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坦承 ...
-
清晨，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口洒到天蓝色的床上，浅眠中的少女睁开了眼睛。她怔怔地看着被镀上一层淡金色薄膜的墙壁，良久，才翻身起床。
梳洗，换上制服，吃早餐，看似与平时毫无差异的清晨。
但明里知道不一样。
掠过右手上细长的绷带，她轻轻地咬住唇，半晌，她轻声对司机吩咐：“平井，去县体育馆。”
到达体育馆时，离比赛开始还有1个半小时，空荡荡的体育馆里零零星星的只有几个人。明里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突然有些唇干口燥的感觉，反正时间还早，先去买饮料好了。
来来回回走过好几次的路，凭着脑中清晰的映像，她轻易地找到了原本自动贩售机放置的地方，迷惑在看到空空如也的墙壁时涌上心头。
“我记错了吗……”不可能啊，她明明记得自动贩售机是在这里的。
“自动贩售机搬到前面左拐的地方了。”陌生却温和的男声划破空气，浅浅地荡漾在空气中。
明里稍侧头，视野中迎来一个身影。
比起其他篮球运动员略显瘦削的身材，清秀的五官，白皙的皮肤，唇角温和的弧度。
海南的……神宗一郎。
他抱歉地笑笑：“吓到你了吗？”
“……不。”明里欠了欠身：“谢谢你。”
“不客气。”神宗一郎恢复了之前温和的笑容：“我也是打算去买饮料。”
直走，左拐，银白色的自动贩售机出现在视野中，她从口袋摸出几枚硬币。
投币，按钮，第三排第四个是柠檬汁。
太过熟悉的动作和位置，熟悉到甚至闭眼也可以顺利完成。如果是之前失明的自己，也一定可以办得到。
她无意识地轻阖上眼帘。
“咣铛——”
熟悉的，饮料罐滚落的声音。
俯身从自动贩售机下方拿出饮料，她睁开眼睛。
饮料罐上的包装是金灿灿的芒果，并不是柠檬。
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听到脑后传来的轻笑声，明里拿着饮料罐的手一僵。
呃……
身后的人一直没有出声，她甚至忽略了他的存在。这回丢大了……
神向前走了几步，投入几枚硬币，按下按钮，俯身拿出饮料罐递给她：“你刚刚是想要这个吧。”
她看着他手中的柠檬汁，漂亮的蓝紫色眼眸里满是不解：“诶？”
“唔……我比较喜欢芒果汁，不介意的话，可以跟你换吗？”
女生苍白的脸上浮起几分红晕，她窘迫地接过他手里的柠檬汁，把芒果汁往他手上一塞，低头道了一句“谢谢。”就匆匆地走开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神是故意买错饮料跟她调换的。这回真的丢脸丢到家了。
但……海南的神宗一郎，真的是很温和的人哪……
懊恼地坐在已经有不少人的观众席上，她拿出包里的书。反正还有时间，看一下书总比呆坐着浪费时间来得强。
“你还真的逃课了。”略带调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明里合上书本，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离比赛开始还有20多分钟，但观众席上已经是人潮翻涌。
“你来晚了。”
以辰坐在她身旁的空位上，动作自然得仿佛本应如此。
“嗯。刚刚去买了手机，稍微耽误了点时间。”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部小巧的手机：“以后要联系你也方便多了。说起来，你也应该买一部手机吧。”
“……我没那么多的钱。这里是93年，你知不知道手机对高中生而言是高档的奢侈品……”明里语气无奈。
“我以为你现在的父母会给你买。”
“……我没有要求过，也不能要求。”她心头一紧，五指紧紧地绞在一起，双眸隐没在额发中，神情模糊：“我不是他们的女儿，所以我无法理所当然地要求他们为我做什么。一直在欺骗他们的人，是我。”
“明里……”
“以辰，我原本以为只要复明我就可以得到重生。但后来……我发现并不是这样的……我后悔了，在我看到每一个人都细心地照顾我时，我就后悔了……”
积蓄了太久的不安化成涌出眼眶的液体，模糊了双眼，她抬起手臂擦掉脸上的一片冰凉，语气哽咽：“爸爸，妈妈，彰……明明他们都是那么温柔的人，可是我却……”
她欠他们的，也许一辈子都无法还清了……
“我觉得并不是这样的。”以辰静静地凝视着她，脸部的弧线温柔而坚定。
“在你进入这个身体的那一刻起，你的身体就和他们流着一样的血。这就注定了，你是他们的女儿。无论过去如何，现在你是千昭明里。所以，你没必要觉得亏欠谁的。”
“他们是你的父母，为什么你不可以尝试着作为他们的女儿，好好活下去呢？”
父母，女儿。
仿佛听到心里某一次轰然坍塌的声音，脑海里闪过妈妈离开的背影，明里怔怔地抬头，她一直以为……这一辈子，她再也不会有机会去体会这些看似简单的名词背后的含义。
“以辰……”
她可以吗？
作为他们的女儿，活下去。
“比起逃避，亏欠，这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那个女孩已经死去了，但她的身体还活着，你也活着。”
“也许这是上天想要给你们彼此一个机会，重新拥有失去的一切。”
喉咙被什么哽住似的无法言语，温热的液体沿着脸颊流下来，舌尖分明地，舔舐着自己的泪水，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也许能作为千昭弘一和直子的女儿活下去，但……永远无法成为那个陪着仙道成长的女孩。
仙道……她想起昨天一直在脑袋里响彻的那个声音，不自觉地咬紧了唇。
犹豫了一下，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说起联系……你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联系一司吗？”
男生敛起脸上一直维持的温柔的笑意，眉心蹙起。
“……你想找他做什么？”
“……我随便问问而已。”
“你撒谎。”男生轻声道，语气肯定。
明里咬住唇，低垂着眼帘，目光游移不定。对她而言，想要在他面前隐瞒什么是那么难。他总是可以轻易看透她。
他看着她逃避的眼神，沉声道：“小瑾，你想对我隐瞒什么？”
她心头一紧，背脊瞬间僵硬起来，这么久了，他都没有再叫她“小瑾”，也许对他而言，叫什么都只是个代号，她就是她，千昭明里也好，林瑾也好，她始终是那个陪他度过了近四分之一人生的女孩。
但她不一样。
她下意识地想要遗忘这个名字，遗忘那漫长的黑暗，遗忘被母亲遗弃的那份痛苦。
她没有抬头，即使不去看他，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在愤怒。
“我不是想刻意隐瞒什么。只是告诉你，除了多增你的担心之外完全于事无补。”明里无力地轻阖上眼帘，面容疲惫。
“你觉得我可以在发现你的异常时还若无其事吗？如果是简单的朋友，我不会这样追问你的事。但我们不是朋友，是家人。”
“那你呢？叔叔阿姨离婚的事，你瞒了我多久？当初我追问你时，你有告诉过我吗？”
她以为自己可以宽容去理解他，但她做不到，对他当初隐瞒，她一直无法释怀。
男生的神色僵硬起来。
“……我想告诉你，但我说不出口。你从失明开始，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好，你让我怎么跟你讲？！”
体育馆白炽明亮的光直直地打在他们的身上，淡淡的光影流转在他漆黑如墨的眼眸中，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他自己清晰的倒影，看到了他的痛心，他的担忧，和他的……悲伤。
是她错了吗……
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在那段黑暗里，只有他一直不离不弃地照顾着她。
他为了她，学着做菜，学着做家务。放弃了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应该享有的美好的青春，甚至放弃了更加美好的未来。每天只忙于照顾她，陪伴她。
刚失明的那段日子，她变得不喜欢说话。他就整天整天地陪着她呆坐。
后来她稍微恢复了，虽然无法再像以前一样每天吵吵闹闹吱吱喳喳，但至少在他面前，她会变得多话起来，会笑，有时甚至会开玩笑。但他依旧担心她，每天想方设法带她出去走动，想要让她开心起来。
他是那么优秀的人，明明有那么多的女生爱慕着，喜欢着他。但四年来，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一直用心地照顾她，努力地学习。
“小瑾，我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医生，然后帮你复明的。”
他曾经对她这么承诺过。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是一个多沉重的包袱。
所以她才会选择离开他，离开那个世界。
但他却宁愿跟着她一起离开那个世界。
是她错了吧……明明是她伤他那么深，还口口声声说要让他幸福的。
她轻阖着眼帘，艰难地开口，声音颤抖而艰涩。
“……我最近经常会不经意回忆起关于这个身体以前的记忆。而且这种状况越来越频繁……我控制不了那些记忆，只能勉强抑制住它……可是我不知道……我怕自己撑不了多久……”
“明里……”
“以辰，我怕有一天我真的会……”
“不会的。”男生打断了她，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神情却依旧坚定而温柔。
“你答应过我的，不会被这个身体残留的情感打败的。我所认识的林瑾，从来都不会食言。”
“如果连你自己都失去信心，那我们就真的没有赢的机会了。”
男生修长的手握住了她冰凉的双手，温暖从他手心源源不竭地传递到她心里。内心一直努力抑制着的不安和恐惧在这双紧握着的双手下，竟奇迹般地渐渐平复下来。
她抬眸，对他扬起唇角。
“你说得对……我应该对自己有更多的信心。”
“你会这么想就好了……至于一司。”他摇了摇头：“他告诉过我，人类从这里是无法联络他的，毕竟，我们和他所处的时空不一样。”
明里的眼神黯淡下来，手心的那道伤口蓦地窜出几丝痛意，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吗……
“刚刚就想问了，你的手，怎么了？”以辰轻碰她手上的绷带，声线疑惑。
“昨天不小心摔破杯子，被玻璃划伤了，不碍事的。”明里轻描淡写地带过，语气平淡。
她说的是实话，所以没有任何心虚的理由。她的确是“不小心”摔破杯子了，只是那个不小心的背景，她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让他知道。
“你是不是又隐瞒什么了？”男生微微蹙眉。
明里有些无奈，眼前这个敏锐得可怕的男生，偏偏是最了解她的人。她的一切在他面前，仿佛都无处遁形。
“我没有，你想太多了。”
以辰还想说些什么，比赛开始的哨声却不适时地响起。人群的加油声成功堵住了他未出口的话语。
“比赛开始了。”她把视线移到篮球场上，不再理他。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坦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