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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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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霓怀孕六个月零二十一天的时候,由于意外的发生,钱隽衡出生了。
钱仕坤平生第一次接到病危通知书,是云霓的。
签字的时候,手都在抖,平日练就的一手好字现在也不见里头的风骨。
时间是一分一秒流逝的,钱仕坤一个人靠在墙上,北方入秋的后半夜街道上萧瑟无比,行人没有几个,或许因为是县城的缘故。
今年会是一个寒冬,是一个冰冷刺骨的严寒冬季。
晚上八点,急救室的灯熄灭。
云霓和小孩儿一起被推出来。
床上的女人脸色惨败,平日里粉红的唇瓣现下也是灰灰一片,颧骨和眼下的位置由里到外渗透着暗绿色。
没想到这样的意外会发生,县城里的病房是满的,云霓被安排进了两人病房,房里是一位就要出院的产妇。
在拐进病房之后,小孩儿和云霓分开了,钱仕坤拉住护士问去哪儿。
护士耐心的回他小孩子早产需要送到保温室。
钱仕坤没拉住手下的云霓,护士推着床进了病室,钱仕坤回头看了一眼没见到样子的小孩儿转身进了病房。
清晨五点,云霓醒了,她觉得肚子上很疼很疼,但是没有发出声音,咬着嘴唇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天花板。
我记得...我好像马上就要死了...
早上五点二十,临床的人要起床去厕所,产妇的丈夫要起身扶她。
他们的动静不算小,钱仕坤的睡眠很轻,醒了。
下意识的往云霓的脸上一瞟,急急道云霓的名字。
云霓的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
钱仕坤焦急的拍云霓的脸,双手钳住云霓的下颌让她松口。
云霓松口后钱仕坤立马将自己的手塞进了云霓的嘴里。
钱仕坤的呼救让临床的男人一把掀开了帘子,入目不仅仅是云霓嘴边的血还有床上渗出来的血。
云霓的床褥开始向下滴答血珠,男人瞪着眼说这么多血,然后扑到云霓上头按了呼叫器,呼叫器被护士按停之后男人再一次按了一遍,然后跑到门口大呼救命!
云霓的伤口是自己撕裂的,也许麻醉劲儿还没过,力气不大,出血量不多,但是医生很郑重的和钱仕坤说。
病人的求生欲望不高。
云霓不能每天都打镇定剂,唯一的办法就是钱仕坤一直守着。
云霓好像中了邪般的,过了那一天后情况好了很多,和钱仕坤说的最多的话就是问问孩子的情况。
钱仕坤把家里的保姆带了过来,云霓的事还没有和家里说。
他总会在云霓睡着的时候去看看他们的小孩儿。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他时那个皱皱巴巴的一团了,皮肤开始撑开,粉粉嫩嫩。
有时候钱仕坤会和他对视,黑宝石一样的眼睛还会冲着他笑。
尽管知道现在的小孩儿根本看不清自己的脸,钱仕坤还是止不住的高兴。
他想,如果云霓看到了,是不是会更开心。
云霓生产后的第七天。
钱仕坤带着云霓来看了小孩儿。
叫什么呢?
希望我们的宝宝以后是一位样貌俊朗的金融大亨。
钱隽衡的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
云霓看着钱仕坤每天想着办法在自己面前逗自己开心。
她想,是不是太拖累钱仕坤了。
云霓笑笑,钱隽衡的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
窗户里的小孩儿好像知道自己的妈妈来了,非常给面子的在保温箱里手舞足蹈。
护士说他们的小宝宝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早产儿的样子,有时候护士的手都抓不住他。
钱仕坤笑的很开心。
保姆也是。
钱隽衡出生的第二十四天,他们回家了。
无源县的老别墅,爷爷奶奶、婆婆姐姐,外甥和他女朋友都在。
钱仕坤不放心云霓,生让云霓坐着轮椅回来的。
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云霓的耳边总是像灌进水一样,听到河流的涌动声,听不真切他们的话,只能微笑着点头。
任雪,她看着自己的样子说是不是很受罪。
云霓说,还好,但是很值得。
看看那边抱着孩子的钱仕坤,云霓的脸上出现了任雪从没见过的笑,满足、充满幸福和爱意。
钱仕坤的手机响了。
云霓听到他喊了一声爸。
是云老爹。
云霓的手在扶手上紧紧攥着,云霓低头。
应该在给爸爸留点钱吧。
又过了两天,钱仕坤带着云老爹还有云老娘来了。
云老爹抱着孩子止不住的逗,云老娘在自己身边不停念叨着注意这个注意那个。
云霓很认真的端详云老娘的脸,云老娘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美人儿。
嫁了头一个男人后生了三个孩子,那个男的不要她了。
云老娘是要跳河的时候被云老爹救下的。
她重男轻女,生了云霓之后云老爹不再要孩子了,云老娘总会当着云霓的面说你以后就是一个绝户。
云老娘问她看什么?
云霓笑笑给云老娘别了一下头发说了句妈妈很好看。
云老娘开始了,她又开始讲述她那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曾经。
说到气愤处,云老娘也不会在意在哪、周围有谁,直接嘴里吐出唾沫不雅的骂着大街。
钱仕坤的奶奶和妈妈进来了,妈妈移开眼睛要去抱孙子。
奶奶皱眉盯着云老娘看了几眼,又看着浑身灰突突的云老爹抱着怀里鲜亮的白团子说家里怎么什么人都让进来。
奶奶对自己的态度和之前一样,不一样的是,现在对于云家两口的鄙夷不再遮掩。
直白的话冲到云霓的脑子,云霓还是笑着打断了妈妈的话说过几天给你拿钱过去,你们先回去吧。
云霓没有和云老爹说话,只是看着云老爹的说话,看着云老爹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这个豪华的别墅。
云霓突然仔细打量了这个别墅,从结婚到现在云霓从没仔细看过。
华丽的不太真实,不像是自己能来的地方。
钱仕坤站在她面前蹲下身说晚上带她出去玩。
云霓笑着点头。
云霓发现,笑是一件很累的事,但是好像只有自己笑着钱仕坤才能放心的让自己离开他的视线。
晚上出门前,婆婆给自己带上了一顶小红帽,钱仕坤牵着自己缓缓的走到了别墅的公园。
他蒙上了云霓的眼睛。
云霓被小心的带到一个地方,蒙眼睛用的布很厚实,云霓什么都看不到。
有人走到自己身后解开了布带。
亮腾腾的暖黄色烛光里,围着一男一女。
钱仕坤手里抱着一捧金黄色的玫瑰,脸上带着笑的单膝跪在云霓面前。
听不清,记不住,还是不能知道钱仕坤嘴里说的是什么,看着他的嘴不停的动,云霓有些着急。
她冲钱仕坤伸开双手,钱仕坤笑着起身把她拥入怀里。
闻着熟悉的味道,云霓闭上眼。
眼角的泪滴到了钱仕坤深紫色的西装上。
好像听清了。
“谢谢,我的小云霓。”
谢谢,我的钱仕坤。
钱仕坤轻轻在云霓额头上碰了碰。
云霓的眼睛扫向四周。
人很多,有认识的邻居,有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再一眨眼。
茁聪他们也在,云老宅那边的老人们也在,他们嘴上不停的说话,面上带着鄙夷还有嫌弃。
云霓好像听到了声音,在一片混沌里传来的,云老娘的声音。
“你们家这不成绝户了...”
“云霓一个丫头能有什么用...”
“你们爷俩都不得好死啊!!”
“你们想害死我?!跟之前那几个挨千刀的一样?!”
“是我生了你啊!”
“你们怎么都不孝顺啊!”
“我应该去死,去投胎,跟你们离的远远的!”
......
云霓的眼睛直楞着被耳边的一声唤醒。
“小婶婶!”
任雪皱眉看着她说:“小婶婶怎么总是发呆啊?”
云霓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穿着结婚那天的凤冠霞披。
“钱仕坤呢?”云霓好像隔了几百年没有说话,一句话说的艰难。
“马上就来接你。”任雪摸摸自己的指甲说:“小舅和杨瑞伯也不知道干什么——”
没说完,云霓将头上的凤冠扯了下来,扔到桌子上起身朝外跑。
“小、云霓!!”任雪跺了两步追上去大喊:“云霓!!”
云霓出了酒店的大门,看着身上穿的衣服扫视着周围的场景,转身朝云家跑去。
云霓拐弯的时候见到了无源镇的那条大河。
看了一眼,她继续朝平房区跑着。
今天天气很冷,下着小雨,很小很小的雨,可是打在人的身上依旧刺骨。
跑到家里,锁挂在门上,里面传来了云老娘犯病时的声音。
云霓打开门看着云老娘倒在地上,上前把她扶起来。
缓过了那一阵之后,云霓轻声说:“乖,妈妈,跟我走吧。”
“走走...走啊。”
云老娘在地上爬起来,拽着云霓往外走,见云霓不动回头看看她继续说“走...走...”
云霓摸了一把脸上的泪,上前抓住云老娘的手说走。
两个人被云霓带着走,像极了幼年时云老娘牵着自己出门玩的样子。
她们走在路上身旁有不少人投过来疑惑的目光。
起风了,混着雨点落在云霓身上,感觉更冷了。
云老娘攥着云霓的手感觉到她冷了,要脱自己的马甲给云霓穿,云霓又给她扣上。
走了十来分钟。
云霓站在桥边朝里望。
我们去桥中间看看鱼好吗?
走..走啊...
云霓一身火红的和云老娘站在桥边,就像是赏景一样的看着下面的河水。
漫天都是灰暗的,只有云霓和云老娘身上火红的马甲在这天里是鲜亮的。
钱仕坤到了大桥上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云、云霓?”
钱仕坤很小声的叫着不远处的女人。
云霓听到钱仕坤的声音回头,看到了那个穿着一身暗红西装的男人。
他今天戴着一个金色的金属眼镜,很好看。
为什么他会戴上眼镜?
云霓呆住,就听见了一道小娃娃的哭声。
云霓顺着声源望过去,看到了一个白白净净但是还在嚎啕的小孩儿。
在云老爹的怀里。
“小霓,你不要闹了——”
云老爹的话还没说完,云霓捂着头尖叫起来,她的尖叫声吸引来更多的人。
云霓抬头看着周围的人,耳边又充斥了他们的话语。
“你知道吗云霓小时候让她亲妈给扒了!!”
“是亲妈吗?”
“亲生的,是个疯子,说不准云霓也是。”
“我得妈呀,我可得离她远点儿,这以后可别发起疯来把我也扒了!”
“这有什么的!他妈发起疯来,当街尿尿呢还!”
“我得老天爷,真的?!”
“骗你干什么?!还把屁股冲外头尿,不知羞!”
“要我我都没脸活着!”
“谁不是这么说,我妈听说我和云霓一个班都想给我转学!”
“还有还有.......”
“不要闹了小霓!”
“不要闹了。”
“你闹什么啊小霓啊。”
“让我死吧,别让我活。”
“这不得死嘛?!”
别说了...别说了...
“啊!!!!!”云霓看着周围的人嘶吼着:“别说了!!别说了!!!”
云霓向后靠住了栏杆,手里紧紧攥着云老娘的胳膊。
“妈妈...”
云老娘依旧背对着他们看着大河,没有任何动作。
云霓看着云老娘斑驳的侧脸轻轻说:“我爱你妈妈。”
云老娘的眼睛颤了一下,已经恢复清明的眼睛里流出了一滴泪。
看着滑落的那滴泪,云霓愣住。
云老娘靠在栏杆上放松了身体向栏杆外翻了出去。
云霓呆愣的一瞬间,她的眼前没了人。
周围人只是惊叫着报警,钱仕坤小心的要上前去抓云霓。
云霓转身在手里拿出一把刀子在半空划着,嘴上说着别过来。
钱仕坤后退一步说你别乱来,云霓。
钱仕坤回身看看哭个不停的钱隽衡,摘了眼镜用怀里小孩儿头上的小帽子碰了碰眼睛。
再抬头时,钱仕坤的眼睛红红的,小孩儿的帽子上出现了一点湿濡的痕迹。
“云霓,你看看我们的小孩儿云霓。”钱仕坤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向云霓靠近。
云霓看着钱仕坤的动作,坐到了栏杆上说:“别过来...都别过来...”
云老爹急的没有办法,哭着跪在地上喊:“云霓!你下来!”
云霓看着云老爹的动作又流出了眼泪,眼泪在云霓的脸上干涸,冷风不住的捶打着云霓的身体。
刚刚,噗通的一声,那是云老娘掉进河里的声音。
云霓好像脑子里只能听见一声一声的噗通。
“云霓!你醒醒!你别走好吗?”钱仕坤半跪在地上喊:“我说了,有些事我们商量...你下来,我们商量一下孩子的名字好吗?”
云霓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架在脖颈处,前段时间划伤的地方刚长出嫩肉现下又被划破。
“钱隽衡!”云霓冲钱仕坤喊。
云霓看着地上的钱仕坤最后扯出一抹他爱看的笑小声说了一句。
“钱仕坤,他叫钱隽衡。”
“云霓!!!!”
“云霓!”
“云霓。”
钱隽衡哭的很厉害,钱仕坤看着一片红色沉入水里消失后跪在地上和怀里的娃娃一起。
钱仕坤闭上眼睛,无声的哽咽。
石易泽看到了,他看到了全部。
也看到了钱仕坤颤抖的身体和扣在地上出血的手指。
还有同样跪在地上放声痛哭的云家老爷子。
石易泽搓搓双手哈了口气。
天气很冷,下着小雨,很小很小的雨,可是打在人的身上依旧刺骨。
年初的云霓一身火红的来。
初秋的云霓一身火红的走。
留下了足够的钱。
给云老爹。
留下了钱隽衡。
给钱仕坤。
今年是一个寒冬,是一个冰冷刺骨的严寒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