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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他是我的龙/爪痕》 ...
(一)再次见面
他死了,但还继续活在世上。
世道人心从未变更过,现代与久远的过去之间,唯一的不同:便是杀戮的方式,变得更加文明和隐晦了,也更加迅疾跟轻松了。
他的形状,被雕在了博物馆的方鼎上,被刻在了恐怖狞厉的提粱卣上,与饕餮、鸮尊、夔凤,人面兽,并存在人类古老诡诞的想象中。
他凝成了一个符号,化作了一幅图腾,以千变万化却大同小异的姿态恣意地盘绕着、飞腾着,述说着他的威武和可怖。
不过,他现在,已经威吓不了任何人了。
可他出现在这世上无数的身影,不论是可笑的歪曲或是怪异的夸耀,他对着观者张牙舞爪的样子,依旧是那么地自信,又是那么地自负。
崇拜未曾散去,只是,世人都不再为他狂热了。
只有我,永远都在为他狂热。
他是我胸中那团烈烈的热火,他就融在我的皮肉里,日日夜夜,奔流不息,烧灼着我的心魂,啃噬着我的身体。
早已说不清楚,这是我们之间,第几次见面了。
我只晓得,在这次以后,永远都会有下一次。
没错,是永远,都有下一次......
在无人探访的幽洞里,放上手掌,闭上眼,轻轻抚摸着他最后仅剩下的几段结成化石的骨架,我的眼前,总是能浮现出他那对长着邪魅横瞳的迷人眼睛。
那对眼睛,真是迷人啊。
我总是将他倚靠在我身上,让他的脑袋枕在我的腿上,然后凝视着他不必闭合上眼皮的恬静睡容。
整夜整夜地,我习惯了,就那么地呆呆地凝望着他安然睡去的眼睛,不一会儿,就会一层层地掉进去,掉入他异常斑斓多彩的幻梦里。
作为吸血鬼,我总是在被迫清醒着,清醒地忍受着每一秒的煎熬,被剥夺了享受一顿安眠的权利,更别提邂逅一场美丽的梦境了。
有时候,他会在梦里微笑或者轻哼出声;有时候,他会呢喃些不成字的梦话;还有时候,他还会忽然捏住我的手,像婴孩总喜欢本能地牵起母亲的手那样。
不过,大多数时候,只有他那宏大而有规律的气息声,响彻回荡在整个龙穴。
他醒来时,那层透明却空濛的眼衣便会一瞬消失收回眼底,清泉样的双目刹那闪烁出活泛的亮光,继而朝我汪起他眼里那一泓晶亮又深不见底的金色潭水。
每当我经过每一夜的煎熬,看见他俊秀的眼眉在我怀里温柔弯起时,那是一种语言难言表的滋味,曾是我莫大的幸福,亦成为了我永生永世的诅咒。
我本身就已是个彻头彻尾的诅咒,哪怕再多去承担背负一两个诅咒,又该当如何呢?
这一次,终于再次见面了。
他还是浑身扑着金闪的光泽,一直惹人怜爱的都是那样无比安宁的睡容,静静地躺在那里,继续沉沉地永梦在他金色的睡乡里。
我把头轻抵在他的鼻尖上,仿佛还能从我的手心里,传来他那令大地和空气都能为之震悚的呼吸。
化石在我的骨节指缝之间,隐隐映透出一片看着光泽触感光滑的忧郁灰蓝色。
从我夜视的眼中看去,他那一身嶙峋傲立的巨大的骨架边缘,已与千万年来不断下沉的穴顶相接。
之前几次来看他的时候曾哽咽了许久,气恼之间,甚至一度,差点忍不住,就产生了要把穴顶用炸药爆破开来的冲动。
只有小小的穿山甲,爬过他竖起的龙骨,穿梭在空旷的穴底,还在周围的壁上,乱钻了几个孔洞。
穿山甲也知:那些从地上盘错耸立而起的,并非普通的岩石,而是真龙的遗骸。
时间的刻蚀,削平了高山,荡平了天坑。
海水从土地中缓缓析干,而原本是险峰的,则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海底。
我们那些水乳交融的时分,都历历在目。他不停地推挤着我,如同山崩地裂的洪水,驱赶着我的饥渴和干涸。
一场洪水漫天席卷过后,等那些浩浩淼淼的荒荒大泽渗透入地面抑或猛烈蒸发以后,我的世界里,还是只剩下板结干裂的土地,还是只有可怕的寸草不生。
他一次又一次地浇灌着我荒凉如沙漠般的世界,却只把自己炼就成了一具龙骨,如一头远古的巨兽,在灭绝之前,倒在了炙烤如焚的炎炎烈日之下。
他静静地躺在我的心里,成为了那触目可及的枯黄里,唯一可辨的标志物。
他是我世界里唯一的亮色,却只能继续陪着我接受着日复一日的暴晒和风化。
还有,承受着我心里偶尔狂暴掀起的沙尘暴,铺天盖地、席卷世界的那种。
“…荧玉,你继续睡吧。”
对着他啰嗦完了近期发生的一些琐事,我把嘴唇贴在他颓圮了一半的鼻骨上,轻轻印下一记亲吻。
这次,我来看他的时候,他还是“瘦骨嶙峋”以及“骨感动人”的老样子,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只是,我脚边那堆五彩石花裂开的间隙,与上次相比,开得更大了。
我给它们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恶之花”。
(二)稀世珍宝
我第一次到访他的藏金的龙穴时,被到处金灿闪耀的景象,迷乱了眼睛和神志。
晦暗幽深的洞里,处处都闪烁着不寻常的光芒,到处都如山一样地堆满了璀璨如冰柱冰凌的水晶钻石和镶嵌着红宝石、绿宝石、蓝宝石、青金石、绿松石的黄金饰品和精美摆件,处处都是披挂着金银穿着珠玉的炫目河流,扳指戒指镯子一类多得穿起来可以作过地下溶洞的索桥链。
随便用手捧起一小把,便足以使一个农户全家余生都不愁生计,亦无需劳碌奔波。
他的住处更是雕梁画栋,错彩缕银,珍珠铺成的河流垫在穿厅而过的地下清泉之下,洞顶在暗中生辉的是满壁的黑宝石,被伪装成夜幕的样子;那些夜明珠则被装点成了夜幕之上的星辰银河,星辉随着视线的移动摇摇欲坠。
龙的书桌案头,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用来巫卜的龟壳香炉上刻着北斗和二十八星宿,床沿挂着精雕细刻着云纹的小金葫芦,还系着朱砂红里搓着细细金线的珍珠玛瑙绳子;桌椅边上散乱又随意置放着风雅之物和一堆绝迹名画,被成卷地摞在一起,有几副为了观赏而被懒散展开的横轴长画,从高处歪扭着倾斜下来。
那位懈怠轻慢的收藏者赏玩时,应该颇令画作原初的创作者心疼。
碧玉和翡翠被雕刻成了饶有田园趣味的肥圆秋蝉和水润葡萄,可以趁手把玩,后来,亦被用作我们寻欢作乐的某种道具。
黑底红漆细细描绘着山海图经志的屏风和箱奁,也不知道被我们压烂滚碎了多少。
飘逸的云雾绢丝勉强可以笼住他的床榻,可过不很久,就被我缠在了他的眼上,脚上,腿上,腰上,以及咬在了他鲜明的唇、皓白的齿之间。
而所有的这些,无论怎么华贵典雅、清新有趣,都比不上一个他。
世间万物,都比不上他的熠熠生辉。
这些破烂货,永远可以重新打造;最不济,就掩埋在土里,任凭后人盗掘景仰罢了。
唯有龙,是真正的孤品。
龙,他才是最耀眼的那个,稀世珍宝。
犹记得,有一次,在连续几次酣畅淋漓的欢爱过后,我顺手抄起床边散落地到处都是的一个金杯,咬开他腕上的脉,把荧玉的龙血放进去盛着,然后举杯啜饮。
“我的血好喝么?” 他看我大口吞下时那香甜入口的样子,动了好奇心。
他刚问完我,就把金杯抢了过去,用嘴唇抿下一口血,却猛地皱起了眉头。
“好腥!跟快要腐烂的鱼虾一个味道。”他脱口而出时那嫌恶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记得。
他亲尝起来的味道,自然跟我尝起来的味道,差别甚多。
而这也是,我听到的他唯一一句没在夸耀他自己的话。
世上有那么多活物的血我都已尝遍,最美味的最让我怀念的,却只有龙血。
我不知道,尝过他的滋味,是幸运还是不幸。
或许就是因为尝过,才会格外不幸——在当时、当下,我就没能把持住对他贪婪的吸取,从此以后便只能在今时、今日,忍受着永无复得的折磨,夜夜都挠着我的五脏六腑。
那种味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再也找不见了。
自他身故后,每当我咬下一个新猎物,闭起双眼,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他被我吸血后无力绵软地躺在我的腿上,他那望着我呜咽细喘、双目迷离、香汗流淌的样子。
总是会,浮现那样一副景象:龙赤着膀子,浓黑的长头发映着他雪白的肤色和精瘦的身躯,从我的膝上如河流向四面八方淌出,铺了满床,而他的长腿就缠在他自己的龙尾上,蜷卧在我的怀里,该红嫩的地方滑如膏油,该刺手的地方触感突麻。
低下头,我便可以深埋下去,对他随意地贴吻抑或吸咬,他无阻拦地,全都袒露在我眼前。
他让我万分痴迷,可我也不至于傻到像他自己那样,把命也一并丢给我了。
那时,他的龙尾,往往就环在我的身上。他心情愉悦高兴的时候,会撩起龙尾的末梢,在我身后摇来摆去,只一会儿就把我的背给蹭红了。他心情低落消沉的时候,我会将他从腿上将他抱起,全部揽进怀里,让他靠在我的肩头,拨弄我的眉眼鼻子耳朵,千般温存,万种厮磨,我都由着他心意。
他躺在腿上望着我时,目光既远、又近,似穿透了我,还似我并不在他眼前存在。
“阿荧,你在看什么?”
有一回,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张口询问了他。
龙听着,轻摸着脖颈上被我咬伤的伤口,如往常那样施了一个小法术修复了原样,便闭上了眼睛,并不回答,脸上的笑容却如水波晃动了起来。
龙闭目休憩了一会儿,才微微睁眼,用幽微娇嗔的语调说:“人生一大乐事,便是及时行乐。”
“对,痛痛快快地,活在当下。” 我也附和说,因为这毫无疑问是来自我那“过了今日,没有明日”的生活哲学。
我说完那句,他蓦然睁了眼,面色喜中带怒,猛地就把我抱住按下。
我被他压住,亲得近乎窒息。
一顿能让我晕头转向的吻,也就只有一条龙能够做到。
最后,他像是发了狠一样,突然下了死劲,一通乱力,最终咬破了我的嘴唇。
我嘴角里被他勾出的银丝,有了甜味。
“该死的,你成天尽让别人流血,现在被我咬破了那么大的伤口,也不见一滴血淌下,真是个自私自利的妖魔邪物。”
“我告诉你一个方法,能遂你心意:你把我捆起来,丢进你那析金的火泉里,不用很久,稍微那么过上一些年岁,比如500年,你让我吸不了血,我就复原不了。时间一长,我就会被彻底烫化消失了。”
“想得美,我不会就那么便宜了你的。”
荧玉眯起他妖冶森然的横瞳,说着又不屈不挠地朝我攀了过来,继续死死咬住我的嘴,我没挣扎两三下,却连皮肉都被他撕了下来。
“终于看见你流血了。这下子,愈合要过上一会时间了。”
他坏笑着松开了我的唇,却又在我肩窝里躺紧了,瞅着我。
“残忍的恶龙暴君。” 我说。
他心知我并不会生气。
因为我获得了永生不死的特权。
那总是让我显得特别波澜不惊、宽容和大度。
在我被他残暴地咬伤出血过后,龙似乎感到心满意足,复又躺回了我的双腿之间,侧枕着臂弯,笑眯眯地看着我。
那时,我认为荧玉的举动只是一种很简单的情挑和逗弄,肆意打闹式的玩意,并没什么其他多余的意味。
以前,我不明白为何荧玉于那时那地,会对我做出那种神经质的举动。
可是,等他离开了我千年、万年,我才懂得了那个中滋味:他是爱极了我,却又是恨极了我。
若是我早在那时就能懂得,也许在我们之间,就不会是今天这样阴阳相隔的结局了。
也许,这样的结局,还是因为我随时随地都为了能吸到一口血而心猿意马,不懂得什么是克制。
他却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用那种象征性的报复举动,找寻一点点内心的慰藉跟平衡。
我有种固执的想法,认为一个人随便生气,便是弱点;而我,是不会对他显露我的弱点的。
而他,却自我们第一次干柴烈火时,就暴露地彻底。
虽然那伤口不出半盏茶功夫就能长好,可荧玉铁了心,要观赏我神奇的快速愈合能力。
后来,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我用我的生存哲学杀死了他,而他则默许了,就那么允许我那么一点点地,日久天长地杀死了他。
当我的表情有些严肃地问他那个并不该问的问题 “你在看什么?”的时候,龙的眼睛里骤然绽出一闪而逝的亮光,便紧接着便被狡黠的调笑覆盖。
他的话仿佛就隐约闪烁着,在我后来不断回溯的想象中,含在他的嘴边的那一句,大概本该是:“我看到了,我们那没有未来的未来。”
我既然能给他当下的快乐,便不要去揭痛他的伤疤。
我留给他的伤疤,只会带给他死亡的结局。
他留给我的伤疤,却会迅速地愈合如初。这多多少少,显得有点不太公平了。
要不然,他怎么会在每次被我吸血后,失却一些生命力之后,便那样失神地,望穿了我。
望穿了我的躯体,也望穿了他自身的未来。
他是在拥抱我,还是在拥抱死亡,抑或是他爱上了我,便不在乎生死了?我不得而知。这永远都成了谜底,而解谜之人从未与我谈及这么沉重的话题,每当我想要谈起时,他都是微微蹙眉,继而一笑而过。
最有可能的解释,是因为他清楚明白:在我的眼睛里,会漆黑到连黄金珠宝的光芒都一去不返,空洞到只有死亡。
从来都是有爱就有痛,而痛到令他不在乎生死,这真是个违背天然本性的想法。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爱我爱到了骨髓里。
后来,我漫步在时间的荒漠里,那个吸髓知味的人却变成了我。
许久后,我终于察觉到——
只有跟他在一起时,才是我整个生涯中最为幸福的时刻,而他就像我那永远止不住的渴。
他已是我,永远都不可触摸的爱了。
哪怕他变成了图书里的符号,展览里的图腾,广告上的装潢....,整个世界都时不时地提醒着他跟我的过往,每次看到他时,还是会令我心潮澎湃,心情激荡。
在那些无梦无眠的夜晚,当我僵冷又饥饿地躺在床上,摸着其他猎物的脑袋时,我会将他们与他相似的某一个特点,短暂地假想,将他们当作是我的那条龙。
那条会盛气凌人目露凶光,也会把我嘴唇赌气撕开的那条龙。
可能猎物们,总会感到奇怪。因为我会对他们提一些奇奇怪怪的、类似玩cosplay的要求,一旦他们的反应不对,说话的声音不对,破坏了我的假想,惹得我伤心难过了,我便会先让他们优雅地闭嘴。
他死了,却留我一人,永远在渴,永远心痒难耐。
没有尽头的渴望,曾经拥有,无法重现的渴望.....
再也没有,再也不复……
(三)何以为家
榻上,我总喜欢用手指扫过龙的身体。被触痒了的荧玉,还会在半梦半醒之中,随着我指尖扫过的拨动嗤笑,所经之处的肌肤都隐隐浮现出一层渐次漾起水纹的、波光粼粼的鳞片。
“别闹,我快睡着了。”
每当那时候,荧玉都会拽过我不安分的手,窝在他的脸侧,埋怨地哼唧上一声。
因为我是吸血鬼,哪怕一整夜都让荧玉枕在我的腿上,腰上,腿上的某个固定部位不挪动位置,也毫无影响,我的四肢也不会血流不通畅而产生麻木不适。
我很君子,从未趁着他睡着之后偷吸他的血,从来都是经他点头之后,才会行动。
有段时间,我总喜欢拖延他的入睡,一直闹到外面都天光破晓了,才放他沉沉睡上一整个头午,在高照的太阳悬于中天时分,我的龙才会醒过来。
而我也会继续保持着清醒的状态,靠在床头,用手肘撑着脑袋,闭目养神一会儿。
若是连闭目养神也不想要,我就会看看书,弹弹琴,抄抄经,作作诗,然后听着龙息声起伏舒缓地回荡在我周身的世界。这种安稳的幸福感,围绕全世界,几乎会令我落泪。
就那样,我就可以完全地拥有了他一整夜的欢乐。
人间早已入睡,我们则在龙穴里过着神仙般的逍遥日子。
因而,这样的生活过惯了,时间一长,龙的作息,都为我而改变了。
后来,每日的凌晨,反而是我们最兴致勃勃夜生活的起点。
还记得最后的那一次。
荧玉在沐浴后燃上一只犀角香,曳着他鎏光红的披缎后垂出的龙尾,轻飘地滑进我的怀里,贴着脸,紧紧抱住我赤裸的胸膛,把鲜润柔软的唇印上去,在我的胸前留下几片粉色蝴蝶翅膀一样的吻痕,而后,即是爬上来,轻轻掀起他衣角,甩开他的长发,露出那段温热甜香的修长优美的脖颈,用缠绵饧涩的目光让我将送他至极乐的巅峰。
“司荷,你快点赠我那种欢乐吧。”
荧玉念着,他的眼眸里好似喷着某种热气,能轻易地将我烤化。
这种时候,我在设想,外面那穴外的火泉,一定会因为龙的欲望,而烧得更旺了。
我那时,在想什么呢?
可等我在无知无觉的闭目养神中再次睁开眼,却发现,我的龙,他的眼衣,已经永远黏在了他张开的眼睛上,那双如泉的眼睛亦不再眨动,完全没了生气。
就在我轻声急唤又摇晃“荧玉”时,忽然间,枕在我腿上的他,开始急速地变形长大。
轰隆隆的声响,四起。
在整个龙穴都随之震荡的巨大声音中,荧玉变回了他巨龙的原型,并用他巨大沉重的龙身,死死地压住了我。
等我从他的身躯下挣扎着爬出来,才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失语失神:荧玉正以巨龙的姿态呈现在我面前。
而我的个头太渺小了,如同蟑螂蚂蚁一样,哪怕将我摞起来100个人的身高,都无法碰到他的龙头趴在那里,从嘴角刺出的龙牙尖。
我终于看到我对他做出的一切:巨龙已变得极瘦,双颊因为被吸干了血液,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可当荧玉以人形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压根无法看出,他跟往日有什么区别。
“荧玉,我的龙.......”
我只记得,我跪倒在他面前,任嚎啕的血色,淹没了我。
我没想到,那竟是我们的最后一次。
而我以为,还会有下一次的。
巨龙他是那么地自负,又是那么骄傲,他压根就不想让我知道,他马上就要离开我了。
我的眼泪流出来的是鲜血,其中就有荧玉他自己的血,一粒粒血珠子飞进地下泉里,渐渐染红了整条瀑布河。
或许,当时,我是把吸进去的、他的血,全都给哭了出来。
就在那一刻起,龙穴内的火泉,因为感应到巨龙的逝去,便飞快地冷熄了下去。
我的一生,从未曾为任何人停留。
而龙穴,却成了我唯一拥有过的家。
一直到现在,我还时常回来,就在龙穴里过夜。每次回去时,就随便在附近的山上逮几只林间野味果腹罢了。
荧玉一条龙盘在那里,总是会特别寂寞的。
他一定是喜欢极了,想让我过去陪他。
曾几何时,我还深深记得,他会坐在河岸边,将他的龙尾甩濯在地下河清澈见底的水里,然后转身回头望着我,双颊浮起绯红的云,那是荧玉发由内心的莞尔一笑。
“司荷,你过来呀。”
明明那是一对无比冷峻诡异的横瞳,但我却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某种美妙如同飞升的永恒。
现在,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水的断崖,直通到深渊一样的幽黑地底。我在那里喊上一声,就连回声都会被吞没,只有对面石壁上的蝙蝠群,被我的声音惊动,哗啦啦地飞入龙穴内无数个相互贯通却如迷宫般的隧道之中。
那干涸了的火泉,如今也硬结成了一个极普通的土石坑,早已看不出,那里曾随着龙之神力的存在,长有一汪火热滚烫、还会翻滚着金泥的异泉。
过来陪他,看他,已经是刻进了我的血液里的习惯,我已无法割舍掉了。
当我面临在人群中濒临崩溃、无法自控的时分,也只有回到这个人迹罕至的龙穴,才能让我躁动的内心,彻底宁静下来。
(四)至美一夜
记得那一年的元宵佳节,皇城的花灯夜市,热闹得很。
处处都火树银花地,满城明彩辉煌地,烟花在摩肩接踵的行人头顶绽放。
自从龙跟我在一起后,荧玉就几乎腾不出精力和闲心,去继续为难折磨那些可怜的凡人了。
人们再也不用将童年童女供养给他,也不用害怕他忽然令天色大变的淫威了。
龙穴内,我跟他,也一点点地收拾了起来,越来越成样子了。
他的宝贝,该收的收了起来,再也不是到处凌乱无序地乱放了。
荧玉的心情很好,见到喜庆的舞狮舞龙,他破天荒地使出了不是害人的神术,将那群举着龙纸灯的人,推举着,飞到了半空中。
一开始,那队舞龙的人很惊慌。
后来,他们发现自己安然无恙,脚底像踩在了透明的地面上,就继续在空中舞动着那条长龙。
荧玉就在小酒馆的窗口,操纵着那条极漂亮的金灿舞龙,扑哧地笑着。
而皇城内外的百姓和皇帝,都在惊叹悬在半空中的舞龙表演拍手,发出纷纷扬扬的叫好和赞叹声。
我看着荧玉像小孩子那样顽皮欢愉的笑颜,都忘了看街上的花灯游行。
“今日,你不再是吸血鬼,我不再是龙。咱们就像普通的人间情侣那样,过一夜。好吗?”
他问我。
我凝视着他,沉醉地点了点头。
我跟他窝在暖和的棉花被子里,抱在一起,单纯地亲吻着对方,以凡人的方式。
结结实实地,我的嘴唇的无死角无遗漏地缓缓游历在他身上。
那一夜,我的舌尖,掭吻遍了他干净丝滑的肌肤,室内的暖融消散了窗外腊月的冰雪。
我本来以为,我永远只配与那些阴暗的生物为伍,可我却与他在烂泥堆里,找到了属于我们最绚丽的花。
活了那么久,我几乎遍历了这世上的任何一种职业和营生,却依然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太明白。
对我来说,时间是永远都可以随意消耗的,也就可以马虎对待,不求甚解。甚至连空虚本身,都失却了它原本的意义。
为了躲避时间这个侩子手对我的跟踪和追杀,我只能不间断地给自己找点不同的事儿干。
活在现代,我已经许久不再吸人血了。
如今,我经营了一些机械化的农场,经营得还算成功,已经做成了农牧行业里的上市公司。
因此,想要专门开辟出了一些食物,供我个人吸食不去杀人,特别地容易。
我还在龙穴里搭了一个防水棚,简单置了几件家具,以备我随时回去。
有时候,我倒宁愿,躺在那里成为一副化石骨架的那位,变成是我就好了。
现在,我已不怎么惧怕太阳了,直接晒日光,都没什么问题。
不过我现在常住的城市,是出了名的阴雨天多,因而能够随意走在大街上的日子,比其从前,多了太多。
在荧玉逝去之后,在他的尸骸旁边,逐渐长出了一丛丛一簇簇的被我起名“恶之花”的石花。
像是冥冥之中,他送给我的某种意义不明的安慰。
(五)重生与永远
当我看到他被挂在CBD的楼宇间巨幅海报的那一眼,自远古而来,我终于再一次因什么而震动到了,被惊得一动也不能动。
他眉梢那高傲飞扬的笑,眼角那轻快明媚的弯,是我记忆中反复勾勒又细细描绘的轮廓,就是荧玉。
他是我的龙。
现在,他是个大明星了,名叫罗云熙,恰好也是属大龙的。
如今,他住在海对岸的中国。
我无声地流泪了。
天桥上,在我身边擦身而过的、形色匆匆的上班族,根本没有一个人有空闲,去额外关注、注意到我情绪的异常。
龙穴就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山中的地底深处,一处原本开阔却逐渐被挤压空间的涵洞中,掩埋着龙的化石骨骸。
接下来,我已知道,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是什么了。
毫无迟疑地,我买了飞去他的国度和城市的机票。
就算瘟疫、火山、海啸、地震、核战,都无法阻止我出现在他的面前。
如果事情进展地顺利,我要将他变成吸血鬼。
不管他如何挣扎,如何不愿,如何怨恨,如何抗拒,包括他自己的意愿在内,都无法改变我的想法。
我曾经杀了他,这让我追悔莫及。
那麽,这次,就该由我来复活他。
哦,在电光石火间的几秒钟之间,这么决定后,我再一次离开了龙穴。
荧玉的自信和自负,自然也长在了我的皮肉里,融进了血液里,变成了此刻满满的胸有成竹。
一定是我千万年来对他的思念太过,因而才在他的遗骸边,凝出了一朵朵“恶之花”;那思念,亦淌过时间的长河,重新汇聚起了那些血珠,凝结成了一具人类的骨肉。
如此,他现在才得以公众人物的身份,如此招摇夸耀地出现了我的眼前,让我去完成这个永远不敢奢求的夙愿。
我会带着他,重回到龙穴,让他亲手摸到自己前世的化石。
我跟他,终于再一次,等来了永远。
(全文完结)
* 第一人称,回忆·追溯·叙事风,8728字
*《龙穴》吸血鬼独白篇,与《饮龙》互为统一框架内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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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他是我的龙/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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