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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

  •   眼前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一楼的大厅显然被人仔仔细细地搜查过,所有的抽屉都是拉出来的,里面的东西被乱七八糟地扬在地上,客厅墙壁上的几幅名贵油画已经被人摘去,从墙上钉眼偌大的脱灰处可以看出是用力强行拽的。展敬臣极富才情,对中外名画均有所涉猎,所收藏的珍奇画作不说价值连城,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大抵这也是湘军把展公馆守得死死的原因。
      清欢吸了一下鼻子,跟着余嫂进了佣人房。房子里倒是没什么士兵把守,那个跟他们进来的守卫站在一边看着余嫂翻箱倒柜,清欢借机扶着门框,蹲下去痛苦的呻吟:“哎唷!”
      余嫂从一片狼藉中抬起头道:“慧儿,又怎么了?”
      “阿嫂,我,我肚子忽然疼得紧,”说着,清欢可怜兮兮地看了守卫一眼,“军爷,我能用一下楼上的厕所么?”
      “麻烦!你去去去!”守卫更加不耐烦。
      清欢应了一声,赶紧跑出去。熟门熟路地找到哥哥在二楼的书房,清欢旋开了把手,推开门——然后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这,怎么会这样?书房里,三个蒙着面的男子围成一团,正在聚精会神地拆嵌在墙里的水晶棋盘,而棋盘后面...
      又是一拨来盗画的人吗?可是不对啊,清欢清楚得很,藏画的地方,当世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眼前的人是如何得知?
      屏住呼吸,清欢四下里望了望,顺手抄起走廊上的铜像朝他们砸去,那三个人本来根本没注意到外面站着个人,突然被砸,一点防备也没有,其中一个直接被砸了脑袋,晕晕乎乎地倒了,剩下的两个穷凶极恶地看着清欢,几乎是同时扑了上来。
      “房子里怎么有声音啊?”说话的是湘军27师师长彭项,他略有点不满,不是说了要看好展公馆吗?《游春图》还没找到呢!
      彭项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大厅,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他又惊又气地大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楼上扭打着的三个人——不,确切的说是一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小丫鬟死命的拉着另外两个男子,三个人一起回过头。听到声音,守卫和余嫂也匆匆出来,余嫂见了捂着嘴叫道:“清欢小姐!”
      那两个男子对视一眼,彭项已经沉不住气,麻利地掏出别在腰间的手枪,对着楼上就是几枪,余嫂来不及阻拦,急火攻心,瞬时晕了过去。
      再说楼上的三个人,两个蒙面人扛起已经不省人事的清欢,一面拔枪向下射击,一面沉稳地后退,从窗户口跳了出去。
      “给老子追!”彭项咬牙切齿地下令,“该死的!”
      ”师长!“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兵,“不好了师长,外面的街上有一群淮军余孽,个个手里有枪,兄弟们已经死了不少!”
      彭项一面朝外走,一面吩咐道:“别去追那几个小贼了,集中兵力去剿灭余孽。”
      “是。”

      清欢醒来的时候,好像已经天黑了,不远处铁锈红色窗帘被风撩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透进来一点夜色。身上火燎燎的疼痛已经好多了,她勉力坐了起来,头还是晕晕的。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梳着一条长辫子的女孩子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咦?”小姑娘很是惊喜,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姑娘醒过来拉,姑娘真是生就的贵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清欢感激地笑了一下,问道:“姑娘,我这是在哪里?”
      “快别叫我姑娘,叫我莞尔就得了。”莞尔倒是大方,吹了吹手里的药,端给清欢。
      莞尔看着清欢喝药,道:“这里是萧公馆,是七爷救了您。”
      七爷?清欢一口中药差点呛了出来——七爷不是她在船上听过的名字么?
      “他为什么要救我啊?”清欢不明白,明明不是正派人物,充什么好人。
      莞尔道:“难怪姑娘不知道,姑娘的兄长展督军,和我们七爷有过命的交情,这才花了大气力去救姑娘。”
      清欢仍放不下心,毕竟有靳家的前车之鉴,于是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我吃罪的可是湘军,这位七爷好大的本事,能把我救出来。”
      莞尔接过清欢喝完的药碗,又递过一托盘的菜,有点炫耀的意味:“那是自然。姑娘不是上海人,这才不知道。满上海滩尽可以去打听,谁不知道我们七爷!”
      来头还不小!清欢继续道:“以前好像听说过,七爷,是混□□的吧?”
      莞尔有些奇怪的看了清欢一眼,道:“□□?姑娘说的是青帮吧?”
      清欢心下一凛,再怎么无知,杜月笙、黄金荣的故事她还是听过的,那都是吃喝嫖赌、杀人越货的魔鬼,这个七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莞尔没注意到清欢脸上的表情,如数家珍地讲道:“七爷是老头子的嫡传徒弟,通字辈排行第七,老头子最是信任七爷,现在的青帮也是由他管着。”
      清欢看莞尔对青帮推崇的很,也不想逆她的意思去讨论青帮的丑恶,于是问道:“七爷呢,我要好好谢谢他。”
      “姑娘,你吃了枪子儿,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莞尔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七爷中途来看过你一次,现在出去办事去了,兴许过会儿就回来了,也说不准。”
      清欢点点头,又和莞尔说了会儿话。清欢心里着急得很,既担心《游春图》,又挂念紫苏和余嫂她们,好在紫苏没跟着进去,不然就被自己给拖累了。
      过了不知多久,门再次被打开,这次进来的是个瘦高的男子,清欢暗想,这就是七爷么?
      “展小姐醒了,”那男子微笑着道,“我是七爷的手下沈寄川,七爷特别吩咐我拿一样东西给小姐过目。”
      原来他不是七爷,清欢有点失望。那男子从背后拿出一副卷轴,小心翼翼地打开呈给清欢。
      只看一眼,清欢就又惊又喜地道:“这不是《游春图》么?”
      沈寄川点点头,表情却没方才那么轻松:“正是,七爷说小姐可以为了这幅画命都不要,所以一定要在下让小姐醒了以后立刻就看到它。”
      清欢心里对这个七爷总算改观了一点,但还是坚持:“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再打搅下去也不好,请沈先生替我向七爷致谢,我这便要走了。”说着,撩起被子就要下床,莞尔忙拦住她道:“姑娘,你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能现在就走呢?”
      “小姐可能有所不知,”沈寄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展督军临终前曾写过信,把小姐托付给七爷,不然,七爷怎么会知道展家传家宝的藏匿之处?所以请小姐安心在这里修养,不要再提走的事了。”
      清欢急道:“什么叫托付,不是让我以身相许吧?”这话说的极其响亮,沈寄川和莞尔却都绷不住笑了,清欢锤了一下床,气道:“有什么好笑的!”
      莞尔笑着答:“姑娘还没见过一个人,要是见过了,一定不会这么说了。"
      “不是的,不是的,”沈寄川解释,眼里还满是笑意,“只是要七爷担起一个大哥样的身份就行了,小姐不必担心。”
      “那我也要走。”清欢还是觉得不能久留,画已经到手,现在她心心念念的就是紫苏,还有,承谨。
      清欢把手里的托盘放到一边的柜上,摇头道:“拿走,我不吃。”
      看到清欢神态坚决,这下莞尔和沈寄川不笑了,莞尔低声对沈寄川道:“这个姑娘看起来倔得很,我看着她,你去和七爷说。”
      “七爷这两天为了青帮内讧的事情已经焦头烂额了,哪还有心思管这档子事!”沈寄川看了一眼清欢,摇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萧七爷还没进出公馆大门,就看见沈寄川一脸疲惫的从里面出来,于是喊停了车,摇了车窗下来,冲他招手道:“寄川,我让你去看展清欢,她怎么样了?”
      沈寄川转脸一瞧,见了七爷,便松了眉头一路跑过来:“七爷,您可算回来了。”
      七爷皱眉道:“怎么回事?”
      沈寄川便又道:“小姐的伤好了,直嚷着要走,我和莞尔都劝说过了,她坚决得很,连饭也不吃了。”
      “哼,”七爷嗤之以鼻,“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定是让敬臣给宠坏了。走,去看看这个大小姐。”
      “能待在七爷这里,多少人巴望还来不及,姑娘这是何苦,你有无亲无故的......"
      刚走上楼,就听见莞尔苦口婆心的劝清欢,七爷一股怒火喷上胸腔,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推开门。
      清欢和莞尔俱是一惊,莞尔先恭敬地叫了一声“七爷”,然后一下退到他身后去。
      清欢从来没有在直视一个人眼睛的时候觉得害怕,七爷是第一个让她有这种感觉的人,他的眼眸深的像宇宙间没有尽头的黑洞,能把一切都吞噬干净,清欢呼吸困难,好像泰山崩于前,而她却不能面不改色。
      “你不吃东西,”七爷冷笑着,忽然加重了语气,“难道想死么!”
      清欢被他突如其来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定下心神道:“我要离开这里。”
      “去哪里?回苏州?回北平?你不是刚从哪里逃出来么?”七爷悠悠地道,清欢支吾着道:“你,你派人去过北平了?”
      七爷面无表情地道:“是,去过了。他们把你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我大概也猜到了八九分,你不愿做靳家的棋子,你哥哥也不愿意,才把你交给我。”七爷忽然一笑,道:“其实,不要怕被人利用。能被人利用,说明你还有点价值。”
      清欢越听越觉得他是在羞辱自己,更加坚定:“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地,七爷,你放我走。”
      “住口!”七爷恨恨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为了救你,青帮死了多少兄弟,你以为你的命那么金贵?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十个你也不如一个青帮弟子来得重要!”
      清欢想到救她出来的那两人,的确对她有大恩,于是垂下头去,七爷见她这副样子,又加上两句:“在我这儿,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要是想重演在北平的戏码,就尽管试试。莞尔!”
      莞尔在一旁一激灵,答应了一声,七爷看了一眼清欢,一面转身向外走,一面朗声道:“灌也要灌下去,她想死,没那么容易。”
      莞尔有点同情地看了看床上的清欢,她肤色本就白,大病初愈更是羸弱的像帘外的一洗月色,脸上莹莹折着光——原来是哭了。
      清欢低低地呜咽着,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承谨离她越来越远,而她又被禁锢在这里,逃也逃不出去,没想到,缓缓归的人原来不是承谨,而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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