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约》清羽习习

7、七

　　峄山的洞府来了一个新住客。

　　小妖怪初来乍到，睁着一双看不清东西的雾蒙蒙的大眼睛，左瞧右瞧，对眼前每一样物件都好奇不已。孤桐牵着他的手，耐心给它介绍洞府内的布置。
　　路过后院水池，池中莲花开得正好，两尾鱼悠悠闲闲地绕着莲叶打转，不时吐几个泡泡。小妖怪盯上了那鱼，好奇伸手想去触碰，把鱼儿吓了一跳，忙不迭地钻进水底不出来了。
　　小妖怪委委屈屈地收回手，手指放在嘴巴前认认真真地舔了一舔。
　　孤桐问道：“你肚子饿了吗？”
　　小妖怪抬头道：“鱼……吃，吃鱼。”
　　孤桐眼前一亮，但碍着天枢还在一旁，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道：“那我去给你摘些果子吃，好不好？”

　　孤桐在山中种了几棵仙桃仙杏，四季都会开花结果。他摘了两个桃子，在泉水里洗了，其中一个递给乖乖坐在石头上的小妖怪。
　　落英缤纷，洒了小妖怪一头一脸。小妖怪两只手刚好能捧住一颗果子，闷头咬了一大口，一口白牙吭哧吭哧地嚼着。
　　孤桐在他身边坐下，也咬了一口手中的桃子，问道：“好吃吗？”
　　小妖怪从果子里抬起头，鼻尖沾了一些果汁，他点点头：“甜甜的……”

　　孤桐看着它，思索着：“你长得像个小老虎，光吃仙果会不会不够，是不是要吃肉？”
　　小妖怪也作出一副思考的模样，眼睛转了两圈，然后道：“鱼，吃鱼。”
　　孤桐笑了：“好巧啊，我也喜欢吃鱼。”天枢此时不在后山，孤桐悄悄对小妖怪道，“那，明日中午，我给你做鱼吃，好不好？”
　　孤桐憋了那么多年，如今终于有个能让他大展厨艺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小妖怪学着他的样子，凑近他，也悄悄说：“你，你真好。”

　　小妖怪被安置在西向的客房中，孤桐看它乖乖闭上眼，为他吹灭灯、合上门，才心满意足地回房去，心里盘算着明日要去山下集市里买些什么食材。
　　天枢已经睡下，孤桐悄声掀开被子，也上了榻。

　　他刚合上眼睛，身旁人突然开口：“明日中午，我会回来。”
　　“嗯，你还没睡？”孤桐下意识睁眼，侧头望过去，天枢仰面躺着，黑暗中只能见到隐约的挺拔鼻梁轮廓。
　　孤桐算了算日子：“明日，不是正轮到你在北辰殿执勤？”
　　“执勤时，午间有一个时辰的休憩。”
　　这个规定孤桐当然知道，只是以往天枢大约是嫌峄山与北辰殿相距甚远，中午从来不会特意回来一趟。

　　孤桐满心疑惑，忽闻天枢又道：“我听见了，你们在后山说的话。”
　　孤桐一愣，面上顿时有些发烫：“这，这样啊。”
　　天枢道：“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做这些。”
　　孤桐叹了一口气，将之前自己火烧洞府一事跟天枢讲了一遍，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又因为你从来不吃俗物，我一个人，也就懒得做。”
　　天枢“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二人又安静半晌，天枢忽然问道：“那两条鱼，是不是你想养来吃的？”
　　孤桐大窘。
　　天枢在黑暗中感受到了他的赧意，轻轻笑了一下，好笑道：“我也想尝尝那鱼有多好吃，叫你每天都惦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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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最后还是放了那两尾鱼一条生路。
　　孤桐托土地去集市里另买了些新鲜鱼肉，简单烹制了几道菜，还做了一碗鱼汤。
　　小妖怪蹲在椅子上，眼巴巴地望着他端上来的还飘着热气的菜肴，手中抓着一个大汤匙。汤匙是孤桐给他准备的，孤桐怕他用不惯筷子，便让他用汤匙舀碗中的灵米。
　　小妖怪抓着勺的动作不甚灵活，但吃得认认真真，一点米粒也不曾漏出来，孤桐给它夹的菜也都乖乖吃了，最后喝了一大碗汤，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

　　天枢回来时，小妖怪已经去后山玩耍消食了。孤桐另外给天枢准备了一份饭菜，分量不多，天枢每道菜都尝了一尝，喝了小半碗鱼汤。
　　孤桐问：“星君觉得，凡间的饭菜滋味如何？”
　　天枢放下筷，道：“你做菜，不像个初入庖厨的新手，反而很熟练。”
　　孤桐略感诧异：“星君如何得知？”
　　“我曾经下凡历练，也曾尝过人间五谷的滋味。”

　　“原来如此。”孤桐单手撑着下巴，笑了一笑，笑容里略带怅然，“我以前刚开灵智时，本体仍是一棵梧桐树，偶尔有猎户村民入山来捕猎砍柴，他们有时就坐在树下闲谈，让我渐渐生出了对人界的向往，总盼望着去山下城镇看看。
　　“后来，我修出人身，常偷偷化形去人界看凡人如何生活，看得多了，也就熟悉了。”
　　天枢静静望着他，半晌道：“云和，你是不是不想当神仙？”

　　“星君何出此言？”
　　“你对修炼并不积极，也不在意仙阶的提升。比起神仙，你似乎更想当个凡人。”

　　孤桐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或许是我贪心，既想占有仙人的长生，却又贪恋红尘一瞬的快活。我有时候也想像那些凡人，娶一个温柔的姑娘，有两个娃娃，就这样度过一生……”
　　“凡人的一生，或许不如你想得那么快活。”天枢道。
　　孤桐望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又很快记起，“差点忘了星君多次下凡历练渡劫，难道是有感而发？”
　　天枢并不反驳，只道：“凡人短暂一生之中，有许多生离死别，求不得。”

　　孤桐好奇问道：“星君还记得在凡间所遇之事吗？”
　　天枢摇头：“记不清了。
　　“下凡历练的仙人往往都会刻意让自己忘记凡间的事，记住了，只会让自己陷入魔障，是以斩情。”

　　天枢语气淡淡，孤桐心中一动，忽而问：“那……星君在前尘镜里见到的那个人呢，你还记得他吗？”
　　不防备他突然提起此事，天枢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孤桐一时难言心中是何感受：“也是不记得了？”
　　难道……只有陵光一人还记得前世之事？

　　天枢又摇头道：“不。”

　　他微微蹙着眉，似有不解。
　　“我的镜子里，只有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