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有令·若素》加菲鱼

21、第二十一回

　　五月节过去没多久，军报陇关失守震惊朝野——原是凉州军曹起事，联合氐羌暴民一同造反，甚至斩杀了凉州刺史，现战火直扑陪都，形势十万火急。

　　阿纨没看过大夏朝舆图，并不知道天下怎个划分，恍如一个睁眼瞎子，瞧着府里一日胜过一日风声鹤唳，尤其一水之隔的西苑，明显入驻为数不少的兵甲，灯火彻夜不熄。

　　虞氏亡夫便死于战火，感受自然不同，连日来愁眉不展，遂不敢当她面问，只悄悄问雅人：
　　“陪都离我们远么？”

　　她道：“陪都在西，灵都在东。”

　　然后呢？到底多远？

　　雅人觉得她不务正业，就说她：“你个黑皮小人儿关心这些闲事作甚？今日书读了没？女红做了没？礼仪练习了没？”

　　“不是，我就想知道大司马是不是要去打仗了？”

　　雅人反问：“薄奚诲去不去打仗跟你有甚干系？”

　　“若大司马去打仗，一年半载不回来，帝后的婚事会不会延后？”

　　敢情打的是这个主意，雅人冷笑连连，“本朝善战将领不胜枚举，区区一场小小的叛乱何须劳动大司马亲自出征。”

　　“大司马不领兵呀？”阿纨颇感失望。

　　“皇帝已经下诏，任命胥堃为征西大将军，领兵十五万明日开拔。”

　　叛军据说有三十万之众，皇帝派去的人马直接打了个对折，难不成胥堃是韩信专门以少胜多的猛将？

　　“此一战尚动摇不了薄奚诲根基，你且安心备嫁。”

　　雅人撂下这句话隔日大军开拔。初始战事不容乐观，西凉军素以勇猛彪悍著称，加之胥堃长途奔袭兵困马乏，几次遭遇战打下来各有胜负，均不足以扭转战局，敌我双方陷入胶着、彼此牵制。

　　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未有好消息传回，至中秋前夕终于传来捷报:胥堃大败叛军，彻底翻盘逆转，形成反攻之势！霎时举国欢腾，灵都张灯结彩，皇帝特准暂停宵禁三日，百姓倾巢而出一来庆贺胜利，二来喜迎中秋佳节。

　　然后从岁末直至正月，西凉捷报频传。胥堃阵前怒斩贼首——自立为西凉王的董熹，叛军到此宣告尽数剿灭；朝廷顺利收复失地且重新委派了刺史。

　　转年又到上巳节。胥堃大军凯旋归朝，皇帝携文武百官亲自出城相迎，犒赏三军将士。胥堃获封镇国大将军，而大司马薄奚诲受封了一个晋公，与王爵仅仅一步之遥。

　　可惜这等军政大事居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因着上巳节皇帝出宫露了一面，如今街头巷尾都在热议皇帝的盛世美颜。甚至还有皇帝小像在坊间辗转流传，所谓小像便是画工绘于绢帛或巾帕一角上的头像。在阿纨看来就是手绘证件照罢了，并且！并且画工的画技相当普通、相当一般：白描了一个没长胡子的钟馗。如果这都能称之为“盛世美颜”，大司马的欧式大双找谁评理去？或者她的审美尚未跟本朝接轨，实在欣赏不起来。

　　阿纨十分嫌弃的把巾帕推得老远，逗得虞氏忍俊不禁，她道：“今上的长相完全承袭了太后，剑眉星目、浩然正气，已臻完美。”

　　阿纨一听，抓住重点问：“太后是美人？”

　　“当今太后，却有天下第一美之称。”虞氏微微侧头去看她反应。

　　阿纨不负期待一脸惊诧，要知道风情万种如靳夫人才不过“灵都第一美”，太后竟然敢担下“天下第一”的美名？她慌忙把巾帕捡回来摊开细看，努力把无毛钟馗想象成女人，奈何都以失败告终。

　　雅人从竹简书上抬起头，毫不客气道：“王蕴一个草包美人而已，若非有几分姿色，先帝也不会选中她。”

　　虞氏无声摇头，眼神朝喜画儿那边一瞟，雅人闭上嘴复又低下头去看书。

　　王蕴应该是太后的名讳。连雅人都承认太后有几分姿色，必然是美人不假。阿纨心说那个画工可千万不要帮朝廷出通缉犯画像，否则鬼都抓不到——因为钟馗去坐牢了。

　　一日晚间刚昏定回来，就瞧见一个童子在雕楼外探头探脑，行迹鬼祟。喜画儿显然认出那童子是谁，快步走了过去，仅片刻又转回头来，望着阿纨欲言又止。

　　雅人并未多言同虞氏一起先进了雕楼，阿纨问喜画儿：“何事？”

　　喜画儿道：“公子骞来了。”

　　弟弟！阿纨又惊又喜，原盼着上巳节能见见骞儿的，可坏在那日大司马陪小皇帝接凯旋大军了，于是家宴取消，没想到骞儿按捺不住自己跑来了。

　　阿纨一溜小跑奔到吴池边，早等在那里翘首以盼的薄奚骞也立马朝她奔来，阿纨微微蹲身将扑来的娃娃抱个满怀。

　　臭小子比正月祭祖时又高壮了不少，她几乎抱不动他，生生往后倒退两步才站定。

　　“姐姐，骞儿好想你呀。”小娃儿业已开始换牙，说话漏风，声音倒未改软糯。

　　阿纨揉揉他圆胖的脸蛋，“姐姐也好想好想骞儿。”

　　薄奚骞笑得眉眼弯弯，任由阿纨搓圆捏扁，因为他好喜欢姐姐看见自己高兴的模样；好喜欢姐姐捏自己的脸；就连姐姐身上淡淡的药味也好喜欢！

　　跟随薄奚骞一同前来的童子把提着的风灯勾到树枝上，然后同喜画儿退去远处守着，姐弟俩私下里见面不知惊动了多少人，不过大致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了。

　　阿纨当然心知肚明时间宝贵，忙拉着薄奚骞走去亮处，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席地而坐，把小娃儿圈在怀里道：“两个月没见，快让姐姐仔细瞧瞧，掉几颗牙了？”

　　薄奚骞“啊”的张大嘴巴，同时比出两根白胖手指，阿纨检查了一圈，告诉他道：“姐姐没有一颗牙长歪的，骞儿也多要注意，咱俩一起换一口整齐的大白牙。”

　　薄奚骞尤其认真的说好，虽然不明白要如何注意，反正能跟姐姐一起做什么都行。

　　娇憨乖觉的小豆丁实在萌化人心，阿纨忍不住“吧唧”亲了一口，薄奚骞捂着被亲的脸蛋直乐，忘了说他还喜欢姐姐亲自己。

　　“骞儿真是太可爱了。”阿纨由衷道，另一个时空她也有个弟弟，小时候如同骞儿一样又萌又乖，结果叛逆期蔫坏蔫坏的，所以好玩还是得趁早。

　　完全不知道被当做玩具的薄奚骞让夸得晕陶陶的，挨着阿纨一个劲儿撒娇。阿纨乐得同他腻歪了一会儿，才打开荷包拿出一块帕子递过去，“给你和母亲一人绣了一块，马上天热了正派上用场。”

　　薄奚骞开开心心把帕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待瞄到角上绣的图案，大惑不解的问：“这是什么？”

　　“迪迦。”阿纨解释道，“守护神。”

　　“噢，原来是神仙，怪不得长得如此奇特。”

　　小娃娃就是好骗，亏得他没问这是哪路神仙？

　　薄奚骞叠起帕子揣进怀里贴身放好，再顺手从袖笼掏出一根簪子，“这是给姐姐的节礼。”

　　阿纨接过一看，竟是一根晶莹剔透的橙黄色琉璃发簪，薄奚骞道：“上次随管先生出府，特特求他带我去挑的。”又指指她的耳垂，“没找见跟姐姐耳铛一样的颜色，但管先生说礼轻情意重，姐姐不会介怀。”

　　“你先生说得没错，无论骞儿送什么姐姐都不介怀。”阿纨握着发簪不由得满心温暖，平素见面机会少之又少，没想到他居然能留心自己小小的偏爱，亲弟弟也不过如斯。

　　阿纨慎重的用绢帕包好发簪收进荷包，薄奚骞见状瘪嘴问：“姐姐为何不簪上？”

　　“眼下还不行，过几年等姐姐及笄了，才能簪上。”阿纨勾起薄奚骞的下巴，歪脑袋又在嫩脸上“吧唧”了一口。

　　这次薄奚骞一反常态没有咯咯憨笑，反而满面愁容，阿纨问：“怎么啦？”

　　“姐姐马上要进宫了，骞儿怕见不到姐姐簪上了……”说着说着仿似要哭出来一般，眼眶迅速泛红。

　　薄奚骞“说风就下雨”令阿纨猝不及防，可转念一想今夜他之所以偷偷来找她，不知得有多少人背地里嚼舌根叫他听了，小孩子未必懂得“进宫”代表什么，但“见不到姐姐”总能理解。

　　也亏他憋了半晌到这会子才说出来，阿纨无声叹息，语气尽量轻快的安慰道：“傻弟弟，到时候你来参加姐姐的及笄礼，定让你亲眼看着姐姐簪上这根簪子。”

　　“可是还要等好久好久。”小孩子情绪一上来，轻易收不住，隐忍的眼泪终是扑簌簌滚落，他一点不希望姐姐离开，哪怕是去当皇后、去享福的。

　　感染到薄奚骞的不舍，阿纨一阵鼻酸，其实她也很无可奈何，谁乐意过受人摆布的生活？谁不想自由自在？然而这一世除了听天由命她毫无抗争余地。

　　“骞儿不哭，乖啊，不哭了，听话。”阿纨扯袖子帮他擦眼泪，“姐姐哪天想骞儿了便叫你进宫来，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薄奚骞抽抽噎噎，将信将疑的问：“当真？”

　　看着小娃娃让泪水冲刷得极为清澈的双眼，谎话连篇的阿纨不禁倍感心虚，不能老欺负人家是孩子就许下兑现不了的诺言，于是阿纨左顾而言他：“管先生有没有告诉过你，男儿有泪不轻弹？”

　　薄奚骞呜咽着摇摇头，阿纨发觉衣袖料子昂贵却不吸水，干脆把手伸进他胸口翻出帕子，眼见帕子就要上脸，薄奚骞赶紧抓住，“不要……”

　　“为什么？”

　　薄奚骞宝贝似的重新把帕子藏进怀里，扭头喊道：“春生！”

　　名唤春生的童子忙不迭冲过来，两脚堪堪站定，薄奚骞拽过他的袖子劈头盖脸抹了一把，阿纨看得一愣愣的。

　　薄奚骞眼睛红肿，腮帮子上还挂着几条摩擦出来的红痕，止住了哭泣却止不住浓浓的哭腔：“行了，没事了，你回去。”春生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飞快跑回原地。

　　若不是场合不对，阿纨差点笑出来，到底被大司马当继承人培养的，果然指挥若定，假以时日必有乃父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