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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剑气砸在墙上发出轰鸣。地锁碰撞,在剑啸的间隙中沉重地嗡鸣。迎元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穿梭在这些天罗地网之中。

      后移的月色晦朔,星子黯淡,将前路照得摇晃难辨。眼下铺天盖地的围剿显然超过了迎元目前的极限,杀红了眼的青年不再留后手,手起刀落砍去了几个袭来的云姥城寨弟子的头颅。

      然而诡异的是,失去了头颅的尸身却并未倒下。数根柔软的附肢从断裂的脖颈处生长出来,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向他的方向飞袭而来。而附肢的质地,与那位服药死亡的修士体内的透明胶质膜很像,皆是从地脉淤积中生出的污物。

      这些人原来早都死了!

      迎元恍然大悟。
      这些人早就服下羽人的药。邪药致死不稀奇,却没想到巫术能控制尸体成为傀儡,恐怕这才是羽人真正的目的。

      只是一个晃神,迎元被那诡异的附肢从剑上击落。于是地锁仿佛饿虎扑食般扑了上来。

      一条,两条,三条……

      地面升起的坚硬锁链如同顽刺,两条穿过他的两边肩骨,将两条手臂支起,一条从后往前洞穿腰腹。他跪坐在地上,垂着头,血水如小河般从身下洇开。

      “就你一个?”竹深停在他身前,天罗地网的阵法停了下来。

      迎元缓缓抬起头,虚浮的视线穿过肩停在他身后。那些活死人沉默地围绕着他驻足,长长的附肢悬浮在空中,那末端的石斛花凌空俯瞰,似乎是在监视着谁。

      迎元沉默地抽回视线,竹深毫无察觉地继续说着。

      “我知道还有一个,你不会那样的法术。”

      “哈……”迎元歪了歪头,虚浮的视线汇聚在一点,“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我能杀了金萧,有什么我不会的——”

      又一条锁链从地下突起,穿过了他的胸腔,于是他的话音不得已以仓促的一声闷咳中断。

      “人,究竟在哪?”

      “咳咳咳……”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吐出残缺的话音,“我不是能引来地脉淤积吗,我不是能引起地劫吗。那种法术不是手到擒来……”

      锁链哗啦啦地急促拖行,“你最好不要激怒我。”

      “你得今天杀死我,否则……呃……我会杀了你们,一个个……从赵姚氏开始……”

      鲜血在砖地上飞溅,越来越密,越来越急。

      “反正你杀了我也见不到师尊……哈哈……”

      血流汇注成河,蜿蜒着从石砖的缝隙中溢出。

      面前的人被锁链次次洞穿,玄铁的锁链如同枷锁压垮了那总是高昂的头颅,在千疮百孔的身躯上堆积如山。他宛如一只浑身流脓的怪物,在终末的残光中回光返照地嘶吼着。

      再一根缚仙索悬停在竹深手边。
      再一根缚仙索就能夺了他的命。

      竹深深深凝视着他,却停下了锁链。
      附肢瞬间绷紧收缩,从天坠下,犹如锋芒般险些刺穿竹深的背脊——只差那指甲盖大小的分毫。

      竹深仍然无所知觉,拿出了背后的虬龙大刀。

      “我以为你改好了,想通了,”他蹙着眉,“如果你不是又对金萧下手,我是打算等地劫过去后游说师兄师妹原谅你。”

      “我早就烂了,”迎元盯着他的眼,“你看准了我,别砍歪了。”

      别砍歪。
      也别回头。

      杀了我。

      在风落下前,迎元看到竹深闭起了眼,于是他也闭起了眼。
      两个胆小鬼谁也看不得谁死,谁也看不得谁的血溅三尺,所以将一切都交给时间、风和听天由命。

      “嗡——”

      虬龙刃响起巨大的铮鸣,一小截木枝擦过迎元的脸颊飞来,硬生生将巨刃顶飞,扎进一旁的砖缝之中。

      眨眼之间,繁枝茂叶以木枝为根系开枝散叶,占据了方圆百里的土地,盘根错节的树根从泥土中翻出,将地锁的阵法捣毁得支离破碎,枝叶繁密如盖,阻截了天边透明附肢翘首以盼的袭击。

      地锁如潮水般褪去,迎元身上的锁链抽离,空留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失去了支撑的青年无力地一头栽下,却落在了一片柔软的怀抱中。清淡的海棠香气紧紧缠绕着他。

      “你……你回来……”迎元呛出两口血来,“你不守赌约。”

      “因为我也不算完全输。”阮棠扶起他,“他不是竹深,也是竹深。”

      “你本有机会彻底摆脱我的,是你自己……”迎元挣脱他的怀抱,“别碰,我浑身的血,弄脏了你的衣服。”

      阮棠扬手在他脑袋上来了一下,勒令他不准多话。
      他自己此刻也算不得多干净,被连人带箱子扔下山崖,滚了一路砸在山石上才勉强停住。向来平整干净的衣角勾得破破烂烂,嘴角磕破了,白净的脸上突兀地多了一抹血色。

      迎元眯着眼看他,想替他伸手擦去那一点点血。抬起手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更脏,再默默地垂下。

      “你激怒他,是因为不想让他回头。即便是死,你也想让他一直做梦。”阮棠却握住了他无功而返的手,指尖比他这个重伤濒死的人还凉。

      “两个胆小鬼。”阮棠拿出了玉铃,重新打开了那条已经读完的传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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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铮鸣的虬龙刃砍去了最后几丛枝桠,疲惫的竹深踉跄着来到树林深处,力不从心地挥起巨刃。

      眼前早已楼去人空,只有一枚玉铃在地上闪烁着。他颤抖着手点开通讯,出乎意料的,完全出乎意料的。

      自己枯瘦的脸浮现其上。

      虚像里的自己形容枯槁,双目无神,言语中也完全没有前两次通讯的坚韧。长时间的放血已经让他没有开口的力气,干裂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

      “我快死了,一天,又或者是三五个时辰?呵呵……我的血快要流干了……”

      “但好在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咳咳咳……”他的眼神空洞,“我可能坚持不到你们来找我了,也、也不用去找那个凶手……我……知道……”

      通讯突兀地中断了,不是被人掐断,反倒是像他自己说不下去故意切断。

      月色颠倒,血色漫溢。

      竹深……或许他还该称自己为竹深吗?

      他猛地抬头,遍地的血泊在夜中静止如镜。

      他看见自己的脸正在崩塌。

      或者说,他自以为是的那张脸其实只是覆盖在什么上的一层面具壳。而如今,这层面具如同一块被架在火上烤的年糕,方正的形状一点点融化、软烂、消散,那些深邃坚毅的五官皱成一团不可名状的透明胶质,大块大块地滑落。

      “你好啊,初次……”面具后的人轻巧地笑,“哦,也不算初次见面了。”

      幽幽腾起的深色的瘴气中,这张脸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羽人。
      与师尊长着一张脸孔的,羽人。

      竹深无声地大笑着,撩开自己的左手袖管,这具身体的左臂是才被缝上的,缝线歪歪扭扭地爬在苍白的皮肤上,像是一条蠕虫。

      “你发现了,”月影里的羽人微笑地触摸自己发红的眼角,那是因为另一个栖息的灵魂正在动情,“还以为能多借你玩几天。”

      血月当头,阴冷的风林间穿堂而过。
      男人不堪重负地跪在地上,跪在血水里,重重锤击着地面。

      曾经的亲信冰在他周侧跪下,从尸身里伸出的触肢亦恭敬地垂下,俯首称臣。
      那却不是对他。
      地脉污物已经撑满了躯壳,占据他们的大脑,即使在被剖开前他们能表现得一切如常,那也不过是为一具被蛆虫蛀空了的尸体戴上得体的面具。

      “看,多好啊。”

      羽人隔着水月镜花,触摸着那双怒极却无法采取任何行动的眼睛。

      在不需要假扮药仙君的时候,他易容成竹深的模样,召来竹深的灵魂,故意敞开门扉,将这具躯体使用权的一部分交给这位客人。毕竟药仙君不好骗,他需要一个如假包换的竹深打消阮棠的怀疑。

      但大部分时间里失去躯壳的灵魂是囊中玩物。他涂改了竹深的想法,让他对药深信不疑,从而骗云姥城弟子服下地脉秽物的丹药,养出一批傀儡为自己所用。他解决了金萧,却可以篡改记忆让竹深以为是迎元动的手。

      如今来客意识复苏,大梦苏醒,他端坐在上位者的宝座上,津津乐道地欣赏着猎物的崩溃与悲愤。

      “归根结底,如果不是你藏起地脉,”他擦拭着脸庞上滴落的灵魂,“我也没必要杀这么多人召来地劫。”

      “你找不到地脉……你也终将无法引起地劫……”

      羽人不满地眯起眼,灵魂消逝得只剩一双眼,却还在张狂得不知在叫嚣些什么。

      “或许比起地脉,寨主更应该担心究竟是谁暗算了你,又将你禁闭了如此之久?”

      那双不属于他的眼立刻悲恸起来,更多的泪涌出,冲刷着那最后一点不肯弥散的灵魂,糜烂的淤泥捧不住,从指缝中一点点陷落,湿泞地流入血水之中。

      他的记忆中有太多暧昧不清的空白,他记不清自己如何逃出生天,如何找到金萧的血式盘,但看到玉铃中映射的自己,他似乎能回忆起自己说下这段话时的绝望。

      对,凶手。
      他知道凶手是谁。

      他仰天大笑,他痛哭流涕。

      他没有逃出来。
      他没有从那场禁闭中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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