢？莫非她是一个比他更繁忙的交际霸王花？
　　“你这孩子，不懂事。”骆妈妈一听，叹气，“她爸不在了。妈妈眼睛又不方便，她加了业主群，问起怎么交水电费和物业费的事。我们这样老小区的水费都在物业里交。她不懂，不就得问？”
　　因为不用打游戏练习，骆晨有时间反省了好几天，他在日历上看了妈妈写下的交费日期，拿了三百块放兜里，下楼自己去交物业费。
　　不其然，和沈同学在门口遇上。她向他一笑，看到他手里的钱，她迟疑着，欲言又止。
　　进了物业办公室，迎面就是两个二维码，现金居然不收。他忘记带手机了。
　　他转身看她：“钱给你，你帮我付一下？”
　　“好。”她弯弯眼角，漆黑整齐的学生短发，苹果脸，眼神很开心。
　　他感觉到，她刚才进门前就想提醒他，但她似乎很——谨慎？还是害羞？
　　他觉得不解。她早说物业不收现金很容易。难道爸爸说得对，残疾家庭的子女往往内向甚至自卑？他真是没看出来。
　　“但这类家庭的子女又往往更有爱心，更愿意帮助他人。”这是街道新来的心理救助志愿者大学生告诉他的。
　　他想，没错，她在关键时刻，非常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