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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槐花 ...

  •   “呲——”
      水沸腾着溢出茶壶,落到碳上发出声响。

      小小的槐花在枝头摇晃,晚风温柔,月光也撩人,可只有沉默在这一方美妙的天地不断蔓延。

      自顾离从荆台回来后,就火急火燎地找人从别处挖了俩大槐树回来种在天台——实在说,这槐树放在这里,无论是远处看还是近处看,都是除了突兀就剩突兀。但整条巷子本来就十室九空,最近还越来越多人搬走,他所在这一栋楼整整三层就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如今他就算是往别人窗上插一棵也没人会说什么。
      得了他灵气的特殊关照,三月他进夏知愿那个梦时才刚活回来的两棵槐树此时已经有了花。虽然并不多,但还是让人惊喜万分。

      天台被他打扫了一遍再简单装饰了下,放上了一个木质小矮桌和两个小板凳,外加一个小炉子。也不知道他是从哪个梦境出来后保留了自己的长发,如今发丝都散在了地上。他也不嫌脏,只斟满了两杯茶,一杯推到对面,一杯自己端起来吹了吹,慢腾腾地品着。

      长谙坐在他对面,背靠着树,眼睫低垂。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坐过了——从夏知愿的梦里出来后,俩人都开始莫名其妙地躲着对方。顾离除了刚出来时远远去看了看刘哲然,又喂了喂夏知愿养的猫之外,更是一头刚出来一头又钻到了下一个梦里去。长谙大概是自己一个人闷得无聊,三天两头的也不知道是上哪儿玩去了,总之是一找一个不见人。
      这你进我出的,一直拖到了快六月,两个人才万分难得地同时从梦里出来。

      好不容易捉到人,长谙打发走了秦轩,拦住了又要“梦遁”的顾离,终于争取到了这个“围炉谈笑”的机会。
      但他自己却不说话了。

      他面上总是温柔笑着的,像是对什么都很有耐心,又像是和什么都离得很远。只是没人知道他这段日子每天每夜都过得辗转反侧——因为摸不准顾离的态度而愁到睡不着觉。要不是偶尔还有秦轩跟在他身边,他就要天天揪花瓣问天地“顾离喜欢我、不喜欢我”了。

      因为太过重视,以至于说什么都显得潦草。
      那就干脆先不说了。

      俩人茶过三巡,终于还是顾离打破沉默。
      “你应该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吧?”顾离往壶里添了些水。
      一直有花从树上往他身上飘,他通通接住,放在一边,就快堆出小山来了。

      “嗯。”长谙低低应了,却还是不开口。
      “是还不打算开口?”顾离轻描淡写道,“那我先?正好我也有话说。”
      “好。”长谙把整杯茶都灌了,抿了抿唇,突然道:“等等……家里还有酒吗?”

      顾离深深看他一眼,“有。”
      他隔空点了点长谙,让他在这里等着,自己翻身下楼去拿了。
      长谙看着他消失在天台边缘的身影,遗憾觉得家里真应该修个楼梯的。

      至少还能多看几眼啊。万一等会谈崩了……呸。
      长谙连着呸了几声,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这怎么说话的,都还没开始呢,就灭了自己士气了。

      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开始给自己想台词想退路。
      结果都快瞎编完了,脑子里又冒出一句“万一他不给我机会说完直接拒绝我怎么办”。
      然后他人就天崩地裂,不堪重负地崩溃了。

      顾离提着两个酒罐子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副石化的美人图。
      长谙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看上去人都呆滞了,好像生来就不会动似的。这幅场景下唯一证明现在不是静止画面的,只有依旧纷扬的落花。

      他走到那美人石像的对面坐下,轻轻把酒搁在桌上。然后敲了敲桌子。
      桌子发出“叩叩”的声响,长谙缓慢地眨了眨眼,呆愣愣地抬起头。

      顾离本来想逗逗他,结果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他就说不出话了。
      ——长谙眼眶微红,就那样怔怔地看着他。他眼睛是很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一向呈满星河的眼如今微微泛着水光,就像是今夜漂亮的月色蒙上了雾,若隐若现的,叫人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反而越叫人想去看清。心跳从沉静的冰湖下复苏,一下又一下,撞得人胸腔发麻,一阵阵的抽痛让他坐立难安。

      “……”

      「可是你心跳得好快啊。」
      「你会后悔吗?」
      ……

      莫名地,他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轻语。
      他刚开始有些疑惑,因为周围除了长谙再没有别的人了。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你记住我。我要你此后,都记住我。」
      ……

      他不动声色抬眼,长谙仍然看着他,除了嘴唇微张,有些欲言又止外,未曾有任何动作,应该不是赋灵。
      活了太多年,一时也不能确定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是他记忆中的某个旮旯头,还是别的什么。

      压下自己的疑惑,一手劈开酒罐口,他抢在长谙之前开口:“想问我为什么躲着你。”

      长谙接过其中一个酒罐,垂下眼睫,默然点头。

      说实话,为什么呢?顾离想了想,自觉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原因,最多不过是想躲,就躲了。
      他想了一会,改变思路,“礼尚往来,先我问你。就一个问题,你会如实答吗。”
      长谙的眼睛微微亮了亮,只是那抹光很快就被眼睫拢回。他在沉默中再次点头。

      顾离却没急着问,只是一杯一杯往下灌酒。灌得长谙越来越不安——万一这王八蛋喝醉了,真要发生了什么他不认账怎么办?
      正当他心里越发焦急,快要忍不住开口喊“阿离”的时候,他的阿离掷下酒杯,微掀眼皮,一双好看的眼睛默然凝视着自己。
      长谙:“……”突然觉得冷汗直流呢。

      看着长谙正襟危坐的模样,顾离心下好笑,不急不慢地开口:“我只有一个问题,长庭语。那天在夏知愿的梦里,在中午那个教室里,你对我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也许是被刚刚那一眼震慑到了,长谙看起来有些愣愣的——实际上真的是愣愣的。他反应缓慢地眨着眼,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顾离指的是什么。

      好在顾离今天格外有耐心,酗酒看花,倒也等得起那么一个迟到的回答。

      大抵是眼睛太脆弱了,又刚好逢上花雨。长谙还没说话,就先觉得它特别酸涩难受,不禁伸手轻轻揉了揉。

      “啪嗒。”

      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动作落入了怀中的酒罐里,溅起了一朵水花。

      顾离顿了顿,顿时有些心慌意乱。但他还是勉强镇定揶揄道:“美人落泪,我见犹怜。长公子可快别哭了,要心疼的。”

      “没有哭。”长谙抿唇道,看上去分外倔强,“就是眼睛有点不太舒服,过会儿就好了。”

      从这句话起,他梦游出去的魂魄似乎终于绕完了天姥一周,安安稳稳地回到了身体里,整个人精神了些。
      他眼一闭牙一咬,似乎重新把那天非要住进顾离家的“没脸没皮”精神捡了回来,诚恳道:“阿离,我这辈子鬼话连篇,却从未想要欺瞒于你。我对你字字真心、苍天可鉴。”
      “刘哲然的愿望是什么?”

      顾离把酒扔到炉上,一针见血。
      长谙:“……”

      “……向夏知愿表白。”字字真心的长谙支支吾吾道。
      “哦。”顾离给自己斟满,又不说话了。

      顾离面无表情也不说话的时候,气压一下就上来了。长谙平时算的上是伶牙俐齿,此刻却显得手足无措。他想要解释,可临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眼看着顾离一杯一杯下肚,眼睛都被酒气熏得微红,他才反应过来,开始有些磕巴地开口,试图去解释:
      “只不过刚好是任务,阿离……你听我说,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喜欢你——从一千年前就喜欢你。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不该吓到你的,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他越说越急,越说越无措,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只好闭嘴去觑顾离的神色,结果发现对方眉眼弯弯,俨然一副忍不住笑的模样。
      长谙:“?”

      他瞬间悟了,微微瞪大眼道:“你笑什么?看我在这撕心裂肺,你却在那乐不可支?”
      “没什么,”顾离咳了两声,“只不过你每次到这种时候就会语无伦次手忙脚乱的样子,着实令人……”他看了看长谙,顿了顿,似乎在斟酌一个措辞,半晌才接道:“忍俊不禁。”
      长谙:“……”

      长谙觉得自己被耍了,闷闷道:“哦。”

      顾离盯着他急得通红的眼眶,笑着叹了声。起身抬手折枝净去刺,走到长谙身边,将那一小串槐花别进他的长发里。

      花香弥漫开,却在风中摇摇欲坠。他只好又抬手,重新折了一串长的,用灵气连着原来那串围成了花圈,轻轻放在了长谙的发顶。
      长谙静静看着他动作……看他将自己额前的乱发撩开,看他将自己耳边的青丝勾起来,放到唇边轻轻一吻,然后对着自己勾唇,笑将开来。

      “——喜欢么?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说到底,不讨厌,不就是喜欢了么。我也喜欢你这样的。”他的笑容带着一股酒醉般的痴样,语气也是不同以往的轻佻,“好花美酒配佳人……很适合你。”

      长谙闻言眼神倏然一暗,刚要动作说些什么,突然就见顾离身形轻晃,对着他就栽了下来!
      刹那间三魂丢了七魄,长谙立马啥也顾不得了,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抬手起身——
      他起得急,手却稳,顾离的长发在空中扬起,带起了一阵槐花香气,扑了长谙满怀。某一刻长谙似乎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擦过了自己的侧脸。

      可再低头,顾离已经软了身子,脸颊微红,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了。
      长谙:“……”

      哦,原来不是笑得像醉酒,这王八蛋是真的醉酒了。
      呵,撩完就睡,说到底就是不想对我负责,你个渣男。

      但人睡都睡着了,长谙顿了顿,再无奈也只是把人打横抱起,脚尖轻点,瞬息回到了屋里。将人放下自己再折返回去收拾残局。
      只是在他翻身出去后,顾离无声睁眼,眼神分明平静清醒,一点醉态也没有。他没有任何动作,只久久凝望那一方窗台。

      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估摸着长谙差不多要回来了,才恋恋不舍地、重新合上眼。

      ……
      长谙翻出去后,先是在天台边上站了良久。

      他眼眶的红意早已消退,脸上神色只余平静。
      顾离的回答让他不断回播自己的表现,他想了很久——虽然他的话是有些歧义,但他的心思已经太明显。

      直到风灌得他头都有些微疼,他才长叹一声,转身去捡那两罐酒。
      看着两个空罐,他默然不语。

      他今晚没怎么喝。所以顾离一个人喝了两大罐。
      按理来说顾离是不会醉的。可这个“按理”实在也不太按理。毕竟这到底是夜花白,入口时没什么感觉,后劲却大得惊人,两罐下去,兴许真醉了也有可能。
      只是……顾离不可能不知道。

      他故意把自己灌醉——或者说是灌“醉”。又是为什么呢。

      无非是,顾离自知给不了他他想要的答案。
      纷纷而下的槐雨落了他满头满肩,他静默其中,看无声的落花淹没了满地的作答。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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