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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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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一年农历六月,盛夏酷暑。
老旧的台扇在床前的凳子上吱悠悠地转。
风扇是华生牌的,王家的老古董了,当年买这个的时候,还得凭工业票。
后来楼燕娘嫁过来,王家的几个儿子闹了分家,她男人王治勤在家里排行老三,皮相好,大块头,在公社厂子里扶摇直上,很快就从小小的技术员混到了车间主任的位置。
所以这台电扇得给他,他就是王家的体面。
哪怕爹不疼娘不爱,但也架不住他就是命运的宠儿。
婚后楼燕娘很快怀孕,孕期不敢跟他同房,他便去外面偷吃了。
楼燕娘是个骄傲的人,得知自己遭遇了背叛,立马决定离婚,只是当时她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引产跟自杀没有区别,只得忍着恶心把孩子生了下来。
生孩子的那天,王治勤难得地从外头回来了,还请了个瞎子算命。
瞎子这种江湖骗子有几个说真话的,只想着骗点钱财过日子,所以尽捡好听的说,说楼燕娘一定一举得男,给他扬眉吐气。
王治勤一高兴,多给了瞎子五块钱,还请瞎子给孩子取了个名字,挺大气的,叫南星,寓意孩子如星辰一般璀璨,如朝阳一般耀眼,一生平安顺遂,光彩照人。
结果她生的是个女儿。
结果可想而知。
王治勤气得直接不回来了。
连楼燕娘的月子都是隔壁的小媳妇孙乐照顾的。
倒不是楼燕娘的娘家妈妈不心疼女儿,而是她大哥楼鸿途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失踪了,老母亲受了刺激,一病不起,还得要老伴儿照顾呢,哪里有力气来照顾闺女。
而王治勤的老子娘,一个偏心大儿子,一个心疼小儿子,对他男人那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更不可能对她有什么好脸色。
幸亏那孙乐是个热心肠的,不然楼燕娘怕是饿死在床上都没人知道。
等她出了月子,便开始谋划离婚的事情了。
可王治勤多精哪,刚结婚一年就离婚也太不划算了,毕竟她还年轻呢,要留在身边再生个儿子才好。
只是王治勤万万没想到,楼燕娘死倔,再也不肯让他碰了。
两人昨晚刚刚吵了一架,王治勤细数她的种种罪状,话里话外就是一句话:“你都十个月没让老子碰了,再矫情下去老子今天就强上了你!”
结果就是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楼燕娘,王治勤裤子都脱了,她却发了疯似的扑到缝纫机上抓住了剪刀,红着眼睛扬言要剪掉他的祸害。
吓得他连裤子都顾不上提,跑去他的相好家里求安慰去了。
那是他最近勾搭上的小富婆,万元户李得承的妹妹李冬梅。
按理说哥哥发财跟妹妹关系不大,可那李得承是个倒霉催的,一出生就没了娘,他老子给他找的这个后娘,一门心思转移他的财产,他老子被枕边风吹得神志不清,居然睁只眼闭只眼就那么默许了,加上他在外头跑买卖基本上不着家,所以慢慢的,他妹妹手上也有了几千块钱。
走在村里,都会拿鼻孔看人了。
不过她们母女两个贪心不足,还想进一步控制李得承的财产,便想出了一个让李冬梅招赘的阴损招儿来。
谁承想,村里居然没有一个理她们的。
哪怕是那穷得光屁股的,也不愿意助纣为虐。
毕竟这农村人啊,家里有儿子的人家那就不兴给女儿招赘,只有没儿子的绝户才招赘呢。
李冬梅母女俩这么做,不等于是在诅咒李得承早死早超生吗?
这事太缺德了,乡亲们朴素的道德观接受不了,所以愣是没一个人愿意做这个上门女婿。
李冬梅无奈,只好盯上了王治勤。
王治勤正好因为老婆怀孕做和尚呢,心里不得劲儿,就到处晃悠,正好跟李冬梅看对眼了。
李冬梅本就对他芳心暗许,平时没少找楼燕娘的麻烦,便在她娘言传身教的撺掇下,拦住了刚下夜班的王治勤,在稻草堆里成了好事。
这个女人没脑子,贪图王治勤的皮囊,一门心思要给他生儿子,如今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
加上她们母女还指着王治勤支撑门户帮着夺取李得承的家产呢,所以对他简直无微不至,殷勤得像是哈巴狗一样。
王治勤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前几天刚跟李得承通了电话,让他回来操办李冬梅的婚事。
那李得承本就是阴差阳错才眼睁睁看着楼燕娘嫁作他人妇,如今听说楼燕娘男人要离婚,自然心生欢喜,又听说狗男人盯上了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却又高兴不起来了。
挂了电话就停下了手里的买卖,赶回来处理这事,估摸着也就这两天该到家了。
那王治勤并不知道楼燕娘是李得承的心上人,还想着要李得承回来给他撑腰呢。
昨晚他在楼燕娘这里吃了瘪,便想到软玉温香的李冬梅,他很是嫌弃家里这个正经的老婆,临走时还骂楼燕娘是母夜叉。
气得楼燕娘反锁了家门和院门,哭了一个多小时才睡着。
所以她今天起得特别晚。
风扇依旧任劳任怨地转动着,在王治勤不回家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陪伴着孤独的女人和孩子,不离不弃。
啪嗒一声,堂屋的电表那里忽然传来跳闸的声音,这一屋子破烂线路又罢工了。
蚊帐里抱着孩子的楼燕娘很快热得清醒过来。
她看着面前粉红色的蚊帐,和身侧呼吸绵长,热得一身是汗的闺女,忽然有点发懵。
小星星怎么才这么一点,是不是她这个当妈的去世太久出现幻觉了?
她明明记得撒手的时候小星星已经四十来岁了,她和李得承的两个儿子也四十了,怎么一眨眼,南星就忽然变成一个奶娃娃了呢?
楼燕娘不明白,很是恍惚了一阵子。
她看着这新盖了才一年的红砖房,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汹涌而来。
楼燕娘赶紧掀开蚊帐,将帐帘挂在两边的挂钩上后,踩上鞋去外面堂屋看了眼。
墙上的日历显示的是一九八一年七月二十三号,农历辛酉年,鸡年,六月二十二,大暑。
日历上还写着:鹏举来电话了,后天回来,明天要找电工把家里的电线换了。
是了,她上辈子是有在日历上记事情的习惯,看来这是昨天的日期,今天应该是二十四号了,明天弟弟鹏举就要回来了。
鹏举不像她,因为痛经痛得直不起腰来,不得不在高考那天成为了笑话,鹏举的高考很顺利,现在已经是大三的学生了,学校在东大,读的是机械专业,很不错的学校,很不错的专业。
未来可期。
看来她不是在做梦,她是重新活过来了。
而今天,则是七月二十四号,是李得承回来的日子。
李得承……想到这个名字,楼燕娘便有些窒息。
这是她的二婚丈夫,是被王治勤叫回来的,王治勤那个蠢货,自以为找到了靠山,结果李得承回来不光把他痛揍一顿,还把李冬梅到手的财产全都要回来了。
后来他赶在李冬梅结婚之前娶了楼燕娘,红红火火过日子去了,第二年就生了对双胞胎儿子,气得那王治勤上蹿下跳却无能为力,李冬梅更是眼红嫉妒,好几次想对孩子下黑手。
好在李得承警觉,安插了几个兄弟跟踪李冬梅,最后把她和人贩子一起抓了。
再往后,李得承便带着楼燕娘和三个孩子一起去了上海,远离老家的是是非非。
楼燕娘以为那是全新的世界,却不想,奔向的却是一辈子的牢笼。
诚然,李得承是个好男人,他英俊帅气,更是赚钱的能手,对她用情至深,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简直无可挑剔,可他不懂她。
她在他眼里,就像是一个珍贵的漂亮的花瓶,只要小心翼翼地呵护起来,把她放在最豪华的别墅里,摆在最奢华的房间里,享受他最无微不至的呵护,这就是爱她。
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溺爱。
可是,她要的并不是这些。
她在每一个不被理解的夜晚,只能对着日记本倾诉心事,后来有了电脑,有了互联网,她的世界才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她自学了吉他,喜欢上了摇滚,可他却不允许她出去听一场演唱会。
唐朝解散的那天,她哭了好久好久,他却问她:“难道是我今晚给你做的粉蒸蟹不好吃?”
她自学了日语,尝试接触海外的文化,可他却不允许她去任何一场签售会。
他不知道她迷上的矢泽爱是谁,也不知道她喜欢听的土屋安娜又是谁,更不懂她后面十几年整天单曲循环的黑泪,唱的是自己一生不被理解无法施展抱负的孤独和绝望。
她自学了英语和编程,还精通机械和电工,最终又迈入了互联网和人工智能的大门。
可是,到她死的时候,他想的都是:“燕娘,你看我今天给你摘的牡丹花好看吗?”
诚然,他是一个浪漫的人,也是一个心里眼里都只有她的人,可是,他的爱就像是慢性毒药,让她日复一日在那华丽而空洞的别墅里寂寞凋零。
重活一世,她一定要快刀斩乱麻地跟王治勤离婚,然后狠下心来,跟李得承说清楚,她要自力更生,不要再做金丝雀。
如果他不答应,那她宁愿远走高飞,再也不跟他有所牵扯。
她撕掉了二十三号的日历,将它揉成一团,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家门。
跟前世一样,一夜未归的王治勤正在院子外头跟人打架。
打他的便是那个上辈子让楼燕娘做了四十年金丝雀的男人,李得承。
看到他那熟悉的面庞,楼燕娘的壮志豪情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她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这辈子她远离李得承,那他们的两个儿子是不是就不存在了?
她忽然有些心慌,有些窒息。
她站在门的内侧,隔着三米的距离,看着那个为了维护她而被王治勤打得满脸是血的男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动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重写,也改了一些设定。
做李得承人设的时候越做越觉得他挺不容易的,所以就不换掉他了,新版本改成两个互相误解的灵魂重新认识并为了对方做出改变。
依旧是后爸文,尝试一下感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