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7、心灵分离 ...
-
怎么办？！
“赶紧送医院啊！”朱诺安一看这是要生了啊！
“唉哟——”老板娘挺着腰，羊水流得很快。
“让她平躺！”她还是知道一些常识的。羊水一旦流失，胎儿就有腹中窒息的危险。
朱诺安就要过去把产妇扶下躺好。没想到旅店老板居然上前抽了产妇一巴掌，“贱人！”
然后又把她拉了起来，“对不起，让大家见笑了。要生了还不快上去呆着！丢人现眼的玩意！”
朱诺安被这个场景吓到了。一个丈夫打了自己准备生产的妻子。而大家好像习以为常，她环顾四周，居然没有一个男人觉得不对劲，包括冉阿让！
“你干什么打她？！她要生了！”朱诺安很着急，她看产妇裙子都湿了。
“修女嬷嬷，我的妻子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了。她自己知道怎么做。”那个男人让他妻子上楼，那女人居然迈着颤颤巍巍的腿就自己走上去了。
生产不去医院，这是朱诺安这个现代人完全无法想象的事。
“不行！她要生了！”朱诺安语言贫瘠到只会重复这句话。“为什么不去医院？”
“哈！现在医院里只有一个男医生，难道让他看我老婆的身体？”那旅店老板对她耐心用尽。
“医院里有修女！”朱诺安指指自己的衣服。
“哦，那您会接生吗？”老板眯了眯眼看她。
朱诺安当然不会接生，但是，“其他人会！”
“去不去医院是我的事，您别指手画脚。我老婆自己都比你们修女会接生。”旅店老板挥挥手示意朱诺安可以走了。
那产妇自己上了楼，朱诺安不能直接跟过去苦口婆心劝她去医院，即便产妇同意去医院，她老公拦着也没戏。
冉阿让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走了。朱诺安知道自己再费口舌没用，现在妇女的命都握在男人手里……干他爹的！她忍不住国骂。
冉阿让惊奇地看着她，他不明白朱诺安为什么脸颊通红怒气冲冲。产妇在家生产非常正常呀。他姐姐的七个孩子都是在家里的土炕上生的，而且生得很快。他记得自己很多次在茅屋外只待了一下就听到里面新侄子的哭泣声了。
“Nuoan，你怎么了？”
朱诺安只能跟着冉阿让出了旅店，她回头看了看楼上。但愿产妇没事吧。
但是她想到那丈夫对妻子的样子她就快气炸了，居然打孕妇！更气的是没有一个人认为不对！
朱诺安怒瞪着冉阿让，他也是一员！不行，她感觉自己要当街气昏厥过去了。
冉阿让伸手想给她的背顺气，被朱诺安躲过去了。他不懂她为什么生气，只是因为产妇不去医院？
“你！”朱诺安得缓一缓才能说话，“你不觉得那个老板打自己妻子很不对吗？”
“嗯？Nuoan，那是人家夫妻间的事啊。”
冉阿让见多了这种场景，在乡村里，在城镇里，甚至在自家茅屋里。姐夫还没死的时候，有一晚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吵架，10岁的他看到姐夫就打了姐姐一巴掌，冉阿让当时就冲过去打姐夫。但是姐姐却护着自己的丈夫，训斥他不懂事。后来他才明白，这是夫妻间的事。
田间地头，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那些男人打了自家女人后依然笑着喝酒，女人被打后也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毕竟打她们的人是她们的丈夫呀。
冉阿让觉得朱诺安没必要为别人家庭内部的事生气操心。
朱诺安听到这话，闭了闭眼，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是的，家暴在现代都是大问题。而现在是200年前，家庭暴力这个词都没有出现！冉阿让即便是好人，是大圣父，但是他的脑子依然是被时代局限的，自己在期待他什么？
“如果一个男人不止扇了自己妻子一巴掌呢？如果他把自己妻子打死了呢？你还认为这是夫妻间的事么？”
朱诺安睁开眼，深吸气，语气森森。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她要问他，难道你觉得这一切合理？一切正常？
“Nuoan……”冉阿让没想到朱诺安用这样寒冷的目光看他，还说出这样的话。他感觉刚才还在河边跟他有说有笑的朱诺安分裂成了两个人。
朱诺安没有理他，她自顾自地往医院走。看他那支支吾吾的样子，她现在恨不得沙威立刻出现，把冉阿让就地逮捕。气死她了！
冉阿让跟着她回到医院。
朱诺安让他自己上楼，却没有跟他再说一个字。
她自己思索，自己应当用审视的目光看待这个时代的所有男性，对她一个人好，不代表他们真的看得起女性。
她又想，如果思想深入交流后，自己发现冉阿让、杜布瓦、雷奈克这些跟自己要好的异性朋友都是性别歧视者呢？她是忍着不适跟他们继续谈笑，还是果断绝交？
她想一想就难过得要吐了，朱诺安发现自己在这个时代是真的孤独。思想上的孤独比一切更甚。
她把红斗篷解下来放在休息室，投身加入护理工作，好让自己别在没有答案的问题里沉沦。
冉阿让回到房间，他心情沮丧极了，脚步沉重无比，明明之前在雪地里两个人还很开心……
他第一次见她那样严肃地沉下脸，用那样冷的语气说话，然后她再也不看他一眼了。冉阿让想到他把她吓哭那次……不！这是不一样的！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次他是真的要失去她了。她的问题——“如果一个男人把自己妻子打死了……”——不！他绝不会粗暴对待自己的家人。
冉阿让摘了帽子脱了大衣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他回想着旅店的画面，那个男人只是打了自己妻子一巴掌而已，那个女人没有受伤也没有反抗，一切都很平常。这确实是别人家的内部事务，外人无可置喙，如果她担心他……他可以跟她发誓，自己绝不会这样粗暴对待任何一个女性，尤其是她。
他好像找到正确答案了，于是冲下楼去找朱诺安。
朱诺安今天不想照顾那些臭男人，她只围着老弱妇孺转。现在她看见男人就气，雷奈克已经被她用眼神杀过好几次了。雷奈克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今天安杰丽卡火气有点大啊，生活不顺心？还是生理期来了？
现在通过上次“流产”事件，雷奈克终于了解一些女性生殖系统方面的医学知识了，虽然朱诺安认为那是常识。唯一让朱诺安感到欣慰的是，好像雷奈克没有月经羞耻，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见他表现，她后面又单独给雷奈克上过科普课。当然她事先试探过他能不能接受，她不想被训斥为道德败坏的女人。她在纸上画出器官剖面，告诉他什么是子宫，什么是卵巢，月经周期的原理，还有孩子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生的。他面色通红却没有打断她，也没有训斥她不讲女德。
“这是助产士的知识，安杰丽卡小姐，您非常了解。您以后可以做助产士。”
雷奈克听了朱诺安的讲解后大开眼界，有些知识是前所未闻的，甚至觉得神奇。他真心觉得可以写成论文发表，可惜……他是医生，而朱诺安是个女人。
雷奈克本人是专修内科的医生。现在的医学只有内科和外科之分。女人的生产既不属于内科，也不属于外科，是难登大雅的东西，没有正经医生会去研究，全都扔给助产士了。助产士算不上医生，产婆罢了。
但是雷奈克还在巴黎时，在皇家医学会的档案馆发现了一篇没有署名的论文。那篇论文的发表单位是巴黎慈善医院，那正是他的梦之院，于是他翻开看了看。
那居然是一篇讲述如何剖开产妇肚子取出婴儿的论文。雷奈克当时就觉得前所未见，论文里就有女人子宫的解剖图，因此他并不觉得朱诺安说得过火，只是惊叹她有这样的知识。中国不愧是医学强国啊。
冉阿让找到了在给一个风湿病人锤腿的朱诺安。“Nuoan……”
朱诺安听到背后传来他的声音，又是这种可怜兮兮的语气，呵呵，她一点也没有心软。她不想理他，头也没回，好像没听到。
冉阿让就站在她身后等她，没有再开口。直到那床上的老妇受不了这个男人的注视让朱诺安赶紧搭理他，她才回头。朱诺安把帘子拉上，更气了，这个男人还打扰女患者！
“干什么？”她连白眼都不想翻了。
冉阿让见她终于搭理自己了，自动忽略了她的语气和态度。跟他说话就是好事，他最怕她不理他。
“关于你的那个问题我想清楚了，Nuoan。”冉阿让扶着朱诺安的肩膀认真看她。
嗯？一下子就开窍了？认为家暴不是家务事了？朱诺安竖着耳朵听呢。
“我绝不会那样对待你的，你不用担心。”他态度诚恳，“我向天主发誓。”说着就要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来。
朱诺安无奈了，合着他在路上想了半天就悟出这个。她托着他的手臂别让他跪，这在长厅呢，其他床的病人都看着。“Jean，丈夫打妻子，不是家务事。”
她跟他说明白了。“女人也是人，不是男人的财产，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如果一个男人当众打了另一个男人，你知道他会面临怎样的处罚么？”
“……会以斗殴滋事的罪名被警察拘留甚至监禁。”冉阿让再清楚不过。
“那为什么刚才旅店里，一个男人当众打了一个女人，他就不受任何处罚呢？也没有人会觉得他做错了？”朱诺安耐心地说，像在教小朋友。她不知道冉阿让还能不能被改造，不能就算了。
“因为他们……”冉阿让张口就要说。
“因为他们结婚了是么？所以丈夫可以合法合理地打妻子。”朱诺安替他说了。
冉阿让沉默了许久，“……可是那个女人没有受伤，也没有表示不满。”
他想起他的姐姐，女人都默许丈夫这种行为，外人有什么理由干涉呢。说不定只是夫妻间的小摩擦，很快就过去了。
“Nuoan，那个说不定只是别人夫妻的小摩擦，你没有理由去管。”他握起朱诺安的手。
这下轮到朱诺安沉默了。在家暴没有入刑甚至被鼓励默许的时代和社会，她居然尝试一个人去撬动整个社会文化经年累月遗留在人脑子里的臭粪石。这个功绩，多少代女人们接力都没有做到，她也太狂妄了。
冉阿让确实说的没有错。刚才那件事放在现代都不少见，也没见过一个男人扇了妻子一个耳光就被刑拘的。而且，即便有些女人被丈夫打得死去活来的，不还是坚称是“家务事”，不让警察干涉么？
她对着冉阿让一个人生气毫无意义。但她还是不能接受冉阿让当时的表现。失望。
然而朱诺安突然意识到她必须要褪去所谓的“主角”光环去看待眼前这个男人。她不应该单方面给他设置一个非常高的期待值，如果他做不到，她就要生气对他使用冷暴力，那样太自私了也太不讲理了。
因为冉阿让只是一个普通的法兰西男人，一个出身贫寒、犯过大错、人生走过许多弯路的男人。论悲惨，这座大厅里躺着的Jean的人生曲折度甚至比眼前的Jean更像主角。
朱诺安突然平心静气了。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没有期望时，也就没有失望了。
她微笑着摇了摇冉阿让的手，“对不起，我使小性子了，马德兰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诺安开始成熟地看待让叔了
认清一个人就是要跟他谈论严肃话题
早讨论早好，这是所有情感的基石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