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十九 流民 ...
-
沾满泥的鞋看起来并没有做过什么手脚,木九捏了捏鞋面,也显然并没有被人拆开塞入什么夹层。他来去检查了几遍,才发现一行小字便写在鞋底。
“山有扶苏”。
原本是诗经里的句子,用在这里,却显得有些奇异。
木九收起鞋,举目而望,江南地方一马平川,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山”的地方,除非,便是离此不远的寒山寺。
【借姑苏城外寒山寺之名。嗯,大家也可以理解木先生是苏州人士……酱】
寒山寺著名古刹,香火自然旺盛。木九在寺门边耐心地等,没过多久,便有一个小沙弥过来,躬身念了句佛号,低声道:“木施主,山有扶苏。”
木九微微一笑,道:“如今木九不见子都,还请小师傅领路。”
小沙弥双手合十又是一礼,恭敬道:“施主请随小僧来。”
说着便带着木九七拐八拐,绕过了人群密集之处,最后到得一个清静厢房之中。小沙弥道了声“劳施主稍等”,便又一礼退出。寒山寺戒律严明,只是这样一个不起眼未受戒的小沙弥也礼数周全进退极其有度。
木九也不急,便坐下来自己倒了杯茶,先递到对面去,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色清澈碧绿,倒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一杯茶刚喝了两口,窗外沙沙地落下几片被风雨打下来的菩提叶,便有一人推门走进,合十道:“木施主。”
木九也起身行礼:“住持。”
进门之人眉须皆白,宝相庄严,自然坐下,却是笑道:“施主何以见得老衲便是住持。”
木九轻轻一叹:“请当今陛下在这里做客,如此大的事,想来瞒不过住持。”
他将茶杯放回桌上,发出一声极轻的撞击之音,坐直了身子直视住持,眼里带了一些氤氲的水汽,仿若这江南的雨季潮湿而温润。
“我来到寒山寺,原本便是等人来找我。来找我的人,并非借住于此的香客,却是寺中的小师傅。将当今陛下藏于寺中,即便是寺中香客要瞒过住持也甚是困难,何况领路人本就是寺中的沙弥,想必此事,多半还是住持授意。”
住持念了一声佛号,道:“施主心思聪颖,老衲也不便再隐瞒。此事确是老衲授意,只是不知施主可还猜得到是为何?”
木九静静看着他,慢慢道:“我原本猜到了一些,见到住持大师,却有些动摇了。”
他站起身来看着窗外菩提,道:“扶苏为秦皇长子,却被诬陷多项罪责,被逼自尽,含恨而终。陈胜吴广曾借扶苏之名举事,木九不敢妄自菲薄,木九确实,亦有同扶苏相似,可以借名之处。”
他回身看着方丈:“只是木九不明白,住持是方外之人,难道也有举事之心?”
住持沉默半晌,方道:“佛祖出家之前,也曾习兵法武艺,十四岁时驾车出游,见到生老病死,为求解脱,方出了家。”
他双手合十:“老衲佛法修为未深,见到神老病死仍不能解脱。前段日子寺中来了数十位施主,皆是衣衫褴褛,贫病交加,饥寒交迫。老衲只能尽己之力让众位施主暂住于寺中,但此并非长久之法。”
“老衲曾与这些施主的管事之人夜谈,方知他们俱是因朝中某位大人修造宅院府邸落得流离失所,众位施主不知从何得来的消息知晓当今天子驾临江南,老衲知晓此事之时,陛下已然到了寒山寺中。”
住持摇了摇头,低低念了几句“罪过。”
“众位施主并未有伤陛下,然众怒之下,不免有所失礼。但陛下刚到不久便忽发重病,他们不愿将陛下如此贸然送回,又不知该如何是好,老衲不忍见众位施主流离失所之后还要因此株连九族,是以出此下策,请木施主来此一遭。”
木九听到“陛下忽发重病”便再也坐不住,住持话音刚落便急急道:“皇上在何处?”
住持摇首:“老衲信得过木施主,那几位施主却信不过,是以才至今只是老衲出面。”
木九坐下,道:“笔墨。”
住持叹息:“罪过,木施主太过聪颖。”
写完字据,木九终于见到了那一帮流民中的管事之人。
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穿着粗布破衣,人却干净整洁,瘦,但是五官硬挺,目光有神。想来住持虽无法提供他们衣物,但总算已经清洗整理干净。
“江云起。”他淡淡说了一句,便算自我介绍。
木九却无暇去听他的后话,只道:“皇上在哪里?”
江云起目光闪了一闪,避过了身子让他进去。
南临躺在床上,看上去身上并未有什么伤痕,只是苍白着一张脸,双眼紧闭,也不知是昏了还是睡了。
木九三两步走到床前,将他的小脑袋抬起一些枕在自己腿上,轻轻拍拍他的脸,低声叫道:“临儿,临儿?”
南临呜咽了一声,很是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刚刚看清了他,便整个人都从床上弹起来,又因为气力不继而中途便软了下来,木九连忙接住他,道:“现在如何?”
南临咳嗽了几声,气弱地道:“还好。”
木九看着他有气无力的样子便心疼无比,看到旁边放着纸笔,便拿来写了药方,连同一锭碎银一道放到了江云起手中:“劳驾。”
江云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说什么,叫了一个看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来耳语了几句,那少年便跑开了。
木九松了口气,这才打量了一下周遭环境,这一个大禅房之中足有二三十个地铺,南临睡的这一张已是唯一的一张床,江云起等人确实没有为难南临。
江云起看他得了空,才走过来,还未开口,便低低冷笑了一声。
木九搂住南临,很是坦然地看向他,江云起摇头道:“还当传闻有误,原来木家九郎,当真不计前嫌。”
他说到不计前嫌时,已然满是讥诮。
木九搂着南临的手不由松了一松,仔细端详了他的眉目,想了想,道:“江宁织造江复大人……”
江云起点头:“木先生好眼力,正是家父。”
“前年入京述职时,见过一面。”木九道,“各地织造多有不实,以权谋私之人,江大人刚直不阿,实在难得。”
江云起神色一恸:“那又如何?反正如今,也是不在了。”
木九缓缓道:“正因难得,所以江大人,不该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