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2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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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色如墨水铺开，流淌在狭小冰冷空间中，不见一丝亮光。房内弥散着潮湿的霉味，咸腥的湿气，仿佛周遭的空气都被此刻的氛围，凝固成某种沉重的固体。
墙角有道白色的背影，像一抹幽魂停滞在那里。汗水浸湿脊背，黑暗如影随形地贴在背上，很快就要把他身上所有的生机与色彩全部吞没。
他的呼吸粗重而短促，每一次吸气与呼气，都像在人世间享用的最后一遭，都会带来疼痛。身体微微颤抖，起起伏伏，他拼着令人痛苦的力量，如淌入暴雨侵袭的河流中亲手推开浮木，甘愿舍身沉溺的绝望者——他终于把枪口对准了心脏。
双手双脚没办法自由活动，他只能在极其有限的范围内，靠仅存可动的手腕，用力撇过腕骨把那黑洞洞的管状物挤过去，枪口悄无声息地贴上胸口。
左轮手枪不用上膛。食指可以勉强活动，叩了三下，他才叩开撞针。
手枪握柄恰好硌住他无名指指根，环状的朴素的戒指，他无法看见那东西柔和的银光，却能感受到金属带来的坚硬质感。这质感使他疼痛，心脏密密麻麻的痛痒起来，一如既往。
戒指好像是他身体唯一仅存的温度，是温热的，仿佛在用手触摸上另一个人的皮肤，热流从指尖而起，终于心脏和脑海。
是错觉吗？他在疼痛中迷迷糊糊，不敢确信，但没有更多时间流连和耽误了。
决心早就下定了。他闭上眼。
终于，他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反扳着枪，精准贴定，借助虎口和半只手掌夹住枪身的力量，稳固无误后——他用拇指摁动了扳机。
“砰！”
枪声响过。
子弹射出，弹壳弹跳，在完全漆黑的环境里擦出一簇转瞬即逝的微弱火花。
他的决断干脆而利落。
最终，是寂静笼罩住一切，那道呼吸声终究是——慢慢地轻了停了。
然而，偏偏是在此时此刻，外面猝然响起一阵急促空旷的脚步声。
踏踏。踏踏。
踏踏。一路急奔而来。
那扇沉重的门被人撞开了，阴冷的空气不由令闯入者打起寒颤，进来的是个跌撞摇晃的身影。
毫无疑问，在赶来的途中，她也听到了那声仿佛命运之神无情落锤，沉闷而短促的枪响。
她一瞬间恍惚起来。到底差了几米？几秒？
二十秒？十秒？又或许仅有五秒？
大脑是空白的，她不知道晚了几秒，想不清了，真想不请了。
她强自镇定，屏住呼吸，迅速走向那具余温尚存的身体。她来到墙边，蹲下身，沿路用掌心磨蹭过他砂金色的发尖，有些痒。还有下方肤色偏深的下颌和脖颈，触感柔软而眷恋，直到指尖抵达脖颈后，才轻轻地摁下去，却……等不到任何反馈，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只能像木偶一样，把头凑近他胸膛去听。
那地方可到处都是血啊。
滑腻腥气的液体没干，尚在争先恐后地渗过单薄的白色衣物，弄湿了她紧贴在那儿的脸。
血腥愈浓。她边听着，边抖着伸手摸了摸他后背，衣服前后都有孔洞，子弹穿射而出。
“…………”
数秒过去后，她终于找回意识，轻微地转过头，却始终把额头抵在他僵硬的肩膀上，不敢去看停留他在脸上的表情——明明是必须得装裱进记忆的画面才对。
“……受不了了。”她嗓子哑得说不出话语，宛如刚刚吞下一把刀子，刀片磨过食道和气管，干涩难听，只能发出呲呲呀呀，“为什么偏偏是这样，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方式，你让我——”
再哽咽不住，她咬牙说不下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闭上眼，似实在告别，仅存的破碎字句迷失并融入进空气。
“你果然也是骗子，是大傻瓜……”她说，任由虚弱的气团包裹住渐慢的呼吸，“但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我原谅你，零。”她用戴戒的手盖住半张脸，低语轻喃。“希望，还来得及。”
*
时间回到两天前。
【尊敬的安室透先生，灵幻汐那小姐：诚邀您莅临参与本次私人拍卖会。再次，谨献给最洁净的、永不凋零的爱。】
书写以上这段话语的，是一张货真价实的羊皮卷。羊皮卷的外表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黄，宛如干涸土地上旅者捧起的那一抷细土的颜色。卷上痕迹斑驳，边缘已经被磨损得毛糙了，似乎在诉说历史和价值。
微弱的阳光下，可以看出墨迹是手写上去的，墨水有些模糊，但能看清。触摸卷面时候的手感比想象当中的平滑，并不算粗糙，这完全是在现代社会中难得一见的工艺品。
“真是大手笔。”
灵幻汐那的视线再次扫过卷面上的内容，确认上面所写的东西的确平平无奇后，她就把它单手卷起来，还给了安室透。卷起的时候，她明显感到纸张似乎是有弹性的，看来真是羊皮做的东西。
“说起来，钱是由组织报销吧？”她问起最令她在意的问题。
安室透随手把那一小张卷回原样的羊皮卷放到桌上，头也没抬，依旧专心于手上的工作。他在帮灵幻汐那涂甲油，透明的毛刷沾上红色的甲油，被规整地刷上去，令她的指尖上立刻绽出些许艳色。
金发青年正面对面地捧着她的左手，开口道：“没错，而且如果真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我想我们自己也买不起。”
“哼，反正你在敲经费这方面熟练得很。”她依然还是没忘记，他以前和贝尔摩德搭档时挥霍的那些光辉事迹，“别涂太深了，不好看。”
“好。”
他捏着盖帽，反复动作，看上去并未对这种事感到无聊，反倒还挺认真的，半个身体都从柔软的椅背上离开了，房间内昏黄色的灯光柔和了他微弯的腰背和放松的神情，“涂好了之后要出去逛一逛吗？”
“当然，可不能浪费了嘛。”
此刻的灵幻汐那身穿的并不是她平日里的着装，而是一套修身的黑色礼服，天气较冷，还得在外面披着件绒毛外衫。她脸上的妆容完美，头发也提前打整好了，原本就是打算这么出门，却被上下打量她的安室透拽回沙发椅上坐好，叫了客房服务，让侍应生送来了甲油。
他如同是在对待他那些个宝贝手枪一样，因为手枪也是时常需要用毛刷蘸油涂到表面金属层进行保养维护的，所以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却做得相当熟练，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在被他摆弄的这段时间，灵幻汐那有些无所事事，她只能四处乱看打发时间，当视线顺着青年深色的皮肤缓缓向下，近距离的，她的目光来到他半挽起衬衫的右臂内侧，不知为何，她隐约感到有种微妙的错位感。
“嗯？这道伤还没彻底好吗？”她困惑着，用空闲的手指点上他尚有一小部分结痂未脱落，一部分已经变为肉粉色的伤口，这里是她曾经为他缝合过的地方，她再清楚不过。
“怎么感觉恢复的很慢，摸起来还有些鼓鼓的，是增生了吗？”
“有吗？”他动作停顿了一下，之后便拿开了她的手，“好了别乱弄了，两只手的指甲都涂好了，不想要验收一下成果吗？”
灵幻汐那听到后立刻抽回自己的手，对着灯光仔仔细细打量。片刻，她突然背过身开始嘟嘟囔囔——“可恶怎么比我还会涂”、“而且还会勾线条”、“万能体贴到有点讨厌了哼”之后，才再次转回身体清了清嗓子，拍拍裙摆切换到完美的营业模式。
“嗯，尚可，涂面有点厚了。”她点点头。
“那看来是非常满意了。”他嘴角轻笑，早习惯了她的别扭，也解锁了读懂她心底真实评价的技能。
说着，安室透起身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拿起衣帽架上方的礼服外套。当他刚要把已经半系好，只是形状松垮的领带向上抽的时候，灵幻汐那已经动了。
她的身体贴近过来，轻踮起脚尖，耳边能听见细密的呼吸，他看着她用手熟练拽住他的领带轻轻一抽，又理了理领子后，才后退半步离开。
“礼尚往来。”她解释说。
安室透心底失笑，又是熟悉的礼尚往来。他做了什么，她就要想办法补偿回来。
这家伙什么时候都是这样，他恍然想起，之前那次“馈赠”给他的手写捶背券还有一张没用，至今静静地躺在他钱包里，什么时候得抓紧把它用了。
“走吧。”
他们挽起手走出房间，很快来到甲板。
刚一登上甲板，就能听到耳旁海浪起伏跌宕，拍打在轮船身上清脆的声音。海风与浪交融了，吹来咸味与凉意。
灯光点缀在栏杆上发出璀璨的光，红毯铺就的通道两侧，摆放有各种精美的食品与酒水，香气四溢。身着华丽礼服的人们穿梭其间，笑声与谈话交织在一起，近乎掩盖了不远处古典乐团弹奏的美妙音乐。
不过甲板外仅仅是酒会的延伸，再往里走进入大厅后，才是真正的主会场，可以望见人群们在舞池中翩翩起舞，侃侃而谈。
没错，他们此时正是乘坐在一艘豪华游轮上，而这里也是他们此行参加拍卖会的目的地——游轮“方舟”。
这艘船目前正行驶在太平洋上的公海范围内，享受着不受管辖的狂欢。公海不属于任何国家领土，自然也不会受到单独某个国家的控制，虽说在公海上基本还是要在国际法的框架下行事，但天高皇帝远，实际上能起到的作用，登上船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毕竟不心知肚明，就不会来了。
赌场、交易、拍卖、泳池、酒会，只要是能想到的属于人类愉悦的、堕落的娱乐狂欢，这里就都会有。当初在安室透回复了那封确认参加的邮件后，随着那卷羊皮邀请函一起被送寄过来的，就是两张“方舟”的船票。
这艘游轮上载有上千人，具体数字并不清楚，但人数绝不算少，来自各不同国家，不同人种，什么样的人都可能有。然而，这与他们一开始想象的情景并不一样——毕竟要求他们参加这场拍卖会的可是那个黑色组织的BOSS，如果仅只是到这种游轮上参加个群魔乱舞的地下拍卖，之前根本不用如此大动干戈，这对实力雄厚的组织而言不过是谁都能上的小事。
事实也正是如此。
他们已经登船三日，在此期间并未发现有其他任何人拥有像他们手上这样的羊皮卷，大都只有个价值不菲的船票，是专程上来玩乐和做地下生意的。
他们也曾旁敲侧击地试探过许多人，就包括一些对他们的问题感到不明所以的侍应生和员工，最后暂时得出一个结论——这张羊皮卷所指向的那场私人拍卖会，一定是掩人耳目且极其特殊的，具体举办时间不明，只有特定人群才可以参与，参与人数也一定不会多。
所以他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静待和收集情报。
今夜，则是游轮行驶以来举办的第一场大型活动，白天才刚刚驶入公海范围，人群一进入夜晚就躁动不安，急不可待地出来寻欢作乐了，这正是个收集情报好机会。
在这里，什么样的乱象都有可能发生，灵幻汐那朝前走着。
她身边刚刚经过一个哭嚎着被人从赌场追了出来，裤子和上衣都没穿的人。那个几近赤|裸的男人崩溃着又哭又笑，用手推揽开甲板上拥挤的人流，一个箭步就跨上栏杆。
他无比畏惧地往身后追他的方向看了两眼，颤抖着，哭喊着，奋力纵身一跃，一头栽入漆黑一片，仿佛会吞噬人的大海深渊。
连唯独最后发出的那声“噗通”，都被船上的热火朝天掩盖了，那个男人流入海中不见踪影。
无人在意，无人听闻。不过，当然也有好事者。
“哦哦～我看到他后背受伤了！”周围传来兴奋的几句欢呼，“这个区域鲨鱼很多的，待会说不定有好戏看。”
也有人伸头出去看，看了后不爽地咋舌，“啧。什么好戏啊，完全不行，天色太暗了根本看不太清，要是白天还能看到点，希望明天还有一个两个跳的，上次就来了一大群，水都红了。”
灵幻汐那目不斜视，看到那些赌场追出来的黑衣人打着电话，一个个退回去了，她刚好也要从最靠近大厅的躺椅座位区，和同样面无表情的安室透一同穿过走道进入大厅。然而，他们身边再次传来惊呼。
“啊！威尔克！你你你，你这是怎么了！”
距离极近，灵幻汐那不由回头后看了一眼。有个宽实壮硕的身体正在从椅子上面缓缓滑下，而他的椅子也要比常人的大出两倍，才能撑住他过重的身体。
而此时此刻，那个被称为威尔克的男人的双手正卡在脖子上，两只眼睛翻白，嘴角全是碎末一样的残渣，半瘫在地上抽搐。
“嗬嗬——嗬……”
他的喉咙像是漏掉的风箱，只能发出古怪的“嗬嗬”声，想说话想求救，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身边站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女人，不断发出悲鸣似的惊叫，“啊啊啊啊，都怪刚刚那个跳海的人推了他一把，他现在才会……救救他吧，来人救救我先生，有没有医生！”
下一秒，灵幻汐那忽然感到手边一轻，她身旁的人已经离开了。
果然，不知什么缘由，安室透来到那个痛苦不堪的男人身边，挪开了他身后的椅子，让他身体可以彻底躺倒在地板上。不过做完这些，目前危急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那个男人还是一点都喘不过气，被沫子和呕吐物堵塞住喉管气管后，他的脸色就已经逐步由红色充血转为危险的酱紫。
灵幻汐那没说什么，她也快步跟过去，观察到男人的状态后，她皱着眉开口。“有点不妙，他这个身材没办法使用海姆立克法，因为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圈住他的腰部用力，更别谈挤压了。”
“嗯。”安室透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刚想抬头说什么，“汐那，帮我——”
“给。”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来，想要的东西就已经被递到面前了。
是一把小刀。刀身个头小，刀片薄，顶端相当尖利，稍一偏转就能看到一闪而逝的锋芒，他猜应该是她偷偷藏在身上的。
他默声接过，然后，用刀划开了地上那个男人的颈部皮肤，继续向内深入。
灵幻汐那见状离开片刻，和周围交谈了两句，等拿到另一件物品后，她用了数十秒立刻返回。
这次他什么也没说，直接接过她手里再次递来的东西，那是一支已经去除了笔芯和零件的圆珠笔，只剩下光秃秃的笔杆。他将笔杆沿着方才切出的伤口，直直插入男人的喉咙，控制尖端没入血肉直抵气管。
“呼”的一声倒抽猛吸，那个已经几乎失去意识的男人终于可以顺利喘气了，他粗重的呼吸声被笔杆长筒的形状放大，吹出哨响，发出一阵又一阵的“fufu”声，但足够让周围人明白一件事——刚刚还徘徊在生死关头的男人，暂时得救了。
灵幻汐那松口气，她直起身，正想看看船上的医务到底有没有赶过来，要是真按他们这个速度，如果没有她和波本在，刚才耽误的一小会儿功夫人肯定已经凉了。
然而，就在她抬首的一刹那，她从地上男人胸部绷紧的衣口侧，看到了眼熟的物品。
那是只露出小角一块，如雪茄般卷叠起，放在上衣内口袋的暗黄色羊皮卷。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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