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盛世悲歌》谦洵

1、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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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不过老实说，所谓的传说，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故事罢了——

　　故事里，有风，有纸鸢，有线，有轴柄。线缠绕于轴柄，其上所连的纸鸢，伴随着风而飞翔，一切的一切，本来都是那样的正常。但是有一天，风渐渐地远去，纸鸢为了追寻那亲爱的风，挣脱了线，消失在了天际远方。而线无助地落在地上时，才发现一直与自己相伴的，是轴柄。失去了纸鸢的线与轴柄被收进了仓库，岁月流逝，在静默中等待人们再次发现属于过去的故事。
　　而那消失在远方的纸鸢呢？有人说，纸鸢从空中坠落，摔得粉身碎骨；有人说，纸鸢在遥不可及的地方，最终与风化为一体。可是无论结局怎样，那都是另外的故事了。

　　“……这是属于过去的故事，更是独属于我们的故事。”
　　小女孩在叙述的最后，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并将手握拳，轻轻地贴在了胸口处。虽然只是一个平凡到甚至无味的故事，却是令她自幼便难忘的回忆。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她睁开眼时，发现视线前方毫无反应时，小小的青筋便迅速从额上冒出的原因了，“我说你们俩，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君。清——”

　　“嗯，当然有喔。”
　　“没有。”
　　两声截然不同的回答在音源者被点到名字的时候同时发出，没有继续下一步的谈话，小女孩已经快步向前，冲着眼前两个男孩其中的一个伸出了双手——“等等纸鸢！你这样做，清会毁容的！”没来得及阻止，而被掐脸的男孩也只是神情淡漠地翻了翻死鱼眼，然后以一种“完全没有事”状态的语气，从口中吐出了“啊好痛”几个字。
　　“清你这个不懂风情的混蛋。”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真的对那张还算对得起纸鸢村各位父老乡亲的脸下死手，同时在另一位小伙伴的极力劝阻下，小女孩愤愤地收回了手，近乎于咬牙切齿，“要被你气死了。”

　　.
　　苏姬历六年，这里是远离天原中心天原都的一个偏僻的小村庄，纸鸢村。

　　村庄并不是富庶之地，因为曾经的战乱，人口也不多。然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每天都过着还算满足的日子。梳着一条细细长长麻花辫的小女孩与这村庄有着相同的名字，叫赵纸鸢。一小缕细碎的刘海搭在小女孩的额头，其下与发色相似的棕瞳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芒。
　　第一眼瞧去，纸鸢是个偏瘦弱的孩子，不过精神劲倒是很足。就和她的名字一样，若是跑起来，便像是被风吹跑的纸鸢，可以说是寻不着影。无论是从年龄，还是性格，说她是个“小孩子”都是再合适不过了，可是隐隐约约的，还是能让人感受到些少女的早熟。便于行动的短款旗袍，一双不太合脚的布鞋。若不是大雪的极寒天气，纸鸢的基本服装就是这样了。

　　一旁满脸无奈而又略带宠溺瞧着纸鸢的黑发男孩叫百里君。相言于这个村子，他其实不过是个六年前才到来的住客，然而认认真真地算算时间，纸鸢村也算是他所安住的第二个家。男孩没有修剪过他的长发，只是简单地用黑绳将之束起，在脑后留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百里应当是个大姓，据说在安世历时期的帝后，也姓百里。只不过因为帝皇家的信息不应当随意外传，所以这样的小道消息究竟从何而来，又是否真实，就无从考据了。在纸鸢村里，这个由三个孩子构成的“家”中，身为男孩的君反倒是干细活最多的一个，不早起赶市，也不晚归种地，相反，一些传统观念的“女红之活”，倒是由他来做。宽松的大袖长袍上，同样能看见不少缝合口的痕迹，领口边复杂而细腻的花边纹路，却是富裕人家的裁缝都不一定能完成的效果。
　　沉稳而平和，亲切而温柔，十三岁的男孩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以目光追随着那个不停歇的纸鸢。

　　“真是的，这种无聊的故事你打算讲到什么时候。”漫不经心地揉了揉自己被掐红的脸，宋清咂了咂嘴，后退一步躲开了小女孩的第二波进攻，“果然还是幼稚的小孩子。”侧身再迈步向前，绕开仍在表示抗议的纸鸢，冲着君用拇指比了比身后，“看好这个烦人的家伙，我出去一趟。”
　　“对女孩子也稍微温柔点啊，清。”无奈地目送着男孩摆摆手离开，君也只能笑着继续安慰开始挥动小拳头的小女孩。

　　并不具备准确性地比较过几个孩子的年龄，明明只是长一岁的年龄差，清比同为男孩的君高出了大半个头。因为穿着的是无袖上衣，男孩身体素质的健壮从上臂的肌肉便可以看出来。杂碎的短发贴在头顶，只是不知为何，发的尾端总是弯曲而翘起，同样扎着低马尾，但长度仅是及肩而已。
　　明明应当也是黑发黑眼，在阳光的照射下，清的发与瞳却总是泛着湛蓝色的光芒。从小便常被人问，究竟是不是天原人，男孩也一直是保持着沉默，没有给出过任何回答。清的话不多，基本上对谁表现出的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而面对最为熟悉的“家人”时，清甚至是过分到几乎会反驳纸鸢每一个美好但略显遥远的梦想，以至于让君给出过“恶趣味”的评价。
　　但毫无疑问，现在的这个“家”，主要还是由清撑起来的。年龄最小的纸鸢也在渐渐长大，男孩却反是将曾经不少由小女孩承担的工作揽到了自己的肩上。

　　他们是最单纯的孩子——或者说，本应当是。
　　父爱，还有母爱，这些属于世间所有孩童都应当享有的宝藏，他们失去了，或者从未拥有过。那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同样是早早地离开了他们。

　　“难得今天没有去赶市又不用下地，清就不能在家里面休息会儿吗。”叹着气一口气坐在落着不少灰尘的椅子上，因为垫着还算软的垫子，肉眼可见的小颗粒也很快飘散在空中。君微笑着再次开始安慰起心情低落下去的小女孩，同时开始考虑起自己是否需要收拾一下屋内的卫生。仰头将脑袋靠在椅背上，纸鸢把手搭在膝盖上，“大概是去看奶奶了吧。”
　　少年清浅地笑着，早在他来到这儿之前，这个屋子里就只剩下两个孩子了，去看那个小小的土堆，也只有小女孩领着他去看过的寥寥几次而已。不知是性情使然，或是背后有什么隐情，在君的记忆中，他是没怎么从清的口中听到过关于“奶奶”的事情。关于他们相遇的“之前”，也往往是在闲时听纸鸢以讲故事的方式，才得以了解。
　　君无法确切地明晰他们的所思所感，究竟是哀伤，或是已经释然。他不愿去猜——有的时候，人们总是会想要守住存在于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秘密。不去深掘，不去窥探，才是最好的选择。尤其是关于至亲至爱之人离开的事情，就算是穷凶极恶之人，也不会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情感向外人展露出来吧。

　　“君，你在想什么事情吗？”眨了眨眼睛，纸鸢稍微歪了歪脑袋，面对着再次微笑表示回应的男孩，“嘿咻”一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不，没什么，只是看君你一直没有说话而已。”
　　“嗯，因为想听纸鸢说话，所以就很安静了。”有点像是在哄小孩，听起来却又似乎有些别的意思。不过君也确实不是会主动提及什么话题的性格，纸鸢并未对这样的回答表示疑惑，甩着自己的麻花辫跑跳到到男孩身边，“那清跑走了，君你现在打算干些什么呢？”
　　“看书吧。”伸手托着下巴简单地思考了一会儿，君很认真地给出了如上的回答，“毕竟是难得的休息日嘛。”回神转眼瞧向纸鸢时，可以发现小女孩眼中一闪而过的希望转变为失落，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普通状态。“有什么事情需要我陪你去做的吗？”君保持着微笑，他能够明白纸鸢想要表达的意思，但只是抬手揉揉小女孩的脑袋，“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哦？”

　　“不，没事。既然难得休息，君你还是看看书吧，毕竟明年的这个时候，就该考试了吧。”女孩摇摇头，停下后又思索片刻，“话说回来，需要我去其他地方再帮君你借几本吗？上次带回来的这些你应该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吧？”
　　“没关系，可以再晚几天的。纸鸢每次借书都要跑很远吧，既然是难得休息的日子，你也歇歇吧。”男孩是准备回房取书的了，不过目光之中的女孩还是已经跑到了门口的位置，君轻笑，让她一直安静地呆在屋里，才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那我出去走走，君你要认真看书哦，我可等着明年出个状元。”女孩扬起大大的笑容，最后呆在在门框边摇了摇手，简单应过一句“要记得饭点回家吃饭”的叮嘱，甩着自己的长麻花辫，如同乘上风的纸鸢一般，快速地跑走了。

　　有什么呼呼啸啸拉开再擦肩而过的感觉，小女孩知道，这是风的声音。

　　一路向西奔跑，穿越小树林，登上小山坡，没有明确的尽头，只是在一片比较空旷的地方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再往前多少呢？一步还是两步？他们的家，离那些被称为“蛮族人”所居住的地方，比离自己的国都要近多了。
　　可即便近在咫尺，也只是远远眺望。
　　这个地方对纸鸢来说，并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因为她从出生开始，就是和清一起住在纸鸢村里的。只是有一次，悄悄尾随着那个还是小男孩的他来到这个地方后，纸鸢偶尔也是会再跑过来，看看遥远处流动的云彩，想象一下未曾出现过的人。

　　毕竟年龄不算大，纸鸢常有些事是记不清的。
　　但是在纸鸢的记忆中，这是困惑了她许久的问题，她忘不掉也读不懂男孩眺望远处的那副表情——毕竟总是一副那么讨人厌嘴脸的清会那样安静地待着，反差实在是有些大。

　　“不是和你说过了少来这么偏的地方吗。”
　　对，没错，这种有些挖苦的语调，才像是那个讨人厌的清。女孩哼着气回过头，瞧着手扶过树向自己这边走来的男孩表示不屑一顾，“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吗？君为了明年的文考可在家里认真学习，你呢？除了赶市一天到晚都不见人影。”
　　“武考的那些什么武器道具我们可没有，你总不能让我拿着家里的菜刀训练吧。本来这个考试就只是像玩一样参加一下而已，别指望我能一口气到国都去让你过上小姐人家的生活。”走到女孩的身旁后以足够的身高优势把她架了起来，如同抓着什么小动物一般又把她转了个向，自己倒是维持着没有变过的表情，“知道了就快回去，你还想在这里呆上多久。”
　　“什？我才刚出来没多久呢，散步而已干嘛赶我回去。”
　　“往东边散步，别往西跑。”

　　双脚落地后，女孩执意转身瞧向西边，于是清便翻着不变的死鱼眼把她举起来，转个圈朝向东，以上一连串动作持续若干回合，终于是被举起来的那个先放弃了。不管清的手臂有没有举酸，但纸鸢非常肯定她自己的脑袋已经被转晕了，“混蛋，我回家就是了，你别举了。”
　　“早这样多好，我手都抬累了，你比我想象中还要重点，看来我把你养得还行。”
　　“宋清你还要脸吗？”一记愤怒的小拳拳砸在男孩的腹部，不过这当然是没起到什么效果的，纸鸢抬头看看太阳算算时间，最后也只是近乎于咬牙切齿，“下次我散步一定向东散到百香楼去。”
　　男孩不变的表情终于如同开始崩坏的面具一般有了些裂痕，不过此刻装聋作哑，宋清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沉默是此刻最大的武器，不过女孩当然也没他自己一样坏脾气地继续打趣下去，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几步又转过头，“对了，清，去看奶奶吗？”
　　“不去。你自己去吧。”

　　女孩离开之前又是最后一波无效攻击。

　　.
　　小小的土堆并不显眼，只有几块漂亮的石头摆在一旁，算是没有文字的纪念碑了。周围的土壤有些松软，一些好看却又显得有些突兀的花明显是不久之前才被移过来的——清说的“不去”，其实应该是一开始就来过了。
　　“总有一天我会比清更先一步来看你的哦，奶奶。”嘴角带着小小的弧度，小女孩闭眼合手，之后便在附近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一人自语一般地将话说给她早已记不太清的老人听，“虽然小时候清的嘴巴就很坏，不过他真的是越大越会说了，要我看，他还不如和君一起去参加文试呢。”

　　“嗯，君，奶奶你应该记得的，虽然你没有见过，但你应该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哦，人又温柔又聪明，虽然体力不太好，不过干活还是很厉害的！君如果是女孩子，一定会有很多人想娶的，呀，我的话还是跑跑腿就算了，细致活什么的干不来啦。”
　　“那什么考试是几年前推出的制度，分什么文考武考，应该是没有什么限制的免费考试，所以就连清这样大老粗都可以参加哦！考试的人应该是十来岁的男孩子居多吧，好像是有些年龄限制，如果考得好就有去天原都学习工作的资格，那样的话，生活条件也会好上不少吧。虽然现在的生活也很让人开心满足，但我还是希望他们都能更好一些。”

　　一个人说了很久，歇下来时看看周围，依旧是安静无人的。小女孩像是笑着叹叹气，抬头望向天空，“毕竟我们经历过了换历的时候嘛，果然还是更安稳一些会比较好，说不定君也可以回到他自己的家了——嘛，还有一年的时间，希望他们都能顺利进入天原都吧，那样的话，不仅是我，连村子都可以感到骄傲了呢。”

　　“最近天气不错，小菜园的菜都买得很好，有些不累的零活也能让我们维持很好的生活。认识的人们待我们也很好，所以没有什么困难。奶奶你不用担心，我们都很好哦。”

　　又一次闭上眼睛拍拍手，小女孩起身，向小土堆点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奶奶，下次找机会再来看你。”

　　我们都很好。

　　在不平坦的路上跑跳着，感受身旁擦脸而过的清风，女孩却一直在心中念叨着这刚刚五个字。现在已经是苏姬历了，偶尔在街上听到过的大人间的私语，却也常让她隐隐感到了些不安的情绪。
　　纸鸢村离蛮族人住的领土太近了，如果真如传闻，那么他们现在所居住的这个“家”又是否是最安全的地方呢？

　　”……我们都很好。”
　　闭眼再睁眼，小女孩抬唇扬起浅浅的笑。

　　TBC

　　呜呜呜我发了，我的第一篇原创（捂脸哭.jpg）
　　真的会有人看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