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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我们要是这样的话还是会有点那样 ...

  •   后几天,诊室陆续迎来了几位单独到访的客人。

      申屠真站在门口时,海水正在打理手中的花朵。

      陆蝎托人送来了灿烂的米依花做慰问。她从兄长那里听来了一些海水的消息,因为陆川许下了泄密会被追杀的誓言,陆蝎具体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海水受了不轻的伤,是为了救人。

      米依花是一种和达城特有的珍贵植株,足需要五年生长的时间才会开花,四个花瓣颜色都不同。

      和达城是黑尼尔境内除月牙湾以外经贸往来最多的城市,人们来往此地,总喜欢带些米依花的种子回去送人,希望送出与给予的人们尚有五年的情谊在,得以在花开之时重逢。

      海水从没见过这种植物,新鲜得不得了。她小心翼翼地为其擦拭着瓣蕊,不住地左看右看,似乎很好奇此花的生长结构。

      门没关,申屠真得以站在那里安静地看她。海水刚洗干净了头,发丝轻盈地垂下。窗外的阳光打进来,为诊室笼上了一层金纱。

      她的眼睛显得格外黝黑,申屠真不是会形容的人,只觉得像两颗长得饱满的黑豆。

      申屠真就这样看,看到了他们一起去须来病办公室的天台上时,海水眼中近乎残忍的天真;看到了海水与天道乾争执后昏迷,少女屋内肥肥盛开的植株、窗口飘渺的月色;看到了海水与池野在教室内对望,她一张一合说出偏袒话语的嘴巴;看到他出于绅士风度跟踪时,海水挺直的背脊和逞强的神态。

      最近的回忆是两次单独相处,一次是戈壁守夜的篝火旁,一次是和达城墙边的救援——拥抱。明明只有一只手数得过来的次数,可气氛都是相似的:欲言又止、至亲至疏。离得很近,却各有心思,像遥遥相望那么远。

      申屠真收回眼神,故意没敲门,放轻了手脚走进去,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了床头桌上。

      比起听见人的脚步声,海水的鼻子先了耳朵一步,耸动起来:“……好香!什么东——啊,申屠同……”

      海水是想叫“申屠同学”的,又觉得这称呼似乎有点“工整的亲昵”,想把“同”字咽回去,但已经说出口了。

      他们两个对彼此的感觉是很像的,紧急的危急时刻,总是冷静而果敢;一旦安静下来,就会陷入局促的尴尬之中。

      海水还是把那个称呼念完整了:“——申屠同学。”

      申屠真听见了这句,微微一顿,只是点头。他将带来的袋子打开,拿出了一个热腾腾的盒子。

      海水原本有许许多多的话要对申屠真说,可男生一摆出那东西,她的半个魂儿都被吸过去了:“这是……”

      申屠真打开盒子、也拆好了手套的包装。他问:“饿吗?先吃吧。”

      有什么话,都可以放在吃饱肚子之后。

      这是一份黄瓜口味的炸鸡,出自申屠真打听到的城镇做炸鸡最出名的店。原本此店是不做黄瓜味道的,太有东方风情,不适合黑尼尔这样西边地区的胃口。但申屠真以重金求之,希望对方能尽量模拟出黄瓜味道的撒粉或蘸酱。

      有钱能使磨推鬼,仅仅过了两天,炸鸡口味便研究出了个六七分。那老板信誓旦旦地说,再给他一周时间,能琢磨出个九成相似来,申屠真却等不了那么久了。

      他其实没准备好要跟海水说些什么话的草稿,但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不要再拖下去。无论如何,见见她,让她吃上喜欢的东西,不要再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不要再装出事不关己的样子,不要一个人承受莫须有的污蔑,不要……

      ——不要再低着头但行己路,从不抬眼看别人,不要那样泾渭分明。

      海水太久没吃过这样香喷喷的东西了,她连谢谢都没来得及说,就戴上手套,抓着鸡翅吃了起来。虽然黄瓜味没那么浓郁,但脆度和油香都恰到好处,仍然是上乘的好炸鸡。

      海水简直又要泪眼汪汪:“好好吃……申屠同学,你是大大的好人!”

      此话一出,申屠真心里浮现出淡淡的满足,居然鬼使神差地笑了笑,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我知道。”

      海水微微一怔。

      她几乎没看过申屠同学笑起来的样子——当然,不是说申屠真面瘫或装模作样。男生是有高兴的时候的:和庞与芬对打完酣畅淋漓的痛快,校园开放日看向父亲的喜悦,自己讲起懒驴社时他的无奈……这些时候,他的脸上也会有轻松的情态,嘴角上扬。

      但更多时候,申屠真都是稳定与秩序的代言词。男生总是表情平和,气质高贵,身上带着军人雷厉风行的魄力,不好接近。

      申屠同学在海水心中是个不能亵渎的人,他一直背负着很多、承担了很多,再加上这回真相大白之前,他被老王八蛋迁怒着恨了那么久……海水对他,又敬又愧又怕,想接近、又躲闪。

      可这时,男生却实实在在地笑了起来那湛蓝色的眸光如荡漾的碧波,是一种令人惊艳的俊美。

      申屠真就坐在床边看她吃,没觉得不好意思。他看向她的目光并不紧迫,这对海水的消化系统来说很友好。

      男生一半的精力关注她有没有吃完、吃得满不满意,另一半却是看向了那朵被海水暂且摆在窗边的花,不知道在想什么。

      申屠真故意没有死死盯着海水。尽管他心里对海水十分好奇、想见她的心情又莫名的迫切,但他知道自己的目光是有压迫感的,他不想她没法好好享受美食。

      海水没敢多看,赶紧低头啃起炸鸡来,速度加快,十分钟不到就解决完了一盒,吃得满嘴油光。她飞快地瞥了男生一眼,又扯了张湿巾擦擦。

      见男生没完全注意到自己,海水攒足力气,试图用身体中几乎殆尽的魔力捏出一点光球术来,擦干净嘴巴和手。可直到女生脸都憋红了,指尖都没有迸出半点光晕。

      海水:“……”

      苍了天的……她又变成废物了!!

      细致如申屠真立刻发现了海水的窘迫,他抬起手来,金色的光芒笼罩住了女生。几乎瞬间,海水便感觉到,自己的唇周和手上都再无油腻感,反而干燥温暖,带着一股太阳晒过的舒服味道。

      海水想感谢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子有点丢脸,张了张嘴,还是小声说“谢谢”。

      可这样的相处方式和状态绝不是申屠真想要的。从知道海水的一切秘密后,他认真思考了很久,终于得到了自己内心的答案。

      什么样的恩情、谁又好像是欠谁的,做什么才能两请,我们之间扯平了——申屠真已经对这一来一回的恩情游戏感到厌倦。他不想再听到这些生分的话,也不想再被划分成不了解海水的、没资格进入她意识海的陌生人。

      海水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如此牵动心绪的人。他第一次误会别人,见到从胆小如鼠到大义无边的反转,心生误解他人的愧疚;他第一次走进同龄女孩的私密房间,被她信任,被她依靠;第一次被同一个人反复麻烦来麻烦去,自己却不觉得麻烦,反而受虐般享受起来。

      他也是第一次产生了想被无条件选择的想法,第一次故意问出让别人难堪的话,第一次有自私阴暗的念头,第一次活得像个活生生的人。

      申屠真从小就被教育成一个规规矩矩的贵族继承人:样式标准、从不出错,没有小情,只能大爱。他是帝国第一护国家族申屠家的旧旗帜、新符号,是人民交口称赞的凯里之星。他是一个没有自我的空壳,是因为海水,因为那些不该出现但无可避免的真心,才变得有血有肉。

      申屠真缓缓回神,说:“不客气。但,你应该还有话对我说吧?”

      海水这回倒不畏缩了,她坐直腰杆,十分郑重地承认自己的错误、表达自己的歉疚:“申屠同学,从一开始,我就很不好意思……我对你,简直太不好意思了!下面我将陈述我的七宗罪,诸君,且听龙吟!”

      申屠真:“……”

      还是这副样子比较像海水本人。

      他深吸口气,迈出了改变和海水之前相处氛围的第一步,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口:“没有诸君,只有我一个君。”

      海水:“……”

      申屠同学很严谨的哈。

      她厚着脸皮装没听见:“第一宗罪,我——我其实早跟池老师,哎呀!事情很复杂……我们俩本来就是你看到那样的,敌对的关系。也是因为你的原因,他就迁怒我、针对我,后来——他发现了我的双系魔力,我当时就骗他说,暗系魔力是意外来的,不是天生的,他也信了……”

      申屠真却打断她:“自保之举,可以理解。”

      海水一怔:“……反正,后来,我们俩的事情,我之前就跟你提过一点点了。对不起,申屠同学,你明明是想保护我,我却跟他……”

      她本想这件事说完赶紧换下一件,谁知申屠真却细问着:“你跟野哥,怎么?”

      海水是个得过且过的人,说话大大剌剌、描述含糊,这个那个的,一堆指代词。

      申屠是个严谨认真的人,说话滴水不漏、是非黑白,一字也不差,不打马虎眼。

      申屠真需要知道她和池野的关系,因为他已经察觉到,自己有想与海水走得更近的意图。如果海水和池野没在一起,他便也无所顾忌;可如果他们已经在一起了,那即便他出现的朦胧心思并不是纯粹的爱情,也足以触及他自己道德标准的边缘,毕竟他的底线极高。

      海水不知为何闪过了些心虚:申屠同学,当然是能信任的人吧?那个,她和老王八蛋的关系的话……应该也可以告诉他?

      眼见女孩思考,申屠真突然又不想让她说明白了。

      ……只要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就可以佯做无事发生?

      于是,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算了,不用——”

      “——我们在一起了。”

      诊室里安静得几乎能听见米依花绽放的声音。

      良久,申屠真艰涩道:“……这样。”

      海水没往其他方面想,只以为申屠真的异样是不满和生气,赶紧道:“都是我不好,我后来才发现,这感情就像尿,憋也憋不住……我本来也不想的,那老王八蛋——就是池野,明明总是欺负我,我讨厌他还来不及!可后来,明明应该很讨厌他的,我却又忍不住想见他……那个,申屠同学,你之前有恋爱过吗?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他能懂吗?

      他能懂那种,刚开始反感一个人,到后来关注一个人,好奇一个人,再到被一个人吸引,被一个人折服的感觉吗?他懂这种感觉吗?他懂她的意思吗?

      他不敢懂。

      申屠真压下千番万种心绪,摇头:“我不太明白。”

      海水想想也是,申屠真就不是个会跟“爱情”产生联系的人。汪汪立大功小队里,天道乾虽然性格差劲,但也因为谪仙般的容貌气质和家世,颇有美强惨的意思,很受东方国家女孩子的欢迎;万百身上有种男女通吃的男人味,是很野的那种痞帅,年级评价赛一战后甚至还收到了不少男生的示好;乐神望更是无需多言,三个字往这里一摆,含金量毋庸置疑。

      而申屠真作为开学典礼的新生发言代表,本来是最早出现在公共视野中的人物。加上他自身的外形条件、出色的魔法实力,以及凯里布伦斯申屠家族的身份,按理来讲,绝不会输给谁。

      然而,学校里与他有关的桃色绯闻却少之又少,甚至连《芝士报》这样喜欢添油加醋胡编乱造的八卦报纸,也几乎不刊登他的花边讯息。

      一方面,应该也是确实没有什么恋爱情况;另一方面,与申屠真这个名字相联系的名词总是“守序”、“贵族”、“正直”、“领袖”,要么与他家的军队有关,要么与他自己历练的联邦军有关,总之,就是和女孩子无关。

      所以,申屠真不明白也很正常啦。

      海水觉得合理,便继续道:“没关系,申屠同学,你会明白的!人生还长,总会遇见喜欢的人。”

      申屠真看着她,点点头。

      “第二宗罪,就是!让你帮我写了论文……”海水神情狗狗祟祟,“你确定校长大人已经走了对吧?不会偷听到我说话吧?”

      申屠真怀疑须来病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懒得搭理她而已。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站在以往的立场,他本应该指责作业代写的行为,可干出这件事的正是他本人,除了自责,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

      不过,对于这一点,申屠真已经在这段时间里逐渐接受了:他就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于是,申屠真继续摇了摇头。

      “第三宗罪,就是,那次昏迷了之后,还要你帮忙照顾我,也没告诉你我跟天道乾之间……”海水越说越小声,“第四宗罪,又一次被你跟踪——保护,把我送到池老师那里;第五宗罪,在戈壁的那时候没能跟你说实话;第六宗罪,进和达城的时候你帮了我,我连句谢谢也没说……然后,第七宗罪……”

      海水说得急,似乎也是不好意思,飞快道:“第七宗罪,就是,我不分青红皂白,当时选择站在池老师那边。当然,好在一切真相大白,不然还得一直误会着你。之所以想跟你说这件事,是因为,虽然如果重来一遍,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还会对不起你,可是,歉意也是歉意,不会因为坚持就消散。实在是对不起,申屠同学,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这句话真虚伪,但是我还是想说。对不起,申屠同学,请不要原谅我,我感觉自己欠了你一屁股的债,根本就还不完。”

      海水说的这些事,申屠真早知道、早就懂。他只是没想到海水会这么直白地讲出来。

      不过,这好像才是她。

      她是这样的人,边界感很重、责任心也重,明明可以不用做的事也要去做,比如告诉他她的卑劣,比如为了一座城的人牺牲自己。

      申屠真盯着她一开一合的嘴巴,突然觉得身心都很放松。申屠真接触过的朋友都是话少的,没人对他一口气絮絮叨叨说这么多话。而之前,海水也从来没对他说过这么多话。

      他听得起劲、新奇,甚至有些享受,良久,才道:“你说对不起,希望我不要原谅,但我会原谅你。除了没关系,我还会说,谢谢。”

      耷拉着脑袋的海水突然:“……嗯??”

      申屠同学在说什么?是不是嘴瓢说错话了?

      “我来看望你,就是想说,谢谢你。”

      海水试图理解他:“——是想谢我救了大家是吧!哎呀,我都说过了,这是我自己——”

      她理所当然地觉得申屠同学一定是来跟她讲大义的。

      谁知申屠真打断了她:“我只是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让我能活着;谢谢你的心结是十三太保,为我正名;谢谢你还活着,坐在这里。”

      海水愣住了。她明明都那样子了,申屠同学还……

      海水不知道的是,申屠真是故意让她说出那“七宗罪”的歉疚的。在他心里,海水不算亏欠他,只是有一点小小的可恶。可如果硬要他去计较的话,那他希望,海水能借着这样浓重的歉疚,给他一个机会。

      ——一个让他能感觉到被偏向、被重视、被选择的机会,一个不再被别人说“他们完全不熟”的机会,一个能真正走近她的机会。

      男生终于开口:“我的想法很简单,如果你真觉得不好意思,那就答应我……让我们变得更熟。”

      海水疑惑:“更……熟悉?”

      “对。”

      申屠真认真地看着她,似乎不带任何杂念:“我们变成不需要对彼此客气的熟悉,变成亲近的朋友,变成遇到好事坏事都优先会想到的人。之前,你只知道麻烦我、误会我,好事却很少带着我。”

      海水:“……”

      呜呜她要愧疚死了……

      申屠真是故意如此的,眼底不由得带了些笑:“所以,这个要求,你愿意应允么?”

      “……当然!!”

      这么简单的请求,海水自然满口答应,甚至还觉得有点不够:本来他们就是一个小队的队友、战友、同学了,现在再亲近一点又会怎么样?申屠同学简直是天大的善人!全大陆心肠最好最正直的小男孩!

      没等海水说话,申屠真就说 :“从称呼开始吧,不要叫我申屠同学了。”

      海水明白,点点头:“那叫申屠?”

      没想到男生却摇起头来:“不。你就叫我的全名。”

      申屠真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着急来见海水了。他急于从她那双黑豆般的眼睛里看到愧疚,看到在乎,看到会因此而为他做些什么的可能性,看到映射出来的他自己。

      他想,海水就像……就像一头横冲直撞的小野猪,撅翻了自己家的栅栏,闯进他井然有序的领地。可领地并没有因为这份闯入而被糟蹋,反而因这凌乱变得勃勃生机。

      申屠真是知道自己没有比喻天赋的,但对于这次的形容,他觉得还不错。

      男生说完了想说的话,也不好打扰她太久,起身便想离开,便听海水喊他:“……申屠真!”

      申屠真心里一紧,回头。

      只见女生拿着炸鸡的袋子,眯起眼睛笑道:“那个,你既然没空着手来,就也别空着手走了……垃圾带一下呗?”

      申屠真:“……”

      得,这算是熟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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