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嘉木》禾灯

16、十六 守孝

　　木老将军享年六十五岁。多年征战使得他隐疾多处，去世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受着病痛折磨。
　　葬礼很简单，木老将军卸甲归田多年，朝中官员早已不相往来，尚有联系的都是昔年生死兄弟，并不在意场面，都千里迢迢赶来给老兄长送行。木老夫人红着眼睛，脸色却平静，仪态仍是端庄从容，发髻都一丝未乱，大方得体地向众人一一行礼道谢。
　　木九在旁扶着母亲，直至父亲入了殓下了葬，脑中都似不能思考一般一片空白。父亲的坟墓后边便是八个哥哥的墓，他与母亲一同在墓前放眼望去，只觉满目苍凉。
　　母亲说道：“辛染，但凡老夫老妻，总是相约白首。你父亲如今这一去，我大约也再没多少日子可活。”

　　木九自回乡以来，只想着照顾母亲料理父亲后事，不忍惹母亲伤心，竟是一滴眼泪都未掉过，此时听母亲这一句话，这些天来强忍住的泪终是落了下来，低声喊道：“娘亲！”
　　母亲叹了口气，看向他的目光又是慈爱又是怜惜，伸出手来抚了抚他的头发，道：“算来算去，我们能为你做的事情，竟就是这一件了。”
　　她转过身去慢慢走回，木九便也跟了上去，只听母亲沙哑温和的声音继续道：“你父亲此时去世，正是可以让你在家乡守孝三年。皇上还小，三年过去，说不定便肯放了你。”

　　木九浑身一震，只觉手足酸软，一时之间整个人的力气都似被抽空了一般，蓦地就跪了下来，颤抖着声音又喊了一声：
　　“娘亲！”
　　只因他心中隐隐有了一种可怕的想法，母亲刚才的所有话都似暗示，其中的意思令他心惊胆战。
　　“你父亲一世英雄，光明磊落，绝不会轻生寻死。”母亲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自这一点上，你不该有任何辱及你父亲的猜测。”
　　木九垂头伏地：“是。”
　　“你猜对的，是我。”母亲淡淡道，“你父亲去了，人世于我也并没有趣味。三年之后，再有三年，六年之久，皇上只要不是穷凶极恶之人，想必不会再苦苦相逼。”
　　“这三年之中，为人父母想要见到什么，辛染自是懂得。”母亲伸手将他扶起，“服丧之时不宜办喜事，但定下名分是可以的。就说我年迈病弱，要新娘子进门冲喜。待丧期过了，再补办喜事罢。”

　　木家虽然已不为官，但当年与沐族羚族交战威名赫赫，木家九郎也素有才名，木老夫人一放出了话，各式各样的媒人便踏破了门槛，俱是江南名门的大家闺秀。
　　木老夫人却不挑门第，只道：“木家虽有往日的底子，却也已然没落。辛染虽有才名，日后仕途却也不见得有多顺当。名门闺秀入我家门，多半是吃苦的，不若小家碧玉，贤惠温婉，懂得操持家务便可。”
　　这话一放出去，名门淑媛果然是少了许多，偶有几个素来仰慕木家名望，只盼如意郎君的大家小姐，端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媒人上门说亲，多半带着画像，木老夫人便往往将画像拿予木九看，看得木九哭笑不得，最后只道：“母亲拿主意便了。”
　　木老夫人再三思量，便挑了江南名书家吕翎的女儿吕芳怀。吕芳怀长相甚是可亲温婉，据说性子亦是柔顺，因母亲早亡，家中各项事务包括父亲墨宝所得的账目都被她掌管得井井有条，且写得一手簪花小楷。木老夫人原本也不望儿媳妇有什么才华，只是吕芳怀写得一手好字，想来今后尚能伺候夫君笔墨，因此十分满意。

　　吕芳怀本身也甚是仰慕木家九郎，听闻木老夫人如此说，便羞答答地点了头。木九原本就什么事都听凭母亲做主，便没有任何反对。两家都谈妥了，便决定选个吉日让吕芳怀进门，日后补办婚事。
　　木老夫人年事已高，对吉日的挑选难免更为迷信些，先是自己看了半天的黄历，后又寻八字先生排了时辰，前前后后用去了数月，竟尚未定下日子来。
　　木九也不急，只每日陪伴母亲，不放心家中厨子，便每日清早自行去准备食材，为母亲做些调理身子的药膳，晚上看些医书，渐渐也有趣味。他堂堂七尺男儿每日穿梭菜市，却也君子坦荡荡，毫无羞耻难言之感。如此不知时日之过，竟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半年有余。

　　这一日木九备好食材，外边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木老夫人原本坐在门口饮茶，见下了雨便也回到屋里，可惜道：“门前那几丛玫瑰刚开，这一下雨便要凋了。”
　　木九心念一动，扭头去看，想着什么时候集了玫瑰花瓣做玫瑰蜜不错。一念及玫瑰蜜，便毫无预兆地想起南临来。回家乡守孝这半年，他向来甚少想起京中之事，此时一念思及，竟觉天高路远，京中种种，恍如隔世。
　　这天晚上风雨大作，木九在床上辗转反侧总觉心神不定，外边也不住传来雨打竹叶之声。醒一会睡一会得到了四更天，竟听到外边有人通报：“恭迎圣驾——”

　　木九一骨碌起身，只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赶紧穿戴整齐去了大厅，却见黑压压整整齐齐站了许多禁卫，坐在大厅中央的矮小人影不是南临却是谁？
　　木九瞪大了眼，扶着闻声赶来的母亲一道行了礼，南临曼声道：“爱卿平身。”说罢便站了起来，身量比起半年前又长高了些许，气度也沉稳了许多，慢慢道：“朕念木老将军于国有功，本当亲自吊唁，但因国事繁忙，到得今日才造访，朕心中有愧。”
　　木九与木老夫人连忙谢了恩，南临又道：“清晨造访已是不妥，还请木老夫人回房歇息，朕想亲自前往木老将军墓前上香。”
　　他既发了话，木老夫人看了一眼儿子，便行礼告退。南临向一堆禁卫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切勿跟近，便几步上前，小手握住了木九的手掌。
　　他的小手冰凉，还带着些微的颤抖，抬起头来看木九，满眼都是喜悦神色。

作者有话说

　　。。。。诈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