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念青天》云之国

5、游湖

　　第二日确实是天高气爽，结伴出游的好天气。莫锦璃大清早就被秋霜从被子里挖出来，梳洗穿衣，急急用了早饭就被推出了门。秋霜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不像珂儿，拖着赖着就会心软。同样被请出来的还有穿着也不知珂儿从哪个箱底掏出来的莫锦璃小时候的桃红褂衫，顶着两个黑眼圈自称孙易的少年。
　　“珂儿不是说你早早睡了？怎么这模样了？”莫锦璃边向正厅走，边好奇地问。
　　“那个床是人能睡的嘛？又小又硬，我开始梦到自己逮到了只烤鸡，张嘴还没咬上一口，就从床上掉下了。这样来回了几次，闭眼就天亮了，还被刚才那个凶巴巴的女人轰了出来。你真是这个莫府里的少爷么？怎么连个丫鬟都骑在头上了？想当初我在家里的时候……”孙易一边小步跟着，一边嘟着嘴抱怨。
　　“璃哥哥。”正厅里已经站了六人，一身粉红衣裙的少女莲步轻移迎了出去。因为家里的关系比较难定义，所以卫氏让卫珞湘叫两人哥哥就可以了，但是莫锦璃不管听了多少次那种甜腻中带着造作的娇嗔都忍不住起了一阵恶寒。见那个被孙易称为不是人能睡的床的主人，两个莫府的下人，一个总是守在卫珞湘身边的小厮，一个卫珞湘的贴身丫鬟向这边而来。莫锦璃拍了拍还在喋喋不休的少年的头，少年只得装出跟班小厮的样子，低下头站在了莫锦璃身后。
　　“璃哥哥，爹爹说这杭州最美是西湖，我们杨州也有个瘦西湖，景色着实怡人，只是看了十多年，便觉得看多了也不过是一池湖水。这杭州的西湖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卫珞湘说着明睫流转，淡笑嫣然。莫明琦有些拘谨地对莫锦璃微微颚首。
　　“天下西湖三十六，其中最好是杭州。不过西湖美则美矣，却不是最美，今日少爷我带你们去见识见识这杭州城里最美之景。船我已经租好了，不过去之前要顺道去金绣坊拿点东西。”若不是老爹找上门来，明是提议，实是命令地让莫锦璃抽出几天空，陪两人出游，莫锦璃是绝对不会理会这两人的，不过他心里已有了计较。莫锦璃一反常态回卫珞湘淡淡一笑，引得佳人脸上浮起醉人的薄红。
　　出了莫府，已是巳时，街上行人如织，两边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特色小吃，胭脂水粉，生活日用琳琅满目。一行几人穿街过市进了一家匾额上书金绣坊的店铺。金绣坊是杭州集织布、印染、成衣为一体的裁衣店老字号。宽敞的店面，棉、麻、绸、罗，各色图纹的布料一应俱全，任君挑选。几人一进店门，掌柜的就满脸堆笑迎了出来：“莫少爷，稀客啊！您可是来取珂儿小姐定的衣服？小老儿老远见了您，就让伙计去里头取了，您稍等片刻。这两位可是您的朋友，莫少爷第一次带朋友来小店啊。两位如有想买布料或做衣服的，可不要忘记来我们金绣坊瞧瞧，莫少爷的衣服一直是在我们店里做的。”掌柜的迎着几位入座沏茶，一边不忘做生意。
　　“我今日才知，每回少爷我来，你都如此热情，原是为了打着少爷我的名头做生意哦！”莫锦璃也不客气，接过茶盅喝起茶来。
　　“今日可是头一回，就让您抓着了，呵呵。谁让您的名头大啊。”掌柜的站在一边赔笑。伙计已经送来了装在布袋里的衣服。莫锦璃冲着孙易使了几次眼色都没被正好奇地东张西望的孙易接收到。气得他眼角抽搐，重重掐了把小胖子的脸颊，在孙易孙易痛得圆脸皱起了包子褶，瘪着嘴，无限怨毒地怒瞪回来的时候，做出“不听话，没饭吃。”的口型，才让他记起了早上嘱咐的工作，乖乖找出订衣的字条，接了衣服。幸好卫珞湘对店里的料子很有兴趣，正在挑选，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没人注意到两人的目光交流。孙易乘着没事的空当拆开布包，是一件银灰色的棉袍，领口、袖口还绣着银线，滚着绒毛。比起莫锦璃其它那些颜色鲜亮的衣服，孙易比较能接受这件，就问道：“这衣服给我穿吧，看这样子也不是你喜欢的。”
　　“小胖子胆子不小，有下人向主子要衣服的？再说了这衣服你能穿吗？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了，什么腰！”莫锦璃忍不住又想去捏少年因啜泣鼓地像包子的脸。孙易警惕地退到莫锦璃够不到的距离，才怒瞪他道：“那叫健壮！还有是你不让我穿自己的衣服的！一个大男人整天穿得大红大紫，跟女人一样的，一点都没有男子气概！”
　　“笨啊你！有下人穿得比主子还好的么？要是你带的那些衣服被莫政看到了，治你个偷窃罪不说，你那些东西还要充公，别怪少爷我没提醒你，找个地方藏藏好。”莫锦璃玩得开心，便好脾气为这个自称是卧底，却很三角猫的少年一点提议。不过珂儿出门前嘱咐的事还是要办的，“掌柜的，给这孩子做二套秋天的下人衣服。按老规矩，钱记我账上。”
　　掌柜的忙点头称是，感叹道：“您对下人真是好啊。”所谓的老规矩，就是外面是普通的麻布，里面的内衬却是好料子。这样穿在身上舒服，外人又看不出来。不过也只有莫锦璃院子里的人有这样的待遇，旁人却是这知道这其中的小九九的。
　　“小胖子，你跟伙计进去，量好尺寸就带着衣服先回去。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不是小孩子去的，不听话衣服也不用做了。” 莫锦璃望着少年的目光由不甘变作垂头丧气，跟着伙计进了内室，心中由感慨，还真是没有做下人的自觉啊，如果是苏念的话……这样的想法刚掠过莫锦璃的脑海，就被他烦躁地弃于脑后。
　　卫珞湘买好东西，几人出了店门。角落里一位摆摊的银发老婆婆招呼：“公子啊，老婆子这有新进的好饰物，可要瞧上一瞧，给小姐买上一件。”卫珞湘出生富贵，这些寻常物件自是入不了她有眼，莫明琦心有所思也没在意，莫锦璃却刹住了脚步，行至摊前。老婆婆马上打起精神，开始热心介绍。莫锦璃略扫了一圈，拿起一只素雅的乌木簪，也没问价钱，丢下了几银子就往回走，背后传来老婆婆频频的道谢声。
　　“这簪子还满别致的哦。”卫珞湘说着，直勾勾盯着那只乌木簪，莫锦璃却像完全没听出佳人的讨要之意，笑了笑，收入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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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人在莫锦璃的带领下来到西湖边。一只画舫已静静地停在水中。一位作丫鬟打扮的紫衣少女对几人欠身施礼，然后带着几人上了船。舱内有桌椅摆设，透过雕花窗棂，湖光山色尽收眼底。
　　“璃少爷来了，奴家可是等候多时了。”随着轻轻柔柔的声音传来，沉香木屏风后袅袅婷婷走出一位佳人。柳眉如烟，眸含秋水，面赛芙蓉，乌发高挽，一席水色纱衣，□□半露，披帛飘曳，凝脂雪肤若隐若现，“哎呀呀，璃少爷好坏，都不告诉奴家来了这么些客人。奴家这样的妆束，真真失理。”一娇一嗔，眉目含情，媚态尽现。
　　“这些都是自己人，无妨的。倒是让美人久等是少爷我的不是，一会儿罚酒便是。好些日子未见了，烟儿可想少爷我？”莫锦璃撇下两人迎上前去。
　　“怎的不想。奴家在怜香楼日日望眼欲穿啊。”说着韩韩烟儿便半依半偎软软地靠在莫锦璃胸前。星眸含雾，惹人怜爱。
　　“璃哥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卫珞湘被晾在了一边不说，又见两人如此旁若无人地亲密作态，娇艳地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之前不是说要带你们见识一下杭州最美之景吗。古人有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烟儿姑娘便有倾城美人的称誉。她可是杭州城里的第一绝色，怜香楼的第一花槐，多少达官显贵一掷千金也难求一睹她的芳容。”莫锦璃说着已揽上韩烟儿的纤腰，与之眉来眼去起来，“所以呢，少爷我觉得她也算是杭州城里的一处特色之景。”
　　“我要回去了。”听到这番歪理，卫珞湘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等一下，这船租、人工费，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我都付过了。既然已经上了船，就由不得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了。船已经离了岸，你真想回去，自己泅水。”莫锦璃不为所动，拉起美人一起入坐。韩烟儿大模大样坐在他的腿上，为他斟满了一杯美酒。
　　“你们，你们！琦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卫珞湘转向莫明琦寻求援助，莫明琦虽面露不快，却没有出言帮衬。卫珞湘得不到支待，自己的未婚夫又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恼，委屈一股脑涌了上心头，也管不了什么大家之风，还有爹爹之前的千叮咛万嘱咐，要乘此机会多多与莫锦璃相处，培养感情，以便早日把成亲的事定下来，她愤愤地转身出了舱室。莫明琦也默默跟了出去。
　　甲板上设有固定的木制桌椅，桌上已摆上了四色果品。卫珞湘望了一眼已被远远抛在后面湖岸，莫可奈何地坐了下来，靠着喝茶压解满腔的怒气。莫锦璃则靠在一旁的船栏上跳望万顷烟波，水光粼粼犹如思绪点点，晦暗难明。

　　莫锦璃一直记得作为苏念的第一次来到莫府的情景。他因眼见娘亲不肯服药，生生病死在面前而受了刺激，加上多日没有正常饮食，情绪不稳定，进了莫府便病倒了。还出现了无论如何都喝不下汤药。一见汤药的成色，一闻汤药的气味，苏念就有种这是娘亲临死前淌下来的鲜血的错觉的症状。开始莫锦璃还狠狠骂了他一通，还强压着他灌药。但见苏念马上又吐了出来，吐得连早饭都没剩下，也不再吭声出了房间。
　　苏念躺在床上，想起那位大少爷一定是生气了，气他弄脏了床褥，气他浪费了这些好药材，气他的身体如此虚弱。那位少爷肯定会不要他了吧？不知不觉中思绪开始混沌，好像身体也轻了很多，还梦见了娘亲，娘亲在责备他的如此无用，没有完成她离开前照顾少爷的嘱托，他一直一直地道歉，然后突然被大力地推醒了。外面一片漆黑，屋里亮着蜡光。莫锦璃披散着头发，只穿了一件单衣坐在他床边。他指了指放在小几上的二碗药：“一碗是我的，一碗是你的。你不喝，我不喝。你娘临终前嘱咐过你要照顾我，我若不喝药，有个三长两短，看你如何向你的娘亲交待。”说完就直直地看着他。
　　两人的距离很近，那人的脸色即使在橙色的蜡光的照耀下也显得苍白异常，身体过于纤细了些，尖尖的下巴，一双墨黑的大眼睛几乎占了半张脸，被那人凶巴巴地骂多了，第一次发现原来那人也只不过是一个跟他一般大的瘦弱孩子。苏念一进莫府就听说了这位少爷因为早产不足月，生来体质孱弱，差不多是在药灌子里泡出来的。若是一次不喝药，有个好歹的，苏念连想都不敢想。没想到那人说着的同时，已经开始咳嗽起来，苏念慌了神，犹豫了片刻，狠了狠心，端起药碗，闭着气猛灌了一口。药汁进了喉咙，铁锈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他只觉得全身颤栗，胃里绞成一团，又要吐出来。那人却捂住了他的嘴。
　　“吞下去，要活下去知道嘛？无论用什么方法，要喝多苦，多难喝的药都要活下去。为了你的娘亲。”他说着，那双大大的眼睛里闪动着脆弱又充满希冀的光，跟娘亲临死前的目光如此相似。他害怕起来，怕眼睛的主人也会像娘亲一样突然地闭上眼睛，变得冰冷，变得再也不能对他说话，对他笑。喉头滚动着，药汁合着秽物不知何时全部滑入了腹中。
　　“真乖，我这有珂儿做的桂花糕，很好吃的，配着吃，药就不会那么难喝了。”那人严肃的表情舒展开来，取而代之的是那种献宝一般的愉快，那是那人第一次也至今为止惟一一次对着苏念发自内心地扬起温柔的笑意，让苏念无法拒绝接下来的第二口，第三口。他已经记不得那汤药是什么味道了，连那笑容也模糊在记忆中，惟有那种想要活下去，留在那个人身边，为那人做任何他想做的事的心情一刻也不曾忘怀。
　　甲板上响起脚步声，莫锦璃和韩烟儿携手走向甲板的另一边，两人有说有笑，靠在一起欣赏湖上美景。也不知莫锦璃说了什么，韩烟儿笑得花枝乱颤，眼角眉梢皆是风情。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子么？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莫锦璃从怀中取出那只刚买的乌木簪递上。韩烟儿见了爱不释手。满头价值连成的金钗银饰被她随手丢入湖中，散了一头精心编成的发鬟，只简单地挽起，插上那只乌木簪，如云乌发中一点墨色，整个人更显清丽脱俗。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卫珞湘忍无可忍，刷一下站了起来，“我倒要看看，我当真要跳下湖去，他当如何！”当莫明琦意识到自己好像被误解了之时，卫大小姐已向栏边冲去几个下人忙把她拦了下来，又是哄又是劝。莫明琦正想上前帮助，却听一声惊呼，另一头，莫锦璃身形一晃，向湖里栽去，发出呼声的韩烟儿只来得及抓住他的一片衣角。随着布料的撕裂声和水花声，莫锦璃毫无挣扎地沉入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