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后逆徒成了偏执疯狗》阪漆

23、第 23 章

　　透明的药丸在瓷罐里晃了晃，在阳光下泛着潋滟的光。

　　“我劝你别信，无论是药还是人，”迎元放下瓷罐，托腮嚼着花生米，“羽人这个族群，你仔细找找，总能发现几个漏网之鱼。”

　　“……”竹深并不是很想赞同这个给别人带来灭族之痛的恶劣家伙，但却又与他产生了相同的结论，只能尴尬地摸了杯茶。

　　尽管这不是第一个假冒药仙君来向他求名的人，但却是第一个羽人。

　　又尽管这不妨碍竹深不打算信。

　　师尊上辈子被折腾得够呛，他不信师尊一醒来就能兢兢业业找回他们几个同门，还信誓旦旦要帮忙治理地脉。

　　但比起先前打发那些求财的仿冒者，竹深这次佯装相信了他的身份将他留在府上。羽人出现得蹊跷，定然别有用心，留在府上找人看着，总比放他走大海捞针要好。

　　“所以呢，你找我来不是为了鉴别真假师尊，也不是为了要回长盈亲亲抱抱，”迎元剥了一桌的花生壳，“不会是来替天行道杀了我吧？”

　　竹深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从随身的行囊里拿出一卷牛皮卷，哗啦一声在桌上展开。

　　雪亮的利光将迎元照得眯起了眼。

　　这是一组玄铁刀剑，大小六刃并列横陈。刃身皆玄铁所制，轻浮其上的流光轻盈如水，而刀剑的柄部由血犀牛角打磨而成。迎元拿起一把短刃，鲜红的刀柄在阳光下微微透光，沾血的细纹像是柳絮一样凝滞在如玉的角石之中。

　　“这得大价钱吧。”迎元把玩着短刃，“送我？”

　　“送你，这件事之后让长盈回家住一段时间，我还给她在院中打了一座雕像。”竹深低下头，摸了摸鼻子，突然小小声，“快到阿杏的生辰了。”

　　迎元无语地看着他，“你在害羞？”

　　“……没有。”更小声了。

　　迎元白了一眼。

　　“哦，但这件事你别告诉她。”他又小小声补充。

　　“我答应你了吗赵见南？”迎元差点一口茶喷他身上，“谁告诉你你送我一套刀我就要帮你修复夫妻关系，我又没道侣，我是犯什么贱要看你们幸福美满一家人？”

　　竹深看着他的眼神很迷茫，那是一种很认真的迷茫，“你是因为没得到师尊所以在嫉妒我？”

　　迎元：“……你怎么不去死。”

　　“该去死的是你。”竹深一本正经地说，“这样你就能见到师尊了。”

　　迎元很难得地梗住了。

　　“虽然我不是很推荐，但我确实在考虑一个方法，”他说，“既能让你解脱，又能护下云姥城的地脉。”

　　迎元指着窗外，“赵见南你现在就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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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他们谁也没去死。

　　云姥城的地脉从上次地龙开始就逐渐恶化。竹深看迎元将长盈的病情控制得很好，于是在地脉这件事上，他选择再相信迎元一次。

　　而迎元，虽然嘴上那么说，还是答应了他的计划。只是非常恶毒地宣扬要带长盈在他那宝贝雕像旁边拉屎。

　　那一夜他们语至深夜。云姥城的地脉被藏在了极难发现的地方，可疑者又被自己控制，云姥城的一切尽在掌控，竹深觉得万事俱备。

　　他兴冲冲地筹划着这件事结束之后给姚杏准备一个盛大的生辰礼，长盈的病情得到控制，可以回家常住，到时候他们一家三口——

　　直到那天他从迎元口中听到计划之外的消息。

　　“突然重启城郊那炼丹室，我不是与你讲过，别信他给的药。”
　　“你不知道？又夫妻吵架了？赵姚氏最近都带人在那。”

　　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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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深只顾得上给长盈塞一盒糖，便匆匆赶回家，见姚杏正躲在屋里摆弄着奇怪的药丸。

　　“哪来的？！”他一把打翻。透明的小药丸滚落在地。

　　“药仙君啊……”姚杏茫然，“你最近带回来的那个人，不就是药仙君吗？”

　　“啧——”竹深拉过她的手，“药你吃了多少？”

　　“两……两三颗吧，”姚杏看着他紧蹙的眉头，“那肯定是真的药仙君，我吃了两三颗就感觉没以前那么难受了。”

　　她的地脉症已是终末，形似枝条的硬物沿着手腕的血管攀附游下，刺破的血淤积在皮下，留下交叉如密枝的血印。

　　可惜竹深对医术钻研不深，他只知道那个假药仙君心思不正，却没法有理有据地说服她，便苍白地勒令她不许再吃。

　　“还有，城郊的炼丹室也赶紧停，跟那个羽人有关的一切都停掉。”

　　“为什么？”姚杏不解，“你从来都不跟我讲原因，把长盈送给那个魔头是，药仙君也是——”她一把扯过竹深的衣领，“赵见南！药仙君会医好长盈的地脉症！这是唯一的机会！”

　　可惜长盈得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地脉症，她体内的东西也绝不是那个来路不明的羽人能治好的。

　　“你听我的，”竹深执意摇头，“现在的一切你不要管，只负责养病就好。”

　　“不、不——！长盈就在城里！就在我身边！”姚杏尖叫起来，“我要把她拿回来——”

　　她说完就踉跄着要往外走，被竹深一把抓住胳膊按了回来。
　　门在她眼前重重合上，阳光、清风还有孩童的嬉闹声皆被沉重的门扉砰然隔绝，她的希冀和骨头都仿佛被门板夹断，只剩一小截行尸走肉软烂地瘫倒在地。

　　“你以前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竹深垂眼看着地上失魂落魄的女人。

　　“……我以前？”姚杏缓缓抬起头，嘲弄的笑挂在了唇角，“赵见南，你知道是什么让我变成这幅模样的吗？”

　　“是地脉症，”竹深握住她的手，“我知道病痛的折磨很痛苦，但我既然答应娶你，答应陪你治好地脉症，就绝不会——”

　　他的话音被猝不及防的巴掌打断。
　　女人的嘴唇颤抖，一行泪从血红的眼角流下。

　　“混账。”她咬牙切齿，“是你！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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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掌不痛，竹深也并没有太在意姚杏的脾气。

　　地脉症病人是很痛苦的，眼睁睁看着异物将自己的躯体吞噬，过去引以为傲的才能和本领全成了异物的养分，竹深亲眼目睹那意气风发的巾帼英雄一点点落魄成了如今惶惶不可终日的疯婆子。

　　她吃的苦已经够多了，胡思乱想只会加重病情，他不想让她再劳心费神。

　　他不觉得自己的隐瞒有什么问题，他依旧什么都不会说。很快长盈就能回来了，到时候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当年姚杏得病是因为他的一时疏忽。身为男人，他必须肩负起责任，担起这个家的一切，为此受些委屈，挨几个巴掌都不算什么。

　　所以他叮嘱弟子看好姚杏之后，转身便出门关停炼丹室。

　　也正是这一去，再也没回来过。

　　狡诈的敌人谎称姚杏受袭，将他骗去了山洞，设下陷阱。于是他被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之中，小心翼翼对着玉铃一遍又一遍地求救。他从未失去过希望，他的血还有很久才回流尽，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等待。

　　在这段漫长的时光里，他怀疑过很多人。

　　能接触到姚杏的人只在云姥城寨内部；行刺他的武器是他自己送迎元的，说明此人对他和迎元皆怀恨在心；他是在去炼丹室的路上被暗算的，此人可能还与羽人有所接触……

　　他借着玉铃的光，在墙上写下一排排人名，又一个个划掉，终于将细作的名单缩小到了零散几人之中。他也记得给同门传讯。

　　他从未失去过希望。因为他知道姚杏还在等他回家，他还要将长盈回家的好消息带给她，她的石斛症一定能得到控制，云姥城的地脉也不会有事。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赶得上来年春开。那时他要带着姚杏，牵着长盈走遍云姥城寨的大街小巷，摸一摸那街头巷尾的石老虎——虽然现在被迎元那个俗人都换成了师尊的金像。

　　然后告诉她，自己每当很想念她的时候，就会让石匠刻一只小老虎。现在满城都是小老虎了。

　　……快了。

　　……快了。

　　他按捺着胸中的喜悦，满怀希望地等待着。

　　直到有一天，时常来送饭送水那人的黑色罩袍被石头划破，他窥见了对方手臂上纵横交错的血印。

　　那是由石斛症引发的硬物刺破血管、留下的痕迹。

　　石斛症始于金丹，病灶可能分布在身体各处。
　　而病灶处于手臂血脉的人——

　　如雷重击的男人愣愣地看着那人扔下水和食物仓皇逃走，蓦然仰天大笑起来，拿起石块猛地将自己推算了半个多月的满墙名单全部划去。

　　疲惫的身体禁不住这么剧烈的动作，他却仿佛丧失了痛觉和疲倦般不曾停歇，直到墙上的划痕深可见骨，直到他再也举不起一块石子，直到瘦骨嶙峋的身躯轰然倒塌。

　　算尽机关，算不尽人心。到头来只算得个满盘皆输。

　　水和食物早就被打翻在地。过去的他将这些视为珍贵的生存资源，指甲盖大小都不浪费，但此刻的男人只是漠然地看着那些水和血一点点流失，浑浊的空气里只有他生锈的呼吸。

　　太黑，太孤单。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阳光明媚的日子。

　　还没拜入药仙君门下的时候，他曾与姚杏共辔闯天涯，山高海阔，天地逍遥。姚杏那只未被石斛症侵袭的手能足足拉开十石大弓，百米开外直取人命。他是如此爱着她的潇洒与快活，再疏朗的天都不及她眸中清气。

　　死于时光永远是比墓志铭更折磨的悲伤。
　　终是纵桂花载酒，再不见年少。

　　他麻木地拿出玉铃。

　　“我快死了……”他对着模糊的光影潸然泪下，“不用去找任何人了，我知道凶手……”

　　是他挚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