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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祭典风波 ...

  •   皇家祭天仪仗队伍行至天南山下祭坛时,天光已是全亮了。碧蓝的青天下是一座庞大庄赫的圆形祭坛,外围由禁军护卫,往里是持着长幡旌旗的旗队,刺客绣着青龙白虎等吉兽图纹的幡旗在长风中发出猎猎呼响。

      祭坛共由三层蓝色琉璃圆台组成,二层主东方位站列着皇室宗亲,排头的是辈分最大的汝文王萧参,他是先帝胞弟,雍和帝皇叔,今岁已是古稀之年,满头白鬓,身形佝偻,唯余一双烁目尚且明熠。

      往后便是雍和帝三子二女的其中三人,按嫡庶位列,分别是先皇后嫡出的二皇子宁王萧郁,庶出的大皇子晋王萧峥以及暄和公主萧乐昭。

      南萧立国之初,也秉承古制,皇子立爵封,分镇诸地,建立藩屏。至先帝在位末年,藩王势力渐大,府军亲兵渐超规制,为争夺皇位,各地藩王争相招揽豪强缙绅,野心和势力日益膨胀,最终引发魏藩之乱、太子谋逆、四王夺嫡等残酷的皇权斗争。

      雍和帝即位后,吸取先帝一朝太子东宫势大威胁皇权以及皇子封王就藩勾结外臣谋逆的前车之鉴,敕令缓立东宫,皇子封爵而不就藩,于京城和封地两处置府,撤消府军,裁减亲兵。

      此巨变引发守旧大臣反对,雍和初年,曾有几十名大臣联名上疏,言已有正宗嫡出而储位空悬,国本难安。藩王驻京,必取信外戚,煽诱臣僚,植党以争权夺利,其患比之分镇就藩有过之而无不及。

      抗议持续数年,其本质是新帝皇权与先帝宿臣以及夺嫡残余势力间的博弈。雍和帝循序渐进扫清各方异势,这才有了如今东宫虚置,两位成年皇子封爵而不就藩,仍居渠京,入朝参政的一幕。

      一炷香后,祭天吉时到,随祭人员挺身望着上层圆台。圆台天心石正中陈设供台,上置神牌、供器、祭品。

      太常寺卿符谊位于供台左侧,司礼监掌印太监崔笃位于右侧。二人一齐直视天穹中的太阳方位,待最后一小片蔽日乌云离散,露出完整的一轮金日后,符谊往前一步,朗声高呼:“燔柴迎帝神!”

      话音落,鼓乐齐鸣,东南方位的琉璃瓦燔柴炉开始燃烧,其升腾的云烟萦绕过西南方向三盏悬天天灯。整座祭天大坛烟云缥缈,钟鼓不歇,一派泱泱大风。

      “天子登坛——”

      身穿衮服的雍和帝立于祭坛下端的赤红色龙纹毯上,接着在乐音鼓点中缓缓提膝上阶。

      祭天大坛每层各有九级台阶,周边用云龙纹样的汉白玉栏杆加围,三层台阶标高约四十五丈,寓含九五至尊之意。

      雍和帝清癯的身体笼罩在宽大的衮服之下,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又极稳重。

      周遭除礼乐声外便静极了,王公大臣皆神态凛肃。因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待雍和帝登至祭坛最上层供台后,各列人员才稍稍舒气,一同凝望祭典正位。

      雍和帝先于昊天上帝神位前跪拜,取香上祭后到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行叩拜礼,接着对诸神行三跪九叩之礼,这也是贵为帝王唯一需要行此大礼的时候。

      按礼制,下一项便该是雍和帝于主位、配位前献玉帛,然而当太常寺卿屈身呈递玉帛时,现场却出现令众人心惊肉跳的一幕。

      摆放着诸神牌位的祭天神桌竟无端发出几道脆响,随即应声而裂,其上的牌位哗啦啦散倒一地,并撞倒祭桌上的香坛。香坛滚落在雍和帝脚边,香灰弥散开来,却也盖不住他阴霾的神情。

      在这样隆重的祭典上,供奉着天神的祭桌无端裂开,乃是极端不详的征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太常寺卿符谊,他立马跪倒在地,额头贴在砖面,颤声道:“陛......陛下,此乃臣之所失,臣万死难辞其咎,请陛下降罪。”

      刹时,祭坛各层人员皆跪倒请责,祭坛下的仪仗队和更外围的护卫禁军虽不知发生何事,但也都立马单膝下跪垂首。

      萧乐昭也欲屈身行女子拜礼,雍和帝立马阻道:“婠儿莫跪,你身体初愈,不须如此。”说罢看向众人,提高声音,“你们请什么罪,朕说过要罚谁了吗?都起身来。”

      诸人拾袍起身,脑袋齐整如一地低垂着。

      雍和帝转动眸珠,看向二皇子宁王萧郁:“宁王端重尽责,自督办此次祭天大典以来,夙夜匪懈,细微末节事事躬亲,此等用心,朕看在眼里,群臣亦然。所以神桌断裂,并非人为,而乃天象。”

      “既乃天象,想必是民意所至,听闻近来南岳书院对时策针砭时弊,论道经邦,其势之兴,上达天神,今日便是诸神以此断桌诫告朕身为天子尚有缺位,力所不逮。”雍和帝垂视着头颅愈发下低的萧郁,“宁王,是这样吗?”

      萧郁叩首答:“儿臣惶恐,此绝非天象,乃儿臣疏失,一人之责。南岳书院著经讲学,旨在以文会友,融通思潮,绝非乱议朝政,望父皇明鉴。”

      “一人之责。”雍和帝脸色不明,正待开口时,内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南岳书院掌院薛致出列跪拜,“陛下,南岳书院乃一群未仕士子,年轻气盛,言行多有狂悖。老臣身为院首,未能尽管束之责,自当领罚,请陛下降罪。”

      “薛老言重了,你身兼多职,忧国奉公,日不暇给,何罪之有,倒是朕太不懂体恤老臣,使薛老负累至此。”雍和帝顿了顿道,“这书院院首一职便先空出来,薛老肩上的担子也松便许多,好以颐养精神。”

      萧郁猛然抬头,面色惶然:“父皇......”

      “陛下圣仁,爱恤臣下,臣等感激流涕,我朝能有此圣君雄主,乃人臣之幸,万民之幸。”内阁次辅兼户部尚书杨肃俯首高声呼赞,立马引来一众官员山呼:“吾皇圣仁,千秋万岁。”

      雍和帝脸上喜怒不显,仍将目光定在薛致身上。

      薛致弯着脊背,整个人伏在地上,花白的胡须贴在砖面,虽已是古稀之年,声音仍然清正中气:“老臣领旨。”

      雍和帝看向大臣头列中默不作声的内阁首辅宗庚,问:“元辅以为,朝中何人可堪院首一职?”

      宗庚垂目敬答:“臣总内阁,职在建言献策,检视奏疏,票拟批答,至于官员选派,自有廷推部推及陛下特简超擢,非臣所能预。故臣不敢作答,也不应作答。”

      雍和帝笑了,苍白的面容浮现血色,宗庚是他尚处潜邸时便跟在身边的旧臣,如今出任首辅近二十载,最擅察言观色,八面见光,在朝党斗争中游刃有余,制衡上下。

      “你这人精,难怪曾有言官评你滑似黄蝉,行过无痕。罢了,崔笃你来说说看。”雍和帝转问崔笃。

      司礼监掌印太监崔笃,领宫内二十四衙门。内阁首辅素有无宰相之名,具宰相之实一说,司礼监掌印太监则有“内相”之称。

      崔笃恭谨答:“回陛下,南岳书院乃我国书院之首,作育人材,群英荟萃处,然能者多骄,固有此番学子桀骜犯上,乱议朝政之悖举。
      所以奴婢以为,能任院首者,除具高才大德外,当风行雷厉,这般人物,当属左都御史滕明德腾大人以及大理寺卿朱源大人。”

      被提及的两位大臣双双出列谦称:“崔公公谬赞,臣德薄能鲜,力不能胜。”

      雍和帝没理会他们,而是凝起眸光问崔笃:“你说那群学子桀骜犯上,乱议朝政,是为悖举,何以见得?”

      崔笃几乎没有思索,紧跟着便回答:“陛下乃天子,应天受命降世牧民,陛下之意即天神之意,陛下颁布的诏谕,制定的国策都乃代天而行,毋庸置议。
      可这些肚子里装了点墨的学子竟敢言论国策,诽议天子,实乃犯上之举,天神亦不能容,故以兆示下,是提醒陛下不能纵容此风气滋长,应彻查严惩,以警世人。”

      “哦?原是如此吗?”雍和帝眼神轻飘飘扫过群臣,“诸卿以为呢?”

      “学子狂悖,触忤天颜,理当严惩。”

      “严惩!”

      参加随祭的官员皆是高官大吏,各个沉浮官场几十载,此时尽都明了这场祭天大典“意外”背后的圣意,当即齐声表态。

      雍和帝半敛起眸子,面朝宁王道:“既如此,便由宁王来彻查南岳学子诽议朝政案,三法司会同锦衣卫审理,至于院首一职,由吏部部推报内阁票拟。”

      宗庚和崔笃叩首领旨:“臣领旨。”

      “宁王,你可有异议?”雍和帝问。

      萧郁面色如土,喉头上下一滚,最终吐出泄气的一句:“无异,臣领旨。”

      雍和帝嗓音转为平和:“都起来吧。”

      一场祭天大典,到此草草结束,皇帝离开后,祭坛上下响起琐细的人声,其中既有微末的哀叹,也有昭然的窃笑。

      哀叹声来自自诩清流的官员,同样也是拥护宁王的一派,哀其身为嫡长子,本应正位东宫,然却仁爱有余,刚强不足,叹奸党势大,国步艰难。

      窃笑一方则是以次辅杨肃和世宦家族组成追随晋王萧峥的一派,其内各个都是野心勃勃之辈,在他们看来,仁善软弱的宁王是不配继天立极的。

      南萧帝原育有四位皇子三位公主,三皇子和大公主早逝,便只成育了这三子二女。其中大皇子萧峥,封地南蜀晋安,生母容昭仪,在他幼年时病故,皇帝便将他交给夭了大公主的宜妃抚养。

      二皇子萧郁,已薨的孝懿皇后所出,封地西北宁益。此外还有一位尚未成年的四皇子萧冀,姝妃所出,年龄尚稚,母家并无外戚之势,不具备夺嫡实力,身边自然无任何大臣依附。

      所以党争的核心,储位争夺一直围绕着两位已参政的亲王展开,哪方能佐日后新君登基,便有着从龙之功,届时便能彻底扫除异己。

      “二弟,皇兄早就告诫过你,离那群不知高低的书生学子远些,他们成天聚在一起诽论朝政,妄议父皇,迟早自取其祸。父皇宽仁,纵容他们一时,这群书蠹却得寸进尺,如今还累及薛阁老丢了院首一职,实乃祸害啊。”萧峥负手踱至萧郁身前,如是喟然。

      萧郁皱眉,想出口辩驳,薛致来到他身侧,用不卑不亢的语气回萧峥:“南岳学子祸害与否,千古自有定评,晋王殿下轻下论断,怕是为时尚早。”

      “师傅......”萧郁看向薛致。

      萧峥看着两人师生情笃的模样,心中冷嗤,面上却是和煦微笑:“薛阁老所言极是,是本王轻率了。”说罢拍拍萧郁肩头,“二弟,容皇兄再唠叨几句,你也知道父皇今日发怒事出何因,明明是还在草拟阶段尚未颁行的捐纳法,却不知怎的传到这群学子耳中,这才有了他们讽刺朝廷卖官鬻爵,言议父皇的大不敬之罪。”

      萧峥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薛致:“此等国家大计,在颁行之前,那都是机密,历数朝堂上下,知情者不过双十,怎会如此轻易泄露出风声?依皇兄之见,怕是有人故意放出消息,想借这群学子兴起舆论,给朝廷施压,父皇施压,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父皇将此案全权交由你处理,你可要秉公办事,莫要徇情偏私,辜负父皇对你的厚望。”

      萧郁皱眉:“不劳皇兄关怀,这件案子臣弟自会公事公办,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查,看看这个在背后借刀杀人用心险恶的人究竟是谁。”

      萧峥沉下脸色,声音也不再客气:“好,那皇兄就拭目以待了。”说罢转身欲走,却瞧见几丈开外的萧乐昭正望着这边,于是换成笑颜上前,“三妹,同皇兄一道离开吧,路上且与皇兄说说话。”

      萧乐昭目光越过萧峥看向黯然垂首的萧郁,停留一瞬便收了回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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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祭典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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