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目不识町

24、佛前呓语

　　山里的清晨凉快的紧，空气清新的仿佛在直接吸氧气瓶。李至迦早早起床洗漱，再次来到水潭小溪前。

　　许弋已经在那里站桩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的。阳光从枝叶间隙射进来，衬得他身姿挺拔，正义凛然。

　　李至迦悄没声息的转身想走，被许弋叫住：“小迦，这么早就起来了。”

　　“是啊，昨晚睡得不错，好久没好好休息了。”李至迦顿住脚步，状似随意的伸伸懒腰，表情意犹未尽。

　　许弋笑着朝他走去：“其实空气稀薄的地方才能让人更放松，毕竟大脑缺氧不容易考虑问题。哪天有机会，我们在回一趟拉萨吧。”

　　九年前许弋没能跟李至迦一起骑行进拉萨，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我现在哪有时间玩儿，”李至迦岔开话题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庙里，吃完早饭么？”

　　“你准备好了的话，现在就可以去，寺庙里有素斋，就是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李至迦心道你一个大少爷都吃得，我为什么吃不得。随即回答道：“走啊，现在就走。”

　　两人踩着清晨的露水，穿过一大片茂密的凤尾竹林，听着‘淙淙’的流水声和鸟鸣声，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一路向上。走了约莫一个小时，才在山腰的尽头看见一座红墙青瓦的小庙。

　　这寺庙有年头了，门前的石阶光滑可鉴，木头门槛已经被踩凹进去，稀酥的翘起木刺。房檐下的石板路被雨滴凿击出一个一个孔洞，石板上，长满了碧绿色的青苔。

　　跨过门槛，一个虎头虎脑的小沙弥正在拿着大扫帚扫洒，转头看见许弋和李至迦，高兴的跑过来招呼道：“许施主，您好久没来了。”

　　“今天不就来了，你师父呢？”

　　“啊……”小沙弥迟疑了一下，说道：“您来的太不巧了，师父从上个月开始进山闭关了，要不……我去请他……”

　　“不用，闭关万不可打搅，我们就来看看，一会儿就走。”许弋急忙打断小沙弥，无奈的冲李至迦眨眨眼，意思是今天大概要白来一趟了。

　　小沙弥挠挠圆圆的小光头，憨憨的笑了起来，又问道：“那，许施主和这位施主用过饭了么？”

　　“没有啊，”许弋爽朗一笑：“这不就向你讨口吃食来了么？”

　　小沙弥连忙摆手，慌忙说道：“许施主就别打趣我了，我做的饭，哪里中吃的。”

　　“你吃得，你师父吃得，我们也吃得。去准备吧，我们随意转转，你做好斋饭就叫我们。”

　　“好嘞，您等着，我这就去。”

　　说罢，小沙弥便扔了扫帚，颠颠的跑去灶房了。

　　许弋回头对李至迦说道：“来得不巧，大师去闭关了，其实我大概也知道他在那哪里，你想去么？”

　　“……”李至迦心说你不是废话么，人家都闭关了我还去打搅，我有这么不懂事么。“不用了，这个寺庙看起来好清静，有年头了吧。”

　　“是啊，相传是魏晋南北朝时建造的，经历战乱火灾，几经损毁。最后一次修建也是在民国初年，规模已经比初建时小多了。”

　　“你经常给这里布施么？”李至迦点点头，看着许弋问道。

　　“偶尔，”许弋笑笑：“出家人，所求不多，吃食也大多是自己种养，自给自足没问题。”他倒是想，可惜大师不要，除了上次东厢房差点塌了大师怕砸到佛像，才跟许弋开过一次金口。

　　庙不大，三进三出两个跨院，速度快的话五分钟便可以转完。李至迦却饶有兴致的慢慢转着看着。

　　清晨的阳光和煦温暖，从茂密的枝叶间透出来，斑驳的照在墙皮脱落的土黄色墙面上。地上的石砖部分已经龟裂，除了人经常走过的那条细径，其余部分都覆盖了深绿色的青苔。房顶鳞次栉比的瓦片上，杂草丛生。西跨院的中央有一口水井，井沿上被磨得稍许平滑的繁复花纹，似乎多少还能彰显出这个寺庙当年的盛景。好在整个寺庙内打扫的干净有序，破败不破落，很有些旧时光的味道。

　　进得大殿，佛祖的金身宝相庄严迎面落座，微眯着智慧的双眼俯瞰一切。有别于其它寺庙的熙熙攘攘，这里的一切，都是安静的，庄严的，肃穆的，让李至迦肃然起敬。

　　他不由得想起九年前刚到拉萨的自己。

　　彼时李至迦刚刚经历一个多月的艰苦骑行，来到同样庄严肃穆的大昭寺前，怀揣着一颗无比炽热虔诚的心，在转经筒前许下对佛祖的愿望：‘如何静我心，洗我一身铅华！如何诵我经，化我一世罪孽！如何化我欲，得我一生安宁！只愿此种善因，得善果！无我相，无众生相。’

　　不由自主的，他双手合十拜了三拜，在佛龛前的蒲团上跪下来，表情虔诚的像是磕长头的信徒。

　　一泄天光从窗棂中透出来，照在李至迦的身上脸上，拢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辉晕。他的脸颊透着凝乳一般通透皙白的光，桃花眼紧闭着，薄薄的眼睑上鸦羽一样的睫毛细密卷翘，微微翕动着好似震羽欲飞的蝴蝶。高挺纤巧的鼻梁下，果冻般丰润粉嫩的唇微微开启，口中振振有词好像在默念着什么。

　　许弋生生将自己的目光从李至迦身上收回来，双手合十，在李至迦身边的蒲团上也跪下来，虔诚向佛祖许下那个一直未变的愿望。

　　“许愿了？”从大殿出来，许弋试探着问道。

　　“……”李至迦闻言轻轻点点头，他真的希望佛祖能赋予他更高深的智慧，更博大的胸怀，更有力的勇气。不过他也知道，这些都只能自己内求，否则大概率就是求而不得。“也不求什么，就希望自己和身边的人都能平安健康吧。”

　　你的身边人，有我么？许弋很想在问，却终于没有张开口，只是笑着点点头。如果李至迦这时候能看看他，就会知道许弋这笑容得有多苦涩。

　　两人闲庭信步的胡乱走着，小沙弥便带着围裙‘啪嗒啪嗒’的跑过来，对着许弋一拱手说道：“许施主，饭菜已经做好了，都是我和师父常吃的，您不要嫌弃。”

　　许弋走过去摸摸小沙弥的圆脑袋，笑呵呵说道：“说的哪里话，你不嫌弃我们过来叨扰就好了。”

　　小沙弥连连摆手，看了李至迦一眼，红着脸转身跑掉了。

　　饭菜果然是很简单，一人一大海碗红薯稀饭和一个馒头，外加一碟子小咸菜一碟子萝卜干。小沙弥怕他们吃不惯，把自己中午才准备做的豆腐拿出来，又炒了一盘算是加菜了。

　　逛了一大清早，李至迦早饿了，他也没客气，捧起大海碗就大大的喝了一口稀饭。跟想象的一点不一样，素斋反而将食物本身的味道体现的淋漓尽致，米香浓郁，红薯清甜，配上一点点小咸菜，很是适口。

　　不一会儿，一碗稀饭竟然见了底，李至迦端起碗，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小沙弥问道：“还有么？”

　　小沙弥红着脸，忙不迭的点头。然后顺势接过李至迦的碗，‘啪嗒啪嗒’跑进灶房。

　　清粥小菜却能吃的幸福感满满，简单极致的感觉让李至迦这几个月积郁在胸中的烦闷一扫而空。他弯着桃花眼，笑得一脸的温柔与圆满。

　　许弋见小沙弥老是偷眼瞄李至迦，便调笑着问道：“怎么了，看什么呢？”

　　“这个……”小沙弥红着脸，喃喃着小声说道：“这个施主太好看了，好像页子画里的女妖精。但是笑起来又慈光满满，好像佛龛上的女菩萨。”

　　李至迦耳朵尖，闻言桃花眼一瞪，大声说道：“你说谁像妖精呢，而且怎么都是女的，我是男人。”

　　吓得小沙弥一个激灵，脸通红的像块喜布一样，转身跑出饭厅。

　　“你当心吓到他，”许弋在心里叹气，李至迦啊李至迦，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蛊王。“这孩子，从来没有出过山门，从出生就在这庙里。没有手机没有电视，除了青灯古佛，便在没有其他的了。”

　　“孤儿么？”李至迦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这么厉害了。

　　“是啊，先天性心脏病，大概是这个原因被父母遗弃在这山上，被大师捡到了。”

　　“……”李至迦心里一阵钝痛，他小声问道：“那孩子的病，治好了么？”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我父亲找了个专家给他做过手术，没过多久不就像现在一样活蹦乱跳了。”许弋看李至迦一副难过到快哭的表情，急忙顺顺他的毛。

　　李至迦如释重负，点头问道：“那，他不用上学么？”

　　“佛法高深，一辈子都学不完。”许弋看着外面肃静的庭院，声音悠然肃穆。

　　佛说贪嗔痴慢疑为五毒，我许弋，果然五毒俱全。尤其痴之一字，简直深种灵根，这辈子怕是拔不掉了。

　　“也是，藏族佛学院的孩子们学的就是佛学，也挺好的。”李至迦托腮也跟着许弋的视线看向外面。

　　“所以啊，有时间还是应该回拉萨看看，你说是不是，小迦。”许弋状似不经意的问着李至迦，却没敢回头看他，眼神始终望着庭院。

　　“是啊……”李至迦回答，声音也是悠悠然然：“是应该回去看看……”

　　许弋莫名的，有些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