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亲（旧）》一只大仙

2、明青（上） 血药

　　谢品，字明青。
　　明青原本是他的乳名，三岁上刚死了母亲。谢奶奶携了他的手把他牵到晏家，叫他跪下磕头。
　　晏安那时还叫阿福，只有一岁半。晏太太抱他抱在怀里，他就一直不老实地撑手撑脚。好不容易被放在了地上，晏太太笑说一声：“阿福……”晏安就甩开晏太太的手，摇摇晃晃地朝着明青走。谢明青看着一个瓷娃娃似的小婴孩带着奶香气朝自己走来，走到面前时咧嘴一笑脚一软，正扑在他怀里。
　　明青被他扑得仰倒在地上。小孩子特有的香气灌进他鼻子里，热热暖暖的身子就压在他怀里，柔软的唇正印在他下唇上。晏安咯咯笑了起来，尖起嘴在他的脸上啃个不停，咿呀说道：“哥哥抱！”
　　这是他第一次自动说出意思完整的语句。晏太太惊喜交加，从椅子上站起来笑道：“阿福很喜欢你。”
　　谢奶奶领了二十块大洋，千恩万谢地回去了。谢明青被留在晏家，从此与晏安一块长大。

　　晏太太抱着长宁问：“明青你说，阿福可爱不可爱？”
　　谢明青凝视着她怀里睡熟的婴儿。他到晏家十多天了，晏家的人都管他叫“谢老爷”。吃的比家里好，用的也很好。还是小婴儿的晏安很喜欢他，总粘着他要他抱，今天还把自己吃的一份莲子蒸蛋一定要留给他。但是阿福很容易累，动不动就想要睡觉。
　　明青用力点点头，想了想加上一句：“我很喜欢他。”
　　晏太太点点头，好看的丹凤眼带上点弯曲的弧度。她放下长宁，把一个金项圈带在明青的脖子上：“但是阿福现在生了病，会死。你能救他，你救不救？”
　　明青不能太理解“死”的含义，却知道“生病”的意思。他的母亲一个月前刚刚离世。母亲去世前缠绵病榻的情形还留在他脑子里。鸡爪一样的手，凹陷下去的眼，披头散发，骨瘦如柴。原本丰腴美丽的女人不过二十来天的工夫就变成了半人半鬼的样子。
　　谢明青露出点害怕的神情，马上应道：“我救的。”
　　晏太太把一只足银吉祥如意长生锁给他系在衣襟上，微微笑道：“真是好孩子。但是要救阿福，你要吃很多苦。每天都要喝药，还要挤一滴血来给阿福喝下——他只能靠你的血活命，要用针扎破你的手指。你怕不怕？”
　　谢明青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怕喝药也不怕疼，但是我怕像我娘一样。”
　　晏太太一怔，伸手把他抱在怀里：“不会。你很健康，可以活一百年。”
　　明青由她抱着，想了想问道：“我把血给了阿福喝，那他会跟我活得一样久吗？”
　　晏太太细腻白皙的脸上有两道泪水流下来，声音里带了哽咽：“阿福……他也会活很久。”
　　明青把头抬起来说：“那我分一半的寿命给阿福，让他跟我活得一样久，好不好？”
　　晏太太说不出话，只是把他紧紧抱在怀里。谢明青头靠在她胸前的桃红大袄上，丝线绣成的凤戏牡丹的图案硌得他的脸有点痛。
　　晏太太流着泪笑道：“乖明青，阿福会跟你一起活很久。”
　　一起是多久呢？那时以为是很久很久，是一辈子。到了最后才看清，原来只是一十六年罢了。
　　隔了三年多，晏老太爷在佛堂里谢了世。晏老爷抱了灵位，晏安捧了画像，浩浩荡荡地送葬。守头七时晏安心里生出点惧怕来，拉了谢明青问：“你知道什么是死吗？”
　　谢明青难得没斜了一双眼看他，想了想，把他的手抓住放在自己胸前：“就是这里，不会动了。”
　　晏安露出害怕的样子，结结巴巴道：“那我们都会死吗？”
　　明青一怔，直直盯住晏安。他住在晏家，家里又原是那样的光景，各种事情懂得比常人要早些。虽说不过六岁多，也明白晏安生来心脏不好，靠每天喝药来将养。一岁半才懂得说完整些的话，两岁余了走路才可以略微稳一点。一家人捧月亮似地把他捧到五岁，也只有四岁孩子的形貌。晏安自己也明白点事情，然而终于年岁太小，只是心里对“死”隐隐地惧怕。
　　谢明青抱住他道：“会，但是我会一直陪着你。就算你死了，我也陪着你一起死。”
　　晏安靠在他怀里，只觉得说不出的安心快乐。拉了谢明青的手说：“那就说定了，不许不管我。”
　　晏太太碰巧从这边过，一听这话，眼泪险些没掉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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