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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责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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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了一整天,小孩子到底没有那份持久的坚韧,南临终于抗争不动,被阿秋抱着去见沈溪,抽噎着向沈溪行了拜师之礼。沈溪平平静静地道:“太子殿下既认了老臣这个师父,那老臣便同太子殿下定个约,从此后每日卯时到书房,亥时歇下,每十日有一日可休。无事不得轻易啼哭,老臣之言无殊况不得违逆,否则仍是戒尺之惩。太子殿下可听明白了么?”
南临哽着嗓低低道:“明白了。”
沈溪终于微笑起来,甚为和蔼可亲地道:“老臣年事已高,尚且每日早起以事殿下,相信殿下也不会令老臣失望才是。”
南临连连点头。沈溪终于挥了挥手,阿秋连忙抱着南临告退,刚踏出书房,南临便哭道:“我要见先生。”他早已没了大闹的力气,说话声音也低弱得很,阿秋连连点头,托了一个禁卫兄弟去通知厨房准备晚膳糕点送到木先生处,便赶忙抱着南临过去。
木九看到南临时只见他双眼肿得像核桃一般,摊开小手,手心里都红红的肿得老高。阿秋将今日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木九瞧着南临的模样又好笑又怜惜,将他抱起来,南临一被他抱,便贴着他的肩膀又小声啜泣起来,哭道:“先生,为什么不是你教临儿。”
木九抚抚他的背,不答这个,道:“临儿是太子,将来身系江山社稷,不能如此爱哭。”南临以前也不是爱哭,只是爱装哭。因他是太子,所以一哭大抵便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他自然也很快尝到了甜头。可这世上多的是眼泪不能解决的事,普通孩子五岁时不用懂得太多,南临却不行。
南临道:“临儿不要身系江山社稷。”搂住他的脖子道,“临儿只要每日同先生一起玩。”
木九将他从自己怀中推开一些,看着他的眼睛道:“临儿,先生同你说件事。”
南临头一次见木九如此严肃,不由得放下了小手,摆在膝盖上,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身系江山社稷,那是临儿的责任。”木九慢慢而郑重地道,“临儿或者还不明白责任是什么意思,但这是不能推脱的。为了这个责任,临儿便不能整日只想着玩,须跟着沈太师好好学着怎样做一个能担起这责任的太子。”
南临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半晌之后重又钻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小声嘟囔着道:“让别人当这个太子罢,临儿只要跟先生一起玩,不好么。”
木九哭笑不得,道:“不好。”
南临睁大眼睛看着他,却听木九叹了口气,道:“先生也有责任推脱不得。”
他摸摸南临的脑袋,道:“等临儿长大便明白,在这世上,人人都有推脱不得的责任,不是这样,也会是那样。”
南临嘟哝道:“可是他们说皇帝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人。”
“对啊。”木九温和地揉揉他的头发,道,“正因为皇上担着这普天之下最重的责任,才能换来其他的想怎样就怎样。”
“是除了责任之外的事,才能想怎样就怎样吗?”南临眨了眨眼。
木九想了想,道:“大致也可以如此说罢。”
南临重新投入他怀里,小小地滚了滚,道:“那临儿一定好好当太子,日后便想法子,将先生的责任去了。”
木九一怔,揉着他头发的手蓦然停了一停,一时只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想了许久还是没有想到到底要如何说,南临却已窝在他怀里安心地睡着了。
第二日卯时还差一刻时阿秋便到了木九门上来唤太子,木九将南临摇醒,南临迷糊着咕哝了几句听不清楚的话,头一歪,小身子往里床一滚又要继续睡,木九将他拎出来,轻轻打了几记屁股,笑斥道:“起床!”
南临像泥鳅一般在他怀里扭动着耸来耸去,木九待要再打,他一骨碌钻进木九怀里不肯挪地方,贴住他的胸口死活不下来,木九忍不住笑出来,道:“再不起床,又要挨打了罢?”
一听到挨打二字,南临噌地从他怀里冒出头,看看外边的天色,呻吟一声,小脑袋挂在了木九肩膀上,抱怨道:“还是让别人当太子,日后想办法将先生和临儿的责任一道去了罢。”
木九忍俊不禁地拍了他的脑门一下,给他穿好衣服,将他推出门去塞给阿秋。
有了木九与阿秋的监督,南临在到课的时辰上总算没有迟过,只是在上课时偶尔仍要走神,在沈溪教训时仍要忍不住顶嘴,每日吃的戒尺也不见少,于他来说,每日到歇息时去到先生那里同先生一道入睡,便是最美好的时刻。
如此过了数日,木九的禁足期满,南临也恰巧到了每十日才有的一日休息之期,便挂在木九背上,缠着要吃这吃那。他以前每日都在玩耍,到了今日,当真是首次觉得不读书只玩耍如此快乐美好。
木九任他挂在背上,手里慢慢地切胡葱。胡葱辣眼,南临在他背上不久便眼泪直流,木九随手拿了茶杯来喂他喝了口水,道:“不要咽下去,含着。”
南临鼓着腮帮子点了点头,果然不再流眼泪。他顿觉神奇,道:“啊……”一张口,嘴里含着的水哗啦啦都泄了出来,尽数掉在木九的脖颈里。南临顿时十分窘迫,捏着袖子擦他的脖子,又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一心盼望着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吐了他一身水。
木九看着他的神色只觉好笑,便也当作不知道,仍是自顾自地切胡葱,南临继续被呛得眼泪直流,只得缩回木九背后去,不敢冒出来了。
忽地传来一声苍老的咳嗽声,南临一回头,赶紧从木九背上滑了下来,擦擦眼睛道:“太师。”过了一会儿赶紧补充道,“这是被那个呛出来的眼泪,不是临儿哭的。”
沈溪点了点头,却没怎么看他,苍老却明净的一双眼只看向木九,看了许久,忽然道:“木家九郎?”
木九一愣,也赶紧行下礼去,道:“沈太师。”
沈溪转了转眼珠,看了看他身旁的菜刀砧板,道:“下厨?”
木九微笑道:“按风水阴阳之说,厨房属阴,男子为阳,应有阴阳调和才能有佳肴。”
沈溪神色不变,慢慢道: “那为何自古下厨多为女子?”
木九也仍是微笑,恭敬道:“亚圣之言,君子远庖厨。”
“那木家九郎当做君子,又为何不遵亚圣之言?”
木九笑道:“因木九食素。”
孟子所说君子远庖厨,原是说君子应有仁慈之心,是以杀牛宰羊等事,不忍做也不忍看,故而远庖厨。只是这一句话往往被曲解,成了众多男子汉不下厨的正当理由,沈溪这样问木九原本意思不对,因此木九也就说自己食素,并不正经回答他。
沈溪眨了几下眼,这严肃刚直的老人终于笑了起来,南临还是头一次见他笑,从没想过这老人笑起来竟然如斯温暖。他伸手拍了拍木九的肩膀,道:“木家九郎,今年当即弱冠了。”
木九欠身道:“是,刚满双十。”
沈溪一笑:“可曾婚娶了?”
木九道:“未曾。”
“唔。”沈溪负着手踱了几步,忽然道,“老夫年过不惑始得一女,刚至二八年华。”
木九一怔,躬身道:“木九福薄,不敢有误太师掌上明珠。”
沈溪回过头来,花白的长眉毛耸了耸,将他端详了一遍,忽然摇头,道:“傻儿,傻儿。”
木九含笑道:“太师心意,木九深感在心。”
他心知沈溪透出口风欲以小女委身于己,实则是用他在朝中的威望为自己加上一道保护,使得皇上日后即便猜忌,也不能轻易下手赐死当朝太师的女婿,真真是一番好意。可惜他深知此事只是五五之数,没有十全把握,实在不应将沈溪一家也牵连进来。
两人这一番对话,南临自是听得全然不解,只见灿烂阳光之下,温暖微笑着的沈溪看起来也不是那么讨厌了,想了想便随手抓了一把杏仁,伸手递去沈溪面前。
沈溪道:“给我的么?”南临怯怯地点点头,沈溪笑眯眯地摊开手掌接过,当下捏了一颗放进嘴,摸摸他的脑袋,道:“君子远庖厨,殿下日后也要当个君子才好。”顿了顿却又摇头,道,“不过君子却不一定当得了‘君’”
木九听得明白,也不再说破,便目送着这位老太师摇摇晃晃地走出去晒太阳。南临转眼便忘记了那些他听着十分不懂的话,将一小把杏仁塞进嘴里,又抓着木九的脚跟蹦达,要他蹲下来,喂了几颗到他嘴里去。
木九笑道:“不讨厌太师了么?”
南临嗫嚅了一下,道:“以后只有不上课时不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