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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赴约 ...

  •   ——害怕吗?
      也许是的,不然怎么会双腿发软呢。

      ——不甘吗?
      也许有的,不然怎么会攥紧双手呢。

      ——想活吗?
      也许想的,不然为什么一边往江边退,一边又要看向远方呢。

      生在恶意里的小孩,一面缺乏安全感,讨厌被背叛,一面又天真无邪,渴望被爱。

      这一生兜兜转转,除了被背叛的不甘绝望,求不敢求放不肯放的执障,她什么都没记住。
      也许还有别的。
      同学们的恶语相向,周围人若有似无的淬毒目光,小巷里仿佛插了翅膀的蜚语流言,永远得不到理解的爱好和被父亲打碎的善良。

      以及来不及等长大她的外婆。

      他想他知道夏知愿的愿望是什么了。

      但是夏知愿。人这一辈子,有些缘分是求不来的。
      我们不要了,好不好?

      他往那三个青年身后望了一眼,始终不见长谙身影。
      ——夏知愿想逃出这里。想活下去。或只想再见一个人。

      可这一次轮回里,她也注定见不到了。

      又要重来了吗?
      顾离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却冰冷一片。他木然看了眼手机,锁屏上安安静静没有任何消息,上面的时间清晰到刺眼。
      五点十分了。来不及了。来不及找那个人了。

      他怎么答应长谙的来着?

      他答应了他,不会再失败了。可眼下时间快到了,他和长谙的灵气都见了底,立马叫长谙来显而易见的不现实——这个点塞车,能用来赶路的最快的交通工具大概只有自行车。然而就算骑着单车无视所有红绿灯披星戴月赶过来,也少说要个十分钟。
      更别说眼前这三个人显然不是善茬。更不会给他机会发出消息。

      但没有长谙在,他们就注定要重来了。

      反正都寄了,那就随便吧。
      顾离破罐破摔,见对面三人还没有动静,开始给自己找乐子思考。

      其实他还有两个个很在意的点。第一个,夏知愿希望有人陪着自己,哪怕只是看一眼,那是正常的,没有人真的喜欢孤独到死。但她让刘哲然来这里,让他目睹自己的死亡经过,就不觉得残忍吗。

      还是说她知道这是梦境,觉得无所谓,只想填补自己在现世的遗憾?

      第二个,是他有了猜测但一直不确定的。
      这个梦境有梦貘,可它在哪里呢?他没有见到过,但是光凭经验他就能猜到大概,是刘哲然。

      他没有见到过刘哲然本人,长谙大抵也没有见到过夏知愿,他们只能靠着自己连蒙带猜。于是就算这两个狗屁任务是由一对情侣出出来的、就算做任务的两个也有着堪比情侣的默契,却终究还是互相猜不透。

      这种始终隔着什么东西,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清的感觉,真是让人无端烦躁。

      他闲来没事,一遍一遍去梳理脑海中的记忆,突然抓住了什么东西的尾巴。

      他和长谙离开前,长谙是不是说,就看他了?
      为什么就看他?

      长谙的任务,什么时候已经做完了?
      什么时候??

      按理来说,他的任务应该是刘哲然的心愿吧?刘哲然的心愿不会和夏知愿无关吧??

      所以说。
      某人那天突如其来的表白,突然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了。

      顾离觉得自己摸出了不得了的真相。
      两百斤的感情和动容就像被河水吞了,世界都拔凉了呢。
      但是……
      这样也好。总好过那一腔无望的热忱,皆是真情。

      五点十五,对面三位终于动了。顾离不动声色后退了一步,整个人抵上栏杆。三位青年显然觉得他没那个勇气跳下去,怪笑着要朝他逼近,嘴里说着些脏乱不堪的话。
      他不知道夏知愿怎么想,反正他快吐了。身边的小猫嗲着猫叫着,也不抵一点用,甚至还被其中一位踹了一脚。

      简直想一巴掌把他们三个人都扇进江水里。

      身体里一阵阵发虚,脚也像灌了铅,顾离挣了挣,便知夏知愿是吓到了,这才一动不能动。
      可是在那位青年一脚踹上小猫的时候,身体却又猝然惊醒似的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恍惚间像是想起了某天下午,相似的场景让那天还没落尽的眼泪蓦然夺眶而出。夏知愿自己跑了起来,踉跄着顺手一把提溜起那只小猫,想来是还想挣扎一下——她不想死,她还想和刘哲然一起,迎接新的明天。

      只是没几步,她又停住了脚。
      前头又一位大汉站了出来,面色不善地挡住了去路。

      ……也是前有狼后有虎了。

      夏知愿本能地蹲下来将小猫用力一推,便看着小猫被她踉跄着丢进了路边的灌木外。

      她似乎松了口气。紧接着顾离感受到身体恢复了自主权。

      他微微一愣,又马上反应过来,低头一看,果然正正好是五点二十分。眼见着青年们快要摸上来了,被“骗”了两百斤感情的顾离冷着脸,决定无所谓、让长谙输,然后利落翻身上阑干。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时间,只是不同的心境。他似听到了身后青年的惊呼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不去理会,连头也没回,光望着夕阳卡着点,十分准时准点地,又一次松开手去。

      夏知愿头发长,下坠的时候风也烈,直接就把她的橡皮筋吹到了天涯海角。于是每一根在空中散开的头发都在拼命地扯着他的头皮往回跑——那微弱的力量注定抵不过地心引力。
      顾离跳下去的时候是面朝江水的,但是这么高的距离脸朝下打进水里着实有些疼,而且也不太好看。他每次往下跳时都会尽力在半空中调整一下姿势,好让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看着他的女孩不看见自己“丑陋”的一面,也不让那些盯着他的小猫们看见那一瞬的狼狈。

      他心跳依旧平稳,眼睛却被风揉得睁不开。他在这短暂的坠落里费尽心思地翻过身去,找了个体面的姿势,等待着撞入水中的骨裂声响。

      能料到的事情,那都不叫意外,也不能算作惊喜。
      就像他从未曾想,下一刻,他撞到的,不是冰冷的水。

      他骤然跌入的,是意想不到的怀抱。
      他猝然睁眼,只看到了长谙那摄人心魄的眼睛。长谙看着他,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

      刹那间天地倒转——长谙一手按住他后脑,一手紧紧箍着他的腰,就这样在半空中翻了身。他就连头发丝都被那人牢牢地护在了怀里。
      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那一瞬间。至少,顾离的脑海里只余下一片空白。

      安静的心跳顿时如同绽开的花朵般肆意爆炸,愈跳愈躁。那陌生的、失控的力度疼得他几欲落泪。
      可他甚至做不出任何反应。

      风太用力,甚至抹平了长谙身上的温度。他本能地攥紧手上的布料,感受到那仓促流逝的余温。
      有一瞬间他很想风停下。因为风太大了,他不敢确定他听到的那声低笑到底是不是长谙发出来的;也不敢确定,在砸进江水前,那个人是否曾轻吻过他的发顶。

      只一瞬,两人轰然入水。
      可这一次不同了,他不是一个人,也丝毫感觉不到疼。他甚至都感觉不到冷。

      他心里只留下了一个念头。

      ——就算他那看似情深似海的告白真的也只是任务,他也大发慈悲,功过一笔勾销了。

      顾离入水前一直在发怔发愣,压根没有闭气,落了水就直接呛住了。他忍着不冲出水面,呛得眼眶通红,满是狼狈,却仍然一错不错地盯着长谙看。
      长谙看不得他难受,拉住他就想给他渡气。顾离眼疾手快捂住嘴,看上去都快呛哭了,还是冲他摇头。

      长谙看着那双眼睛,那双属于顾离的眼睛,只觉得心都快要碎了。他想要去拉他,又被他挡开,两人就这么来来回回僵持了两三次。

      好在这种相互折磨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女孩的哼鸣响起,潮水将他们裹住,慢慢推出了水面。因为顾离一直盯着长谙看,所以他很分明地看到长谙身上散出一阵光——那是某个人的灵神。再眨眼时,长谙已经变回了他自己的模样。
      他感觉到自己的视角逐渐拔高,逐渐和长谙平视。想来自己和长谙一样,都变回了“自己”。

      虽然中途出了点小意外,但这个梦境,到底还是迎来了它的终点。顾离在空中抓了一把,将最后的灵气聚在一起,“拉”出了一个空间。

      “先生。”空间形成时,女孩脆生生的声音就响在了两人背后。“我们又见面了。真好,这次是喜报呢。”
      顾离回过头,只见她穿着校服,头发散落,手里揣着刚刚被她丢出去的小猫,分别向两个人鞠了个躬,笑起来。

      “谢谢你,救了我和小白。”她笑说,又揉了揉怀中被她叫作小白的小猫脑袋,“我挺失败的。那天没在爸爸手里救下花花,后来也没护住小白,更没护住自己。若不是先生你,想来这次也是一样的结局。”
      尽管已经过去很多天了……可她还是忘不了那天的场景……被抛进江里的小猫,对自己上下其手的男人,最后不堪忍受掉进江水里的绝望……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忽然释然般笑了起来。

      她的愿望,其实不止是刘哲然,或者说比那更简单。
      顾离彻底明白过来,她只是想被爱——或许偶然间也能保护自己爱的人或物。

      那些伤痛过不去,可也再与她无关了。

      也许是从此无病一身轻,此刻的夏知愿美极了,光明磊落,自信大方,和别人眼里唯唯诺诺的“夏知愿”毫不沾边。斜阳将她照得浑身是光,也将她的灵魂洗涤出了最初的模样。

      那是顾离从夏知愿日记本里翻出的违和,是属于夏知愿自己本该有的模样。

      她看了长谙一会,不无感慨,“我以为这位‘扮演’我的先生已经足够貌绝冠玉了。没想到这一位先生长得更是个‘风华绝代’,和你们站在一起的话,恐怕哲然都要黯然失色了。”

      长谙乐了,“谢谢,但是风华绝代是形容女孩子的吧。”
      夏知愿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开着玩笑:“可是先生就算是比起那些个倾国倾城的美女,也丝毫不逊色呢!”
      顾离也笑了,跟着夏知愿调侃他:“是啊,我们长公子出水芙蓉、沉鱼落雁,貌比潘安、颜如宋玉。称句风华绝代也不为过。”

      听了这话,夏知愿突然感兴趣了:“‘长’?哪个‘长’?”
      顾离笑着用手划了个距离,夏知愿会意,兴致勃勃道:“这姓氏少见!”

      顾离知道她生前喜欢古风,见着沾边的就走不动道,看见如长谙这般的古典美人定然是有些兴奋。只见她学着顾离的称呼,甚至还有模有样地对两个人作了揖,“敢问两位公子尊姓大名?”
      长谙有只手一直背在身后,此时跨前一步,说道:“我姓长,单名谙,他叫顾离。”他对女孩温柔笑笑,“现在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我想你会想见见他。”

      他说着,在夏知愿略显疑惑的视线里将藏在后头的手伸出来,微微蜷曲着的修长手指上赫然顶着一个光球。
      夏知愿可能不知道,但顾离一清二楚。这个光球是刚刚从长谙身上散出来的光,此时它们融在了一块。

      原是如此。顾离心想,那些果真是刘哲然的灵神。梦貘也的确就是刘哲然本人。

      长谙已经把剩余的灵气全灌了进去,对夏知愿说:“有什么要说的得快些,这里没法久留。而且我已经给他搭好了‘桥’,时间到了他就走不了了。”
      夏知愿瞬间明白,却不见惊喜,反而顿住了。

      察觉她的抗拒,长谙停下动作,看向女孩。
      他神情不知不觉地严肃起来。

      “——虽然对现在的你来说,说这些可能已经迟了……但是在不远的将来,也许还能再帮上你。”

      他停了停,语气认真又轻柔:“夏知愿,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数不清的意外和踉跄。你也许会摔得头破血流,也许会摔得面目全非。”
      “但你要知道,不论你曾经历什么,爱你的人永远不会嫌弃你,他们只会心疼你,因为他们爱你。”
      “人生在世,寒木春华。同你所写,到底是要接受自己,才能走向远方。”

      他倏忽笑起来,如同昨夜晚风,温柔又漂亮。
      “——谢谢你,让我见证你的灵魂,寒木春华。”

      夏知愿怔了怔,眼底忽然翻出一片晶莹。

      长谙没有多说,他挥挥手,刘哲然的身影逐渐出现在三个人的面前。他和顾离很自觉地后退了两步,给即将分别的两个人留下了最大的空间。

      十七岁的少女看着她心爱的男孩,久久不语。她大概是说不出话了,站了好一会,只上前,用力抱住了那个男孩。
      即将到来的阴阳两隔在此刻竟没有传播出任何恐惧,只是让两个少年愈发不舍和难过。刘哲然的眼泪几乎在顷刻间夺眶而出,他更用力地回抱着夏知愿,只问:“你冷不冷?”
      夏知愿泪流满面,却还是不能言语。

      刘哲然也不介意,他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才三月呢,阿愿。那么冷,你是不是很害怕?是我不好……如果那天我早点发现……”他哽了一哽,最终摇头笑起来。
      他说:“一个人要走慢些,别摔着了。如果你愿意,也可以等等我……我很快会追上你。”

      刘哲然也才十七八,这个承诺未免可笑。可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他可笑,毕竟这世上,也许真的有人深情如斯。

      夏知愿破涕为笑,说:“我愿意等你。但你最好幸福快乐一点。再见时得是个快乐的小糟老头。”
      “不要害怕孤独,我只是睡一觉。等我醒来了,我们还要牵着手,一起去更远的地方——你不是总说想看海吗?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

      感受到灵气即将消失殆尽,顾离看着两个人,听着这话,突然心里微微一动,轻轻勾了勾手指。
      两人脚下泛出涟漪,天边逐渐升起了晨阳。腥咸的风掠过,拍浪声不绝于耳。
      模模糊糊间,脑海里的一切推倒重来。夏知愿看到清港的夕阳走远,她没有走过那天的江边,更没有跳下那座桥。她看到自己长大,没有家暴,也再没有酒鬼父亲。外婆仍在,笑着抚摸她的脑袋。

      她和刘哲然一起,参加不久后的高考。两个人都金榜题名,一起考去心仪的学校,一起上课、一起毕业。他们会一起踏进社会,结婚,生子,老去。
      他们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如夏知愿本子上写的那样。

      夏知愿。顾离看着那个呆愣住的女孩,在心里无声喊她。

      夏知愿……其实夏天听到了你的愿望。
      可你的愿望,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人实现了。
      实现你愿望的那个人不是我,是你,以及此刻与你并肩的那个人。
      你还没看见吗?

      海浪的声音源源不断。巨大的幻梦看得两人同时怔愣。最后还是夏知愿先反应过来,笑着对顾离道谢,眼里还留有残存的泪花。
      “顾先生、长先生。谢谢你们,这个梦真的很美。”
      她牵着刘哲然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最后一次对着顾离他们鞠了个躬。

      她起身时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声音还有些哑,因此格外意味深长道:“我从前听过一句话,现在觉得很适合两位先生……”
      “古人说——长安归故里,故里有长安。”
      “两位的恩情,我没什么可回报的。那就祝两位从今往后,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吧。”

      字音落下的瞬间,梦中江河俱下。梦境像是裂开的玻璃,一片一片化为碎片。

      夏知愿攥紧少年的手——
      我有我的路要走,你也不应该葬在这里。
      我的未来黯淡无光,可你的归途一路安康。

      她的梦,终于醒了。

      此后将有一位年少的故人,怀揣着她的希望踽踽独行,走向远方。他要历尽千帆,要跨过那些峻岭崇山;他要披荆斩浪,在日落之前,赶去赴一个多年前的、故人之约。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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