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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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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谢晚苏和宋涟来到北戎边城,柔兰。
此地已被中原军队占领,如今城中早已换了天地。
谢晚苏给守城的士兵递交了信物,并告知了自己的身份,那士兵立刻改了脸色,热情备至地亲自护送二人去城中大营。
城中依稀还有断壁残垣,尸横遍野的景象,可见是经过了一场激烈了鏖战。
这一路,王军在顾云这位向党的指引下,行进的格外顺利,绕过三山关直取柔兰城,打得北戎军队措手不及,主帅弃城而走,节节败退。
柔兰城是北戎的军事要塞,是进攻王城的必由之路,眼下,士气正盛,谢堰远自然想着一鼓作气,再夺城池,一举灭了北戎。
是以谢晚苏和宋涟来到军营的时候,谢堰远正在大摆宴席,大肆犒赏军士,他一杯又一杯的同身侧的顾云开怀畅饮着,红光满面,斗志昂扬。
便是瞧见谢晚苏来此,亦没有大发雷霆,只是轻描淡写地叱责了几句,告诫她接下来几日都呆在城中,绝对不可再胡闹之类的云云。
众将面前,谢晚苏自然点头应下,然目光却一直落在一旁的顾云身上。
不,眼下应叫他晋王殿下,萧珹安。
眼下还未弄清他的目的,是敌是友亦不好说,谢晚苏并不想当众发难,毕竟他眼下是引路有功,使三军赢得胜仗的大功臣。
如今王军既攻至柔兰,那三山关的危机便早已迎刃而解,或许可以说,萧珹安在无形间解了上一世父亲的灾厄,那么谢家将来的危难,也会跟着不复存在。
不管是出于哪一方面,如今的萧珹安,她都不应该当众对他苛责。
有些事,或许私下说清楚,是更好的办法。
“谢姑娘,好久不见。”
就在她紧盯着萧珹安时,他亦开了口,起身,隔着长桌,遥敬了她一杯。
谢晚苏弯了弯唇,眼神却冷了下来。
“顾公子,此番来,有些话想同你问清楚,不置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珹安看着她,狭长漆眸中掠过几分玩味,搁下酒盏朝她走过来,微俯身形看着她。
“哦?不知谢姑娘想问什么,在下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四目相对,谢晚苏只觉无形中似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袭来,气氛一时凝滞。
谢堰远看出二人之间或生隔阂,做起了和事佬。
“丫头,顾公子是我军的大恩人,你不可造次,当以礼相待。有什么误会,当面说开便是了。”
“是,父亲。”
当着众人的面,谢晚苏不欲与萧珹安分辩,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让面前人移步。
“顾公子,请。”
她弯了弯唇角,眼中冷意敛去,作出温婉柔和的样子。
“谢姑娘有礼了。”
萧珹安似乎对她这番以礼相待很是受用,眉眼弯弯,笑意直达眼底。
两人来到一处僻静无人之地,时值正午,日色金黄,入目皆是胡杨,柔兰这一片土地贫瘠,并无丰茂的水草,唯有黄沙漫漫。
“谢姑娘,眼下无人,就不必装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萧珹安歪靠在一棵胡杨树上,抱着臂膀,长眸似被日头照得睁不开,微微眯着,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他今日穿着一席紫缎山崖纹锦袍,通身矜贵之气,更衬得雪肤玉貌,卓尔不凡。
谢晚苏不欲同他弯弯绕绕,横眉冷对,寒若冰霜,“萧珹安,你究竟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萧珹安明显愣怔了一下,然只是一瞬,而后便恢复了无羁。
“你都知道了?”
他洒脱开口,仿若这是什么微乎其微、不足一提的小事。
“嗯。”
谢晚苏冷睇着他,语气泛着淡淡不善。
萧珹安依旧一派无拘无束的样子,秀眉微挑,带着几分促狭。
“聪慧如你,发现是迟早的,我并无意外。”
如此泰然,令谢晚苏恼火,她厉声诘责。
“萧珹安,你费尽心思,伪装身份一路哄骗我,来至北地混入军营,骗取父亲信任,做上中军向导,究竟想要做什么?”
一番义正辞严的问责,声声带着毫不留情的质问,萧珹安却是半点不恼,依旧云淡风轻,他从靠在树上的姿势变作站直了的样子,拂了拂袖,微微正色道:
“想要做什么?”
“谢姑娘,我想做什么,眼下正如你所见。”
谢晚苏自然不信。
“你当真会这样好心?”
萧珹安轻哂:“难道在谢姑娘眼中,某便是个什么不择手段,十恶不赦的无耻之徒吗?”
谢晚苏感觉到他的恼意,才觉方才的一番诘责,似乎太不客气,不留半点情面,太辱没了他。
眼下她分不清他的用心,亦不可能评判对错,若光凭眼下的景象来看,萧珹安的所做所为,桩桩件件,的确都是好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若真是好心,便只当我没有问过。”
说罢,她不欲与他再纠缠,转身便要走。
萧珹安却拉住了她的手,谢晚苏回眸,对上一双漆清的长眸,幽黑深邃。
“谢姑娘对我,总是这般没有耐心。”
谢晚苏无言相对。
他说的没错,不管他是伪装身份的顾云,还是眼下曝露了身份的萧珹安,她都不愿与他多有交集。
谢晚苏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晋王殿下,你骗了我,将我蒙在鼓里玩弄,难不成,我还要对你感恩戴德?”
萧珹安勾着唇,“如何算骗?谢姑娘若是这样说。可真是叫人委屈。”
“谢姑娘难道忘了,当初是谁主动提的要与某同路?”
谢晚苏被他的话噎住,一时臊红了脸。
“那还不是你有意诱导在先?”
萧珹安唇角微微翘起,眸色愈深。
“诱导?本王方巧路过救了你,谢姑娘不思回报也便罢了,如何恩将仇报,将本王说成是别有用心的小人。”
“诡辩。”
谢晚苏自知说不过他,奋力将手从他掌中抽出,语声愤然。
“你有千百种法子蒙骗我,我自然说不过你,萧珹安,我只想说,如今你在我这里,并非光明磊落的君子。”
萧珹安却执意不肯放手,猛地将她的手别在身后,侵身覆近,“我若真是小人,谢姑娘以为,自己这一路还会相安无事吗?”
谢晚苏被他一时的举动弄得愈发恼火,瞠目瞪着他。
“你什么意思?”
萧珹安扯着她的手腕,反身将她压在树上,俯身与她四目相对。
“没什么意思,谢姑娘,如今既然已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那我便告诉你。某素以天下为棋,这世间,但凡我想要的,还未曾有过得不到的。”
一番话叫谢晚苏心若擂鼓,萧珹安的漆眸近在咫尺,充满了侵占和掠夺的欲望,他身上是淡淡的幽檀芳香,越靠越近,萦绕在鼻尖,与他清冷的气息交缠,还未来得及错愕,他温凉的唇顷刻覆上她的左肩。
贝齿轻动,对着她的肩头,轻轻啃啮了一口。
谢晚苏只觉肩头一冷,一股微痒酥麻直窜浑身,让她一颗心都不住地轻颤起来。
萧珹安,他是属蛇的吗?!
“你住手,你放开我,我要喊人了!”
谢晚苏不停地扭打着,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你就不怕我将一切公之于众,让爹爹和珹澧知晓?”
萧珹安终于松开了她,谢晚苏倒退了好几步,与他保持丈远的距离,杏目圆睁怒视着他。
她微微喘着气,胸口起起伏伏,呼吸未定。
萧珹安看着她,眸中翻滚的缱绻欲色散去,渐渐恢复清明,变得严肃。
“谢姑娘,你觉得本王会惧怕谢堰远吗?”
“至于萧珹澧,他终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不可理喻。”
谢晚苏当真是半个字都不想与他多言,退了几步,转身飞奔离去。
萧珹安,不管上一世还是这辈子,他简直就是个疯子。
不折不扣的疯子。
回到营地,宋涟正在帐外翘首而待,瞧出她脸色不好,面上露出忧色,踱步上前询问。
“他同你说什么了?”
“没、没什么。”
谢晚苏敛着眉眼,支吾着,方才的事,叫她该如何说起,不如不提罢了。
宋涟敏锐察觉到几分异样,只道:“谢姑娘,数日奔波劳顿,你先回帐休息吧。”
谢晚苏报之微笑,“好,法师亦辛苦了,这一路多亏你了,你也要好好休息才是。”
“贫僧甘之如饴。”
不经意的,宋涟的话便如石子落入塘中,在谢晚苏心上漾起点点涟漪。
甘之——如饴吗?
她不欲深思,毕竟眼下萧珹安的事已让她应付不过来了,略略一福身作礼,转身回营帐去了。
在她离去后,宋涟却撞上迎面而归的萧珹安。
“好一个甘之如饴。”
萧珹安如此说着,缓步朝宋涟走来,长眸微微低敛,唇瓣轻翘,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殿下听人墙角的本事,当真是炉火纯青。”
如今身份已曝,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宋涟索性大大方方唤他殿下,不再刻意替他掩藏。
萧珹安在他面前站定,故作不经意问道:“这一切,可是你透露给她听的?”
“贫僧岂敢。”
宋涟敛眸。
萧珹安冷笑,“这天底下,还会有你宋涟不敢的事吗?”
宋涟抬起冷眸,对上他,不卑不亢。
“便是贫僧,殿下欲何为?”
萧珹安不怒反笑,“宋涟,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本王吗?便是眼下你们将本王的身份告知谢堰远,想必,如今因念着我这份军功,他亦无甚微词。”
宋涟不语,萧珹安继而道:“我早同你说过,事情并非是你所见的表面的样子。”
宋涟冷清道:“殿下心如海针,贫僧自是猜不到全貌。”
萧珹安轻笑,“这次便罢了,本王有容人之量,自然宽恕你,但切莫再有下次,本王奉劝你,莫要与我为敌。”
他以指轻拂宋涟的衣襟,目光幽深不可测。
“因为,同我作对,你得不到任何好处。”
临别前,他还不忘忠告提醒宋涟,眼神凛凛似寒刀。
“另外,更重要的一点,望你时刻谨记,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宋涟出声唤住他,语声清冷。
“殿下,你究竟将谢姑娘看作什么?”
萧珹安顿住脚步,转身看向宋涟,面带不解。
金日渐渐沉落,映衬出他清致脱俗的面容,带着恳切。
“如今贫僧不为自己,只想为谢姑娘讨一个公道。贫僧想问殿下,殿下,您对谢姑娘,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萧珹安伫在了原地,眉宇凝结,陷入深思,良久,方才开口。
“宋涟,你僭越了。”
宋涟无力地垂下双臂,“若是真心,便不该是这个样子。否则,迟早会后悔。”
就如上一世,哪怕自毁长城,耗空性命,也再换不来伊人的一颦一笑。
“宋涟,情爱一事上,本王清醒的很,还轮不到你这个出家人来教。”
萧珹安面带讥诮、状若洒脱地说着,袖笼中的拳头却死死攥着,几乎要掐进肉里去。
转身,回到帐中。
宋涟的话犹如魔音灌耳,阵阵不绝。
否则,定然会后悔……
不,绝对不能。
他岂能让自己后悔?
宋涟这个出家人,竟然来教他情爱之事,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夜,帐外星子几点,清晖脉脉,帐中火烛明灭,灯晕泛泛,萧珹安躺在床榻上,渐渐坠入梦境。
风吹雾散,朦胧的光景渐渐变得清晰。
廊下,灯笼摇曳,明黄的光晕淡淡笼罩在周身,身侧,与他并肩而立的少女身着一席绯色月华裙,容色清丽,笑意明朗,杏眼朱唇皆微微弯着,好比天边高悬的一轮皓月。
“哎,珹安哥哥,我真希望可以日日都如此,与你闲话家常、相伴赏月,没有那些朝堂纷争,宫闱的勾心斗角,该多么恣意快活啊。”
她扭头,仰脸看着他,杏眸睁得大大的,乌黑剔透,瞳仁宛如流淌着缱绻水波。
“要不我们不要回宫去了,就在此地做一对寻常夫妻,怎么样?”
他心念一动,只觉一颗心被击中,变得异常柔软,不自觉将女子拥入怀中,女子见他未言,突又叹了口气。
“哎,我说什么胡话呢,咱们若是丢下江山跑了,那朝堂必然乱了,国家、百姓也都会受牵连,不可以这么自私的……”
他搂住怀中女子,忍不住的眼角微弯,宠溺轻笑,气息浅浅。
“苏苏,你就是什么事都太为旁人考虑了,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便与你携手在这山林间,咱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做一对快活赛过神仙的夫妻,如何?”
“届时管他的朝堂百姓,咱们都不管了,咱们不妨便自私一回,不好吗?”
他说着,俯身在她额上亲吻下去,乌黑如缎的长发自他掌中穿过,流逝好比泥沙,触感轻盈,呼吸间感受着女子身上淡淡的兰香,这种味道,令人着迷,他怎样都闻不够。
他为二人的将来规划着,构想着,展望着,将女子的手执在胸前,望向女子的眸中情愫愈浓。
“再不济,还有咱们的宁儿呢,他继承了咱两的血脉,长大后必然是个伶俐聪慧的,江山早早交托在他手里,咱们便可以退居乡野,隐居山林,同无忧无虑,整日同闲云野鹤一般,别提多潇洒快活了。”
女子抿唇嫣然一笑,捶了他的胸膛一下。
“那宁儿可要不依,要怪你这个只会欺负他的父亲了。”
他蹙眉,“苏苏,你这就偏帮起他来了。”
在女子面前,他仿若能放下浑身姿态,完完全全做自己,眼下,他一手扣在她腰际,修长的指节轻轻抚弄,话语是前所未有的委屈。
“我还没嫌弃他老打搅我们二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呢。”
他亲了她一口,要她看着他,认真无比。
“快说,我跟宁儿,你到底更在乎谁?”
女子啼笑皆非,又被他的修长的手指扰的腰间一阵阵酥痒,笑得削肩颤颤。
“这普天下,跟儿子吃上醋的,恐怕也就只有陛下您了。”
“苏苏,你这般是在搪塞我。”
萧珹安的手指愈发不安分起来,灵活宛如小舌,在她周身游走。
“你、你、你,好了,我求饶了,是你,是你,总行了吧。”
女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的软肉都在震颤。
“那还差不多。”
他满意极了,再度俯身要吻她的唇。
却在此时,风吹草动,湖影摇曳,数条暗影凌波踏水而来,搅碎一池皓月清辉。
危机陡生。
“小心!”
电光火石间,那利箭已携风裹电,直逼面门而来。
噗嗤——
箭簇刺入皮肉,鲜血汩汩涌淌下来。
他看着她的身躯似蒲柳般缓缓倒下去,目光碎裂,绝望地嘶吼出声。
“苏苏!”
而后便有侍卫匆匆赶来,与刺客缠斗在一处,而他抱着怀中女子,早已丢了魂失了魄。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了。
心头的恐惧,渐渐蔓延,生根发芽,愈演愈烈,叫他宛如濒死之人,呼吸渐渐凝滞,浑身都动弹不了半分。
谁能告诉他,他该怎么办?
“苏苏……”
“苏苏!”
一声呐喊,萧珹安从梦境中转醒。
睁开眼,帐中灯漏影残,淡淡月色空濛照入闱帐。
一颗心仍让跳动得厉害,他扶着榻岸坐起来,宛如濒死之人突又有了生机,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不安、恐惧笼罩心头,久久未散。
面颊上冰凉一片,抬指一抹,清亮晶莹。
是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