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依然》马励

29、成全

　　周佳悦脸上是温和的笑容，“伊然，好久不见，我想和你谈一谈，不介意吧？”

　　伊然摇摇头，侧身让她进来。房间里有专门为探病的人提供的座椅，两个人面对面在上面坐下。

　　“伊然，几年没见了，你还是那么年轻漂亮。”佳悦微笑着说，声音还是记忆中的轻柔。

　　伊然淡淡地一笑，没有说话，她自来不会说恭维人的话。

　　“我其实早已经想到，我们还会见面。”佳悦微笑着说。

　　伊然轻笑，“确实。”世界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想要碰面并不难，更何况他们之间总有个人那样把他们牵连在一起。

　　“政韬他，还是没有多大变化。”佳悦幽幽地说。

　　伊然没有答话，她不明白这个变化指的是什么。

　　佳悦坐正身子，看着她，“四年前如此，四年后依然如此的……”她停顿了片刻，“……执著。”

　　最后两个字说的清缓，又似深深地叹息。凌政韬，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她从小就一直喜欢、崇拜着的男人，虽然一直以来，凌政韬对她和对别人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她觉得只要他的心永远那样淡漠，他们之间就不会有任何改变，她还可以守在他身边，等着他爱上自己。却没料到，伊然出现了，凌政韬这个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的男人，那么熟悉，熟悉到他有一点的变化，她都能敏锐地感觉到，她知道，他是彻彻底底地动了心，这个人，这么多年，她太了解他了，一旦动了心，绝对不会动摇。还有身边的另一个男人叶涵宇，她也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对于他来说，念清和伊然是他生命中的红玫瑰与白玫瑰，无从选择。可是对于凌政韬来说，他的爱情之花却只开一朵，并且是一朵致命的罂粟花。所以她内心里很羡慕伊然能拥有这样的幸福，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能得到这样的感情，一生足矣。所以，当初她将结婚证拿给伊然看，即使很厌恶自己的做法，但是她还是在心里下了决心：即使一辈子只能守着他的人，她也心甘情愿。这些年，凌政韬对她一如往常，没有多一分爱，也没有少一分关怀，她情愿一辈子这样，只要另一个人不再出现，她就可以永远做凌政韬的妻子，就算他不爱自己，只要能守在他身边，对她来说，就拥有了一切。可是，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终究还是找到了她。

　　佳悦将两手轻握，放在桌前，姿势优雅从容，语气缓慢地说道：“当初，我们都很好奇政韬怎么会和你在一起，尤其是颖儿。”

　　伊然轻轻笑了，是啊，彼时凌政韬把她带入了他的圈子，每天都是唱歌跳舞，混迹在那个城市里最有名的酒吧、KTV、休闲会所里。有一次，他们在烟雾缭绕的豪华包厢里打麻将，她总不玩，只在旁边看着。有人拉她入座去玩，她推说不会，一直冷眼旁观的赵颖儿颇为轻慢的说了一句：“这个年头居然还人不会打麻将，真是稀奇。”那时的她不过是被看做凌政韬一时兴起尝试的新鲜口味，自是会有人轻看她，因有着凌政韬的面子，不敢造次，但说话的人是赵颖儿，省财政厅厅长的掌上明珠，在街上开着红色法拉利压着黄线走都肆无忌惮，更何况对于她这样一个既没有身份，也没有地位的女子，自是颇有微词。所以伊然也只轻笑了一下，没有反驳，而凌政韬却一手打出一张牌，一手拢了拢她的头发，搭在她的肩上，缓缓说道：“不会打又不是什么坏事情，我就喜欢她这个样子。”淡淡的语气，却有着不容反驳的力量。赵颖儿瞪了她一眼，没敢再说话，赵颖儿只是性子直，恐怕当时所有他身边的人对她都有类似的看法吧。

　　“那时他身边围着很多女孩，我们不过都是其中之一。”伊然靠着椅背，幽幽说道。

　　“不，不一样。我记得政韬还因为你打了一架，说实话，他小时侯很能打架，大了可真没再见过，更何况为了一个女孩子去打架。”佳悦看着她，微笑着。

　　这件事伊然当然记得，那是她随凌政韬参加的最后一场聚会，那场聚会由一位商界大亨举办，事实上就是一场为政要、商界精英的子女举行的相亲会，他却带了她去，无数双眼光聚焦到她的身上，他却泰然自若地给大家介绍，她是他的未婚妻。在经过一个小圈子时，听到里面有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说道：“你看凌家大少领的那个女人，听说父亲是个杀人犯，估计是得了凌政韬什么好处，做了他的情人。凌大少现在的品位真是越来越差了。”说话的人正是省委副书记的二儿子，因吃喝嫖赌抽样样俱全而闻名，曾经在一家酒吧里趁着伊然去卫生间时，把她拦住，要和她做朋友，被她严辞拒绝，还甩了一巴掌。她没告诉过凌政韬，依他的脾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结果这一次又撞上了，就看见凌政韬脸色微变，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冲了进去，兜头就是一拳，把那人打得身子向一侧倒去，他又跟着一脚，彻底把那人踢倒在地上，然后上去，一阵猛踹，陈曦和另外几个朋友也跑过去，自然是拉了场偏架，场面乱做一团，一场盛大的豪门盛宴最后以一人被120带走，一群人被110带走而收场。

　　“那时，只能说我们都还年轻。”伊然轻轻说道。

　　“是啊，现在我们都也不小了，我也快做妈妈了。”佳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满是幸福的意味。

　　伊然双手紧紧握着双手，“你怀孕了？”

　　“是啊，昨天才知道。本来要告诉政韬的，结果他却出事了，今天早上才和他说的。”佳悦还是那样温柔的笑着。

　　伊然绞着手指，颇为镇定地说道：“恭喜你了！”

　　“谢谢！”佳悦愉悦地说道，转而又问道：“那伊然你，准备什么时候成家？”

　　伊然强自笑了下，“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

　　“没有合适的对象？”

　　伊然没有回答。她，究竟想说什么？

　　“我那段时间看了一本传记。”佳悦缓缓说道，“是讲张学良的，学历史的时候，我就很喜欢这个人。”

　　伊然也点了点头，“年少有为，意气风发，确实是很不错的一个人。”

　　“不过，我想人们会喜欢他还是因为他和赵四小姐的爱情故事吧。”佳悦幽幽地说着，“说实话，看了书后，我倒是钦佩于凤至一些，能那样慷慨大度地对待丈夫的情人。”

　　她依然带着柔柔的笑意，眼睛中的深意，却让伊然心中一沉。

　　无论多久，在周佳悦的面前，或许在他周围所有人的眼里，她就是一个见光死的情人。历史上的赵一荻就如私奔般随了张学良，在他囚禁之时，于凤至因乳癌去了美国。赵一荻赶来，这一陪就是六十多年。张学良娶了赵一荻，负了于凤至。其实在那个年代，三妻四妾倒也平常，只是他入了基督教，只能选择一个妻子，于是他选了赵四，因为这个女人无怨无悔跟了他那么多年。可现在是新时代，即使她能宽容如于凤至，她却不见得能做了那赵四小姐。他们如此平凡，如何能和那样的人物相比？

　　“你今天找我来，究竟是想说什么？”伊然不想再拐弯抹角，径直问道。

　　“我知道，他既然能找到你，肯定不会轻易放手。我想，不如我退一步，成全彼此的海阔天空。”

　　伊然看着她，还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周佳悦坐正身子，盯着伊然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现在有了小孩，他答应我，不会再提离婚的。除此之外，他做什么，我决不干涉。”

　　“那么，你认为，我会接受这样的安排吗？”

　　“我已经这样退让，你究竟还想要什么？”再有涵养也觉得有些矜持不住了。

　　“不，我只想让他保留好他的全部。”他有另人艳羡的地位和权利，蒸蒸日上的事业，美丽贤惠的妻子，现在又有了小孩。一个人一生中该拥有的他都有了，在他这完美的人生中，她根本算不上什么。“不需要任何退让，我会离开，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看着周佳悦起身，目送她走到门边，在她挥手的瞬间，衣袖稍稍滑落，伊然清晰地看到了一个印记，一个用刀子划出的深深的印记。

　　伊然不禁失神：周佳悦，你这么做，你的内心做过怎样的挣扎？我不得不佩服你，能够为了他做出这样的让步，可是我不能，我爱他，他就是我的唯一，我也只做他的唯一，做不到，我只能选择离开，宁愿孤独终老，也决不做他婚姻的第三者，不和别人分享他的爱。

　　伊然呆呆坐了好半天，终于起身出了病房，走进电梯，本想摁1键，却鬼使神差地摁了8键。电梯直向八楼上去。

　　出了电梯，顺着走廊，向最里的病房走去，走到中间，却突然停住。

　　伊然，你这是怎么了，再见一面有什么用，你能改变什么？现在你的出现，除了带给他困扰，还能有什么？

　　失魂落魄地下了楼来，招手打了一辆出租车，告知司机要去车站。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医院住院部大楼，在心里对他做了最后的告别。

　　回到家里，父母也没多问，帮着她收拾行李。

　　临走时，母亲左右叮咛：有了合适的一定要把握，一定要带回家来让他们看看。

　　上了火车，坐在窗前，车子起行，回头看去，

　　回头一直看着，父母亲相携的身影随着车子的行进，越来越远，父亲未经漂染过的发间闪着丝丝银光，映着他眼角的皱纹，岁月的痕迹是那样的清晰而明显，刺得她的眼睛生疼，泪便流了下来。再见时，又不知是何时。

　　对不起，伊然在心里说道。该见的见了，想见的也见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心虽然还是无法完全放下，但是她会在远方为他们祝福的。

　　承载着父母的牵挂和担忧，再次踏上漂泊的旅程，她希望能够真正开始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