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依然》马励

12、暗喻

　　车子通过高架桥，一直驶向了郊外。

　　空气越来越潮湿，渐渐闻到泥土的气味，从车窗望去，道路两旁鲜花似锦，苍松翠柏郁郁葱葱，夕阳西照，仿似一幅色彩绚丽的油画。

　　这是这个城市自然景色最美的一处，伊然的心却在每接近这里一处，就下沉一分。这个地方已找不到过去的影子，但是伊然的脑海里却清晰地记得这里的某一处，曾经有一个地方，那是父亲一生的牵系，却因为某些利益驱使而毁于一旦，而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也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伊然，你看那座楼。”

　　随着清华指的方向，伊然看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式大楼，“云端酒店”四个字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着金色的光芒。

　　车子在楼前停了下来，众人下了车。

　　一个经理模样的人亲自迎了出来，引领他们进了一个宽大的包间里。

　　一张足可以坐下三十人的圆桌旁坐着的十几个人都站了起来，凌政韬稳步走到首座位置上坐定，看着众人，说道：“曹秘书给大家互相介绍一下。”

　　曹雨向众人介绍了伊然和清华，又为她们一一介绍了在场的人员。

　　当伊然和迟波握手时，虽然迟波装作泰然自若的样子，眼神中透露着的疑问还是让伊然心中凄然，勉强给了他一个微笑，轻声说道：“□□，好久不见了。”

　　迟波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终于装不住了，“伊然，你回来了！”然后看向凌政韬，后者则是一副闲适的样子，和身旁的人谈着什么。

　　伊然点点头，迟波还想说话，身旁的成冰已握住伊然的手：“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伊然发笑，这两个人虽隔了这么多年，性情却一点都没有变。

　　迟波全名迟□□，和成冰两人都是凌政韬的大学同学，也是伊然的学长。凌政韬大学一年级创立会凌公司的时候，他们便跟着他，现在，这两人看上去仍然是他最得力的左右手。

　　介绍完毕，伊然和清华被引领到右侧座位上坐下，其他众人也都相继坐下。

　　这时，餐厅的门被打开，引领小姐领着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伊然白天所见的那名外国男子。

　　服务小姐将Daniel引领到凌政韬的右侧位置。

　　曹秘书又将Daniel一行与清华和伊然介绍了一番后，众人坐定，宴席开始。

　　就见一直斜靠在椅子上看着众人的凌政韬这时直起身来，举起酒杯，淡淡说道：“今天我们有两家客户来谈合作，为了不显得厚此薄彼，我就用这一桌菜同时宴请了，希望两家代表不要介意。”

　　眼光随意扫过伊然这边，看向Daniel，Daniel微笑着，用生硬的中文说道：“怎么会？凌总经理真是太客气了！”

　　清华和伊然也礼貌地举起杯子。

　　众人举杯为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菜慢慢端了上来，在这期间，Daniel一直在和凌政韬谈论着他所见到的中国艺术品。在座有一些人听不懂法语，只是礼貌地作出专注的样子。

　　伊然坐在凌政韬右侧，中间隔着清华，Daniel坐在凌政韬左侧，他在说话间，间或会看向伊然，那目光像在审视某样物品，弄得伊然心中很不自在。

　　伊然上大学时修过法语，依稀也能听懂一些。从他的言谈中，伊然听得出来这个人对艺术品还是很有研究的，确实是真的喜欢，只是他对待艺术品的心态，伊然却不能认同。

　　在谈到一次在意大利一家艺术馆看到一幅文艺时期的绘画时，因为是非卖品，他通过各种渠道都没有买到手，很是遗憾。

　　伊然不由接口说了一句：“艺术品本就是为了供大家欣赏，如果单是为个人占有，也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说得是流利的英语，她虽可以听得懂法语，却并不会说。

　　清华和其他一些人都认同地点头附和。

　　Daniel看着伊然，摇摇头，认真说道：“对于爱艺术品的人来说，爱它就会想得到它。”

　　伊然轻笑，说道：“那这种爱也只能说是一种狭隘的爱罢了。”

　　Daniel还是摇头，“这就和爱一个人就想要得到她一个道理，难道这是错的吗？”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伊然，眼神中有着异样的情绪。

　　伊然却还是一副就事论事的样子，“如果她并不应该被你拥有，那么放弃才是真正的爱。”

　　“这是你们中国人对爱的看法吗？凌总经理，您怎么看？”Daniel看向凌政韬。

　　凌政韬嘴角轻牵，缓缓说道：“我上小学的时候，看上了一只刚出生不久的藏獒，和店主说好后，打了两个月的工，又攒下所有零花钱，把它买了回来，只养了一个月，它就跑了。我又花了一年时间想尽办法把它找到，它已经成了别人的狗，对着我狂叫。我和父亲拿了钱，用两倍的价钱把它买了回来，又把它扔了。”

　　“既然又重新买了回来，为什么却又扔掉？”清华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买它回来就是为了抛弃它。”凌厉的眼神看向伊然，伊然虽然心下凄然，却也强制镇定，迎着他的目光。

　　“凌总经理的想法颇有些偏执，那条小狗岂不是很可怜？”Daniel说道。

　　凌政韬看着手中的杯子，冷冷地说了一句：“那是它的事情。”

　　Daniel摇摇头。气氛有些僵硬。

　　“你就那么恨那条跑掉的小狗？”伊然突然问道。

　　凌政韬将目光从面前晃动着红色液体的酒杯移到伊然身上，一字一顿低沉地问了句：“你说呢？”

　　“其实，事实上……”这时有个声音插了进来，众人看去，说话的人正是迟波。

　　“迟波，去和闫经理说，把98年的La Romanee Conti拿来。”凌政韬不着痕迹地打断了他的话。

　　迟波看着凌政韬，不情不愿地起身出去了。

　　“98年的La Romanee Conti，价格不菲啊！”Daniel喃喃道，然后又用生硬的中文说道：“凌总经理，您真是太客气了！”

　　凌政韬轻笑，“Daniel先生不要这么客气，您大老远来和我们谈合作，我们也该表现点诚意。”
　　迟波进来，那位姓闫的经理和一名服务员随后进来，服务员将红酒打开，浓郁的气息弥漫整个包间。

　　“哦，不愧是顶级名酒，这香味……”Daniel一行人中的其中一人用法语啧啧赞叹。

　　重新换了杯子，斟满了酒，凌政韬又举杯客套了一番，众人喝下。

　　宴席结束后，众人渐渐退去。

　　伊然和清华走得缓慢，避开众人，向电梯走去，这时听见后面有人用英语喊了句：“两位女士，请留步！”

　　两人回头，看见Daniel政微笑着看着她们。

　　“Daniel先生，您有什么事吗？”伊然问道。

　　Daniel 走近，看着伊然，很是认真的说道：“伊小姐，我从第一眼看见您，您的穿着，就觉得您像从中国工笔画里走出来的古代美女，出尘脱俗，富有诗意。”

　　他这样大胆而直接的夸赞，那样肆无忌惮欣赏着的眼神，让伊然猛然发觉，原来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像欣赏艺术品一样在看着自己。

　　伊然看着自己的一身正装，如果是像平常穿着大花裙子或者是旗袍，倒确实很多人说过她很像是古典美女，现在这身装扮，哪里看得出古典的味道？

　　“谢谢您的夸奖，您过奖了。”伊然客套地回答。

　　“伊小姐，我说得可是实话，来中国多次，见得女子也很多，第一次看见您这么特别的女孩，古典与现代糅合地如此完美，真是太难得了。”Daniel似乎越说越激动。“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把您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想请最好的画家给您画幅画。”

　　伊然正搜肠刮肚想着拒绝的话语，就听到一个声音缓慢而又低沉地问道：“你是想要画呢？还是想要人？”

　　本来很是温柔的法语被人用冷到极致的声调一字一句地说出来，犹如猛然坠入南极冰窟一样，那寒意从四肢百骸倏地直串到了心脏里。

　　三个人齐向说话的人看去，就看见一个人双腿微分，站在走廊的中间，双手插在裤兜里，晕黄的灯光掩映下，整个人朦胧中透着丝丝冷意，正是凌政韬。

　　Daniel见是凌政韬在问自己，便笑着解释道：“伊小姐美得可以入画，我很想留一幅珍藏。我对伊小姐是love at first sight，至于伊小姐本人，我相信中国的一句话说得好：有志者事竟成。”

　　伊然瞪着面前这个法国男人，一会法语，一会英语，说得是什么啊？love at first sight，什么跟什么？难道她给过他什么暗示，没有啊，伊然确定自己整顿饭下来，除了谈艺术品之外，都没有多看过他一眼。混乱了，这是怎么回事？

　　凌政韬一步步走近，站在伊然身边，说道：“Daniel先生很有眼光，那么，伊经理呢，你是什么意思？”

　　“我，”伊然讶异地看着凌政韬，后者微笑着看着她，眼神中的寒意却是足可杀人。她将目光转向Daniel，说道：“我想Daniel先生您估计是今天喝多了酒，有些晕了。等您清醒了就不会这么说了，好了，我们先走了，再见！”作势拉着清华要走。

　　“伊然小姐，请相信我说得是心里话。”Daniel还坚持着，拦在伊然面前，恳切地说道：“请把您的联系方式留给我。”

　　伊然看向他，又看向凌政韬，后者则是一副懒懒的样子，靠在墙上，仿佛在看一场好戏。

　　一股气流突然间在伊然的胸中升腾起来，她拿出手机，说道：“请说号码，如果有时间，我会打给你。”

　　Daniel很是高兴，说了一串手机号码，又说了公司号码和公寓的号码，伊然都一一记下。正在摁键保存当中，一只手却猛地伸过来，拿过手机，摁了取消键。

　　三个人诧异的看向凌政韬，Daniel终于有所领悟地问道：“凌总经理，难道您对伊然小姐也……？”

　　“如你所料，”凌政韬边说着，边将伊然拉到自己怀里，“伊然早已经是我的人了，没有及时告诉你伊然和我的关系，我觉得很抱歉。对于您对她的爱慕，我觉得很荣幸。”

　　Daniel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良久，摇了摇头，又笑着说道：“凌总经理，您真有眼光，我听说您结婚了，那伊然小姐是……”

　　“Mon amour.”凌政韬用法语回答。

　　身旁本还在他有力的臂膀下挣扎着的伊然听到这句话突然顿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凌政韬，而后者却满含笑意地看着愣在那里的Daniel，说道：“我们先走一步了。”

　　伊然被紧拥着肩膀，随着他步入走廊尽头的电梯，清华也随之走了进来，颇为尴尬的样子。

　　伊然正要挣扎，凌政韬已松开了手臂，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摁了电梯的摁键。

　　伊然看着显示灯，心里默念着跳跃的数字。

　　清华则看着脚底上垫着的高档地毯，在心里反复念着：“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只有那个人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副闲适的样子。

　　电梯在悄无声息中下到二层。刚步出电梯，凌政韬的裤子口袋一阵嗡嗡声响，他拿出手机，接了起来。“这么晚了，有事？”

　　伊然依稀听到电话那头一个女子的声音说了些什么。

　　听完对方的话，凌政韬只回答了一句“我马上下来”就挂断了，紧接着又摁了一个号码，拨通后说道：“成冰，家里有事，我回去一趟。你下来送她们回宾馆。”

　　成冰好像说了什么，就听凌政韬回答说：“嗯，你开我的车。佳悦过来了，我坐她的车回去。”
　　然后挂断电话，看着伊然和清华说道：“你们在这等一会。”

　　清华点点头，“谢谢凌总，您慢走！”

　　凌政韬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伊然，转身向外走去。

　　伊然望着他大步流星而去的背影，心下一阵怅然。

　　曾经在梦里无数次梦到和他见面的情景，有着期待，也有着担忧，现在见了，近在咫尺，会觉得呼吸困难，盼望着他能走远一些，好让自己轻松一些，他真的走远了，却又是如此的失落。

　　高大的身躯一步步步下阶梯，在阶梯的尽头停着一辆红色的车子，伊然是不喜欢红色的车子的，她总觉得红色的车子很小家子气，然而这部车子虽是红色，整部车子却显得豪华贵气，就如同从车子里窈窕走下的女主人一般，高贵雍容。

　　“伊然，那是凌政韬的妻子吧？”清华问道.

　　伊然机械地点点头。周佳悦，曾经坐在她的面前，微笑着对她说：“我们已经结婚了，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她端庄而坐的姿态，连同摊在面前的那两本结婚证书，已深深印在了伊然的脑海里，即使隔了这么多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隔着层层玻璃，伊然却依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得到她高傲从容的样子，她浅笑嫣然的妩媚。

　　现在她正注视慢慢走近面前的人，温柔端庄地微笑着，也只有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她才有那样低姿态的笑容，那样发自内心的欢愉。

　　凌政韬为周佳悦打开车门，她坐了进去，凌政韬绕到另一边，坐到驾驶座上。车子驶离得时候，伊然看到周佳悦轻轻转过头向着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