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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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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源镇有一户云姓人家,在镇上是出了名的。
老云家出名在于它特殊的构成方式——一个残疾病弱的老爹和一个患有疯病的老娘,再加一个健康的小娃娃。
二十多年过去,残疾老爹和有疯病不能上班的老娘两个人就这样吃着低保捡着破烂,也将那个小娃娃顺利的抚养成人了。
云霓,二十二岁,高中毕业就不再上学,现在一家十分不成熟的教育机构里做辅导老师。
二十二岁,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云霓长的得有八分漂亮,再捯饬捯饬许是也有九分,冲着她的样貌,给她做媒的就不少,但更大多数一听云霓是镇上云老爹的娃就立马望而却步了。
所有人都好奇,云霓究竟会嫁个什么人家的时候,人家上门来了。
过完年农历的二月初八,一个瞧上去挺有钱的男人在擦的发亮的车上走了下来,身形高大,还穿着一身暗红色西装,人们疑惑这是谁家亲戚?
就见那男人上前两步走到老太太们跟前儿,张嘴就是带着点儿京腔的普通话。
“老太太,请问云霓家怎么走?”
边上挨着那个男人的一个老太太纳着手里的鞋垫说:“你是谁啊?”
男人笑说:“我是云霓的朋友,过来看看她。”
老太太将鞋垫放下,拉低了脸上的老花镜,上下打量了男人几眼继续问道:“北京来的?”
男人直接蹲在老太身边,拿出手机不断敲打着,而后嘴上回:“嗯呐,北京来的。”
旁边好事儿过来看热闹的老头儿忍了半天,终是开口大声的问:“你是云霓单位上的领导啊?”
男人的手机响了一下后站起身,冲发问的老伯说:“差不多吧。”
“那你——”老伯的话还没说完,就叫一道清丽的声音打断了。
“这里!”
不远处跑来一个人,走进之后原来是云家那个丫头。
云霓很漂亮,是事实,三庭五眼美人尖,樱桃小口白皮子,眼大传神眉毛浓,腰细腿长屁股圆。
你就瞧吧,怎么瞧人家就是好看。
男人朝云霓的方向走了过去,两人碰头之后,云霓小声说了句什么,男人笑笑拍拍云霓的头,转身冲一堆看笑话的老人们挥了挥手。
等到云霓带着男人离开,方才没说话的其他老太太开了口:“什么同事,我看是对象吧。”
这话茬子一开就合不拢了。
“我瞧着也是,一搞搞了个北京的,这丫头瞧着不声不响的,还挺有本事。”
“你看那男的那样,准能瞧得上云霓吗?”
“你这话说的——”
“我说云霓家!”
众人不再言语,一致的沉默,而后刚凑过来的老爷子再一次高声说:“头两天云家老娘还发疯了呢,大晚上犯了病往大街上窜,不是云霓一直跟着要不得丢咯!”
“云老爹是真不容易,身子骨差还摊了个这样的媳妇儿。”那个纳鞋垫的老太太撂下手里的活叹气说:“也是个能耐的,捡破烂能把孩子养这么大。”
“云老娘也福气不浅,这么多年了,亏着人家爷俩伺候着,要不我看也早死了。”另一边一个老太太附和。
“去年有人给我家儿子说媒说的云霓,我一听给我吓一跳,可不能跟老云家做亲家,她妈疯的都神经病了快,谁愿意扯上她家。”
纳鞋垫儿的老太太把眼镜往下一拽,冲刚才说话的人讥讽:“你瞧你那样儿,人家能吃空你啊,抠搜劲儿的!”
说完,老太太站起身拿着马扎朝过道里走去。
“老蒋这是咋了?”方才说话被蒋老太刺的那人说。
“害,人家心肠子软,头两天好像去给云霓说自个儿孙子,结果人家云霓没同意。”刚才挨着蒋老太的一个人悄悄说:“我当时也在,人原话这么说的:谢谢蒋奶奶,我们家就不拖累你了。”
“唉!”老头声音响亮的说:“怕什么拖不拖累的,有的是好对象!这不来了!”
好对象,确实来了。
“我也跟你说清了,你看行不行,不行的话就算了。”云霓站在自家破旧的铁门外冲男人说。
男人站在外头打量着不大的院落,院落里堆着各种垃圾,哦不,废品。
男人将视线放到门口的槐树上,像是在思索什么,沉寂了片刻后,冲云霓开口:“我也不是来做慈善的,但是想一想你的要求也不是很高,那就这样?”
云霓闻言朝男人看过去,在男人的注视下点头说了个好。
男人得到云霓的回应后抬手看了看时间,将手插在裤兜里说:“我看你家里也不是很方便,咱们吃个饭把事儿定下来?”
云霓呆了一下,垂眸点头。
“你要不把你爸妈叫出来?我开车。”
男人的提议被云霓否决:“不用,这事儿咱俩商量就行。”
男人瞅着云霓看了几眼后点头说了句“那就走吧”。
云霓抬脚跟上。
两人折回去的路上又遇上了蒋老太。
蒋老太太笑着问云霓上哪儿。
云霓淡淡回出去定个日子。
两人走了之后,蒋老太瞧着云霓的背影止不住的叹气,转身拎着马扎子进了云家的小院子。
“老云!”
“诶!”房间里出来一个带着眼罩的老头儿,老头的头发花白,整个人都十分瘦弱,下巴上的胡子刚刮了一半,听见外头有人喊他就急急跑了出来。
“老蒋啊,啥事儿?”云老爹打开门让蒋老太太进门。
进门之后,蒋老太小声问:“云老娘呢?”
云老爹转身踉跄的朝屋里走去,声音和平常不差半分的说:“屋里睡觉呢!醒不了。”
屋里的床上横躺着一个老太太,老太太很胖,躺在床上睡觉打的鼾声仿佛要掀了房顶。
看着睡得香的女人,蒋老太忍不住问:“咋了这是?”
云老爹刮着胡子说:“昨天又闹了,半夜去人家小霓那占了人床和被。”
老爹刮胡子的手停下来深深的叹口气说:“混起来什么也不管,尿湿了就直接躺人床上,云霓一晚上没睡。”
蒋老太太瞧着云老爹下巴处有几缕血丝冒出来,连忙上前说:“我来吧,你都刮破了。”
“诶”云老爹撒开手冲蒋老太太说:“又麻烦你。”
蒋老太上手给云老爹刮着胡子说:“什么麻烦不麻烦,我就是顺手,不能看你把自己刮的出血啊。”
室内一片寂静,蒋老太太一边给云老爹刮着胡子一边细细思量着云霓的事儿,她寻思,老云大概是不知情的,要不然,老云肯定在自己进门之后不久就跟自己说了。
胡子刮完之后,蒋老太坐在床边看着云老爹收拾东西的身影说:“刚才云霓给你刮的胡子?”
“昂对!”
“怎么今儿没出去?”
云老爹闻言放下手里的泡沫箱子走回屋子里,坐在凳子上说:“云霓不让我去了,不让我拾了。”
“不拾就不拾吧,你也好好养养,我明白人云霓什么意思,都上班了,你还这么辛苦干什么。”蒋老太宽慰道。
云老爹侧头看着地面发犟,深深叹气说:“闹了好几回。”
蒋老太寻思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问问他:“云霓要结婚了?”
云老爹闻言瞪着只剩下一只的眼睛大声说:“你不要胡说!云霓还没对象了!”
蒋老太皱眉看着他道:“刚才来了个北京的男的,云霓跟他出去了,我问干什么去,云霓说去定日子。”
云老爹听完立马起身就要去院子推自己的三轮去追。
蒋老太拉住云老爹赶忙说:“你去也白去,不知道上哪儿了!”
床上的人适时梦呓了两声又砸吧砸吧嘴继续睡过去。
两人看着床上的人沉默着。
这么些年,云霓的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蒋老太还有镇上的大部分人都瞧的真真切切。
不管,什么都不管,从云霓小的时候开始,没管过这爷俩。
半晌后,云老爹叹出一口粗重的气说:“云霓哭了半宿。”
蒋老太撒开拽着云老爹的手坐在床边说:“难呐。”
难吗?不难了吧。
和男人吃过饭后,云霓自己走回家,这一路上带着耳机听着安静的音乐,云霓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
偏僻的小路是云霓特意选的,人少,这样可以免得有人看见她。
现在,她好像就要挣脱开这个束缚了;马上,这种日子就不会在她的身上了。
云霓走在路上,脑子放空什么都不想,不去想母亲犯病之后走在大街上别人投来的异样眼光;不去想中学时期跟在父亲三轮后让同学调侃的时刻;不去回忆所有在半夜被母亲摔倒声惊醒的心悸。
只有这个时候,云霓是没有任何心情的,只有这个时候,云霓是放松的,不用时刻担心母亲突然发病,不用担心在家里洗澡会有人突然拍门...
云霓享受一个人的时刻,享受孤独,享受一个人在夜里舔舐。
站在无源镇大河的桥头,云霓看着桥下波涛汹涌的水流,脑子里又不断的出现了方才不去想的东西。
太难了,太累了,要解脱了,我可以离开这里了,我可以休息了,我终于可以休息了,爸爸也是。
一百万,用来请一个保姆,将近十年差不多够用了,在算上自己这些年攒的小十万,在无源镇这个地方,七八年吗?没关系,每个月还要继续给爸爸打钱,够了够了。
想到这里,云霓看看四周,确保没有人之后,云霓深吸一口气放声大喊。
这是第一次,这么直白的发泄自己的情绪,云霓喊完后觉得十分舒心,胸腔里涌动的空气让自己变得十分怅然。
这算是摆脱的滋味儿吗?
很不错,很轻松,很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