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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梨园新曲,繁华织锦,几度炉香古刹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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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欢逞英雄么?”江准把清欢轻轻地放在后车的座位上,“你画蛇添足地拉他们一把,非但没用还差点把自己弄得万劫不复,展清欢,你真了不起!”江准语气辛辣,摆明了是强压着怒火,清欢嬉皮笑脸地道:“多谢少帅夸赞,小女子愧不敢当。”
“你!”江准被她堵得没话说,只好把气都撒在司机身上,厉声催他快些开车,清欢又要开口替司机鸣不平,江准忙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皱眉道:“好了好了,我现在是一点也不担心了,你看你这精神头,比没摔之前还好。”
清欢知道他是暗笑自己爱多管闲事,“哼”了一声,随意低下头去,恰好看到江准一腿的泥泞,倒是给方才一句漫不经心的“担心”下了注解,当下有些愧疚,就伸出自己的袖管轻轻地替他揩下军靴上的烂泥。
江准见她擦得认真,心里一动,说不上是喜悦还是心疼,一丝一缕的缠紧了他的心。呆了半晌,他抓住她的手,她疑惑地望着他,四目相对,他嘴边的话又是一句都说不出,末了,摇头笑道:“没什么,你别擦了,倒像我欺负你似的。”
饶是多处都有擦伤跌伤,到底清欢几个是年轻人,歇息调养了几天也就痊愈了,养病的日子里,几个家人来西厢房栽了几株海棠,时下正是赶上海棠的花期,花开似锦,艳丽之状可比得上醉酒贵妃,府里能有这份心思的,怕也只有他了。
转眼间已是六月了,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而清欢来靳家也有三个月了,对于江南的战事全然不知,心里隐约有些不安,但日子过得闲适,也就淡然了许多。
这天,清欢在房里无聊,就拿着毛笔默写新概念的课文,紫苏见了奇道:“小姐,鬼画符一样的,这是甚么?”
清欢并不停笔,道:“哦,这是西洋人的玩意,写着玩玩罢了。”毛笔笔尖软软的,用力一大,墨就晕开一团。
紫苏于是又偏过头去收拾柜子,一面把夏天里穿的各式薄料子衣裳都捡出来,一面道:“小姐,这几天兴许有裁缝要来府里,到时再做几件衣裳吧。”
清欢放下笔,诧异地问:“不过年也不过节的,家里请什么裁缝?”
紫苏一副大惊小怪的表情,道:“小姐还不知道?这个月初九,是靳老爷的六十大寿。”
“这是听谁说的?”清欢问,紫苏挂不住地有点脸红:“是二少爷跟前的齐栓,那日我去管家处领冰块的时候遇到的。”
这小妮子,倒会开脱。清欢佯装不知,说:“哦,原来是这样。齐栓日日跟在二少爷身边,人是猴精的,他说的想来不错。”初九,不就近在眼前了么,清欢暗笑自己的糊涂,这几日府里处处翻新,下人们也忙叨叨的,自己竟未留意。
想到自己在北平,完全是仰仗靳老爷,才过的这般滋润,这份贺礼于情于理都该仔细选上一选。凝神思索,清欢心里思忖着,这靳老爷平日里看着很是风雅,实则一身的商人气,恨不得直接送钱他才最开心,贺礼若是太过昂贵,自己也没那么多闲钱,若是太薄,只怕老爷子嘴上不说,心里也会略有微词。
“听齐栓说,”紫苏没注意到清欢正在苦苦思索,自顾自地说着,“前一段二少爷和小姐遇到那样的事,所以初八那天,靳家一家要去广化寺祈福,小姐,听说广化寺灵验的很。。。”
广化寺?祈福?清欢眼前一亮,心中已有了计较。
天公作美,初八那天虽然晴空万里,却不像前几日那么闷热,靳老爷更视此为祥兆,乐的合不拢嘴。
广化寺平日里香火就很旺,寺庙内外人头攒动,比肩继踵,热闹程度不亚于现代的明星演唱会,只是因为虔诚的缘故,大家都静悄悄的,氛围极为压抑。闻着浓烈的香火气息,听着寂寥庄重的木鱼声,看着眼前刻满了功德芳名的香炉,清欢忽然有一种感慨红尘纷纭的冲动。
因为靳家是京城名门望族,他们被单独领到较为清净的内殿,一个大师模样的人嘴里念念有词地向他们行礼,大家也郑重其事的还礼。
老人家恭敬地拜过,实打实地磕了三个头,献上香火钱,便和大师到一边的精舍讨教去了。留下的都是年轻人,本来对这个就并不是很相信,承惜一溜烟跑没了影,唯有大少爷和宛辞行了大礼。
清欢从来是无神论者,信步走出大殿,一瞬间阳光透过树枝的间隙流泻了一地,灿烂了一地。这颗古树一望就知有百年的树龄,躯干粗壮,约莫三四个人合抱才能围住。枝干盘错,蓊蓊郁郁。如果说一定要相信些什么,那清欢还是宁可相信这颗百年老树,她双手合十,闭上眼在心里默念:“我展清欢既然被命运玩弄来到民国,那么,只愿有生之年阳光温淡,岁月静好。”
承谨跟着她从内殿里出来,就站在她身边,看着她许愿。
“若说有什么所求,只愿江山静好,岁月无声。”他心里默念。
有一片树叶轻轻地掉在她的肩膀上。她低下头,风在那一瞬间穿越过透明的背景,他突然希望这一刻时光能够静止。她睁开眼,声音低得好像呓语: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他长长地抽了一口气——她总是会让人感到意外。不去依靠,不去寻找,只怕只有她会这样讲。
内殿里有人飞快地跑出来,清欢扫了一眼,看那人的身形,是宛辞。宛辞跑到僻静处的墙边,扶着墙蹲下去大口大口地吐出秽物。
“宛辞,这是怎么了,”清欢急忙跑过去替她拍后背,“莫不是吃错了什么?”
宛辞揩揩嘴,虚弱地回答:“我没事,教妹妹担心了。”
清欢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惊喜地道:“难不成,你,你有喜了?”
宛辞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欣慰,有恐慌,有太多说不出的心事,清欢一时怔住了。宛辞只是笑,自嘲地笑,笑里带着辛酸,末了嘱咐清欢:“妹妹,千万不要说出去。”
“为什么?”清欢不解。
宛辞一时语塞,再抬头,眼角已湿润,绝美的容颜在此刻变得苍凉,她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宛辞的怪异让清欢一整天都神思恍惚,夜里看着屋外的海棠花在月光下枝叶妖娆,怔怔地出神了一晚。
第二日初九,是靳老爷六十大寿,府里到处张灯结彩,树上挂满了绢花,明亮的大红色寿字贴得到处都是。从上午开始,京城里的显贵就悉数到场,这些人里有抱着高攀的念头来的,也有生意上的伙伴或是对手,人潮涌动中谁也勘不破谁的真心。
江家的人自是少不了。听说江家老爷走得早,是江夫人一手调教出了江准和江蓠两兄妹,倒也是能任劳任怨的奇女子。今日一见,江夫人脸色甚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穿了一件银灰色绸子的长衫,顺长衫的四周边沿都镶了桃色的宽边,边上有挑着蓝色的细花,和亮晶晶的水钻,她光了一截脖子,挂着一副珠圈,在素净中自然显出富丽来。
“进之,这便是你同我说过的展小姐吧?”没想到,江夫人竟认得她,江夫人上下扫了清欢一遍,转头对一旁的江准道:“臭小子,倒是会挑。”
江准虽然二十出头就做了奉军主帅,执掌百万大军,却还是难免有点稚气未脱的脾性,这次他主动提起展清欢已经让江夫人吃惊不少,眼下一见,倒是可人疼的。
清欢微窘,立刻气急败坏地看了一眼江准,他那时正把手上的贺礼交给管家,清欢的眼神没被他看到,却被江夫人看的一清二楚,江夫人含笑道:“展小姐不必生气,若有什么不是,也是我这个做长辈的在展小姐面前轻薄了。”
“哪里的话,江夫人快别折煞清欢了。”清欢忙解释。
江准和几个熟人应酬完了,又回到她们身边,见两人都是笑着说话,心里很是高兴,口气也揶揄得多:“呦,你们倒是聊得投缘,也好,抓紧时间培养一下感情。”
“这孩子!”江夫人忍不住轻声责备,清欢当着长辈不好发作,只能瞪大了眼睛,做出“少来”的口型,江准招架不住,道:“你们是什么什么同心,我是抵挡不过,先进去听戏了。”于是转身向花园走去,清欢和江夫人对望一眼,也跟着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