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君百年不见君》梦伊初年

6、难耐别离

　　夜晚，冰凉的山风从远处缓缓吹来，一切都笼罩在无声的黑暗中，万物陷入死寂，偶有不知名的小虫子在草丛里不停鸣叫。俯身在桌前的夕梦云霎那间惊醒，她默默透过窗户看向千里之外的圆月，又慢慢起身，快步至床榻旁，只见她抬起了低垂的手轻轻抚上柜子上的古琴，敛眸不语。良久才道:“你说，我是不是错了，不该让她去世贺的。我刚才好像梦见昔日她们都还活着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一切都回不去了。我好怕，我好怕，她若是回不来怎么办。你说，命运都是有轮回的，上辈子理不清的尘缘这辈子也会继续。那她的尘缘呢?”

　　忽的，古琴化为缕缕白烟消失不见，而后白烟飞过床榻，渐渐在窗前幻化为一个人形，那人身着一袭黑衣，薄纱在夜风中被轻轻吹起，脸上是千年化不开的冰雪，一脸孤傲冷漠，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她身姿柔软细长，半倚在桌上，眸中一池潋滟波光，默默扭头看向无边的黑色。

　　“总是会到来的!不管好的、坏的，只要选择了这条路，只要她还是曾经的她，就不会有什么变化。根本没有命运如此这一说，只是她心甘情愿，你得知道，要想得到什么，总得先付出些什么，这一点上苍对大家总是很公平。”叶清然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近人情，很久很久，她才又说道，“而且，寻约颜既拥有了她的一半仙灵，理应替她完成未尽的心愿。还有，寻约颜并不是她，她也再回不来了。”她望向夜空，呢喃道，只是拥有一半仙灵，又如何算得上本人呢?
　　夕梦云突然有那么一刹那的心痛，她无言看向窗边的叶清然，低声道:“这么多年了，我活得始终不如你通透!”

　　“呵!通透，倒不如说是无情吧!也没事，我本身就很难拥有正常人所感受到的一切情绪!”叶清然不忍嘲笑自己，她伸出玉兰般白皙修长的手想要盖住眼前的黑暗，唯留下中心的一轮圆月，她盯着圆月看了又看，复又垂下手臂，回头看向夕梦云。“梦云，你若是不放心寻约颜的安全，那我便一路上偷偷跟着保护她吧。也对，她当时仙灵尽毁，无□□回，这仅剩的一半仙灵也毫无作用，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手遮天的人了。但我只会保护一路上她所遇到的危难，至于她所遇到的俗世尘缘，我就不负责了。”

　　“好，那你到了世贺派之后记得回来。”夕梦云紧盯叶清然，似乎生怕下一刻她就不在。

　　夜风拂过，掀起叶清然黝黑的长发，她起身，走至门前，停顿了那么一瞬间便踏月色而出，“再说吧，回不回来还不一定。”
　　夕梦云步行到窗前，只见窗外落舞树下有一道身影在月色下翩翩起舞，舞姿优美动人，婀娜多姿的身姿让人不知天地为何物，惹人倾心，月下独舞，满身孤独寂寞。她依在桌上喃喃轻语，“舞姿还是一如既往呀!”她想，真好，这世间总有一些东西需要亘古不变，以凭留下来的人在满满长夜中独自浅酌，度过余生。

　　三月初三，旭日在远山升起，空气中才带了些许暖意，可任有几分清冷，据说是因为数百年遗留下来的仙气，那是太久远的事了。

　　自神界坠毁、仙界陆府覆没，世贺派便一向自诩仙门第一派，近年来风头犹甚，仙门中几乎没有与之争锋的。名气如此大，自然每年想来拜师者多不胜数，其中凡人就占了近三分之二，大多数都是家里有些小富小贵，渴望一朝学成飞天遁地，惊艳众人，不过外强中干而已，不值一提，当然不乏真正有实力者，那就另当别论；余下三分之一主要是来自仙界各个角落，少部分来自其他仙门，来自仙门的一般都是直接拜入世贺，毕竟，错综复杂的关系摆在那儿的。可最后留在世贺的却寥寥无几，更遑论拜入世贺几大长老门下的弟子了。每年三月四号，乃是世贺派召徒之日，有志之士皆从各地赶过来，渴望博得世贺的青睐，至此扶摇直上抑或平步青云。

　　“你记住，千万保护好自己。”梦谷出口处，夕梦云紧紧拥住寻约颜，“如果有谁欺负你或者你惹上了什么事，只管找我，找梦谷就行。梦谷，永远是你的后盾。”

　　寻约颜缓缓闭上双眼，她紧紧抓住夕梦云的衣褶，内心苦涩干涸，“好，我知道，我会记得的，梦姐姐，我不会忘记的。真好，遇见了你们!梦姐姐，我觉得我好幸运呀!”

　　“傻瓜!”夕梦云敛眸低笑，心想，不对你好又对谁好呢?毕竟是多年的故人呀!她想开口，想说出彼此的渊源，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忍了下去。她轻轻抚摸着寻约颜的后脑勺，“记得，我一直在梦谷等你呀!”罢了，只是一半的仙灵，轮回过后，终究不是那个往日的人，寻约颜很好，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多年前的恩怨情仇就让它随风远逝吧。只是，记得我一直在梦谷等你呀!不管你是昔日的旧友，还是新晋的好友，你只是你!
　　好的!寻约颜想，她肯定会回来的，她终于，又有了一个归处!

　　寻约颜松开紧抱住的双手，她正色看向夕梦云，脸上不再是往日的嬉笑，仿佛对苍天许下了一个重要的承诺，“嗯，我记得的，我答应你!”

　　霎那间，夕梦云忍俊不禁，宛然笑出声来，“哎呀，那么严肃干什么?”寻约颜正要反驳，但思及今日的分别，却也没有开口，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夕梦云看，她想，把世间所有的美好全都留在自己心里。

　　见寻约颜如此这般低落，夕梦云也绝了开玩笑的心思，她只是将寻约颜的手紧握住，轻微道，“好啦，咱们又不是死生不复再见，何故做这般扭捏姿态!”只见寻约颜倏地抬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花语，夕梦云又说:“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我很相信你呀，你会来找我的!等到那一天，你就有了保护所有人的力量，指不定，还会遇到自己的命定之人呢?”

　　一恍惚间，寻约颜想起了南漠星夜下的陆止莫，竟觉得，要是未来遇见如陆止莫一般的男子，那，倒也不赖。

　　“所以不要这样伤心了，你想想，你离开了我，才能遇见更多的人呀!才能看见六界不一样的风景呀!”夕梦云瞧寻约颜不发一言，遂又觉寻约颜内中正伤心欲绝，“再说——”

　　“嗯，我知道啦!”寻约颜打断了夕梦云想出口的安慰，跳起身来拿起夕梦云肩上斜挎的一个小包，便向前冲去，跑了有一段路程，又回过身来向夕梦云招手，“梦姐姐，再见啦!幽洁姐姐今天出去了，你带我向她也讲声!”她扭头，再也没有回头，怕忍不住自己满眶的泪水!

　　夕梦云忽觉眼眶有点温热，她向前大叫一声，“好!”

　　“总是有这么一天的，所以世间之事，任何人都要尝试一遍的。”林幽洁缓缓从身后走来，眼光深沉地望向寻约颜离开的方向。夕梦云回头，诧异道，“你不是出去办事了嘛?”

　　林幽洁无奈开口，“这次不知怎么的，办事挺快!”

　　天边白云依旧，像是神仙胡乱做的一团美梦，美好而易碎。远处的远处好像有马蹄声声，偶有几声抱怨传来，许是哪家的少爷小姐坐不惯一路颠簸的马车!

　　此日为三月初三，高墙里的人说适合外出游玩，仗义天涯的人说适合探访老友，仙侠旅人说适合快意煮酒……其实这一日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若追溯起这一风俗的来源，大概就只有仙门中德高望重者才记得一星半点，那好像是来自太久太久前的神界。大概最早规定世贺三月初四拜师这个惯例的仙人也是想要承袭神界无边的光辉，只可惜事世难料，之前的神界在世人眼中是有多么的名声显赫，退场之时就有多么黯然消沉，只是，这些都只是一番猜想。现世的人可不管什么来源，只是依着三月初三这一天去得一天的开心，在这混沌不堪的俗世，总得有一些说不清来历的日子寄托这世人的一厢情思。

　　有人在三月初三中得以尽兴，也有人在三月初三中离开喧嚣。

　　寻约颜循着夕梦云告知的幽林小径，一路向前，途中乘船渡过涩水，瞧着天色已晚，便决定在涩水镇上居住一晚，索性路程也不算遥远。

　　岸边是一排又一排的小小青柳，刚吐出细嫩的春芽，在微风中自由摇曳，船夫悠悠地晃动船桨，只听得岸上传来许多人的欢语声，更是有众多人围在一起。

　　夜晚中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的街道，小摊贩摊上的照明小灯在黑夜中散发出微弱的光芒，这也使得相约出来的两人在夜中只看得清彼此，喧哗拥挤的街道，摊上各种精致的小件，玲琅满目，小贩也不吆喝，独独享受这一刻的惬意，这时，如果再配上一对紧握的双手，那可是相当应景。不远处，五颜六色的花灯不停闪烁，似是渴望吸引住哪家小姑娘，再一抬头看天，许多天灯正向漆黑无垠的夜空漫无目的地飘去，带上了众多人不一的心愿。

　　摇浆的船夫只抬头看了一眼热闹，又归于万年不变的沉静，默默地度过为数不多的余生，他应该也不会忘记，自己这般大时，也和年轻时的老伴挤入街道，与热闹为伍，想起自己的老伴，他不由得勾起嘴角。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船前的寻约颜，毫不意外，在她眼中看到欣喜，那是少年人对于这个世间的好奇与热爱，他用手轻轻指了指即将到达的街道，用那波澜不惊的嗓音说道，“今天三月初三，喏，所有人都在庆祝，一会儿下了船去玩玩吧!”想来自己已经在这儿摇了不下三十年的船，不知载过多少异乡人，又见证了多少一树一木的盛放与落幕。

　　他拿起旁边的烟斗，深深吸了几口，飘起的烟雾弥漫了双眼。“咳，咳，”烟雾的气味呛地寻约颜咳了起来，旁边的老船夫被这动静惊醒，忙放下了烟斗，慌道，“小丫头，没事儿吧，哎呀，都怪我，你瞧我这记性，都忘了船上还有一个人!”“没事没事，不碍事的!”寻约颜急说，“但是老爷爷你还是得少抽点呀，对身体不好!”

　　“哈哈，好的好的!”寻约颜不解，为何老船夫突然笑了起来。
　　不过此时的她也并不感兴趣，只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的热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她回过头问向这个在河道上驰骋多年的老船夫，十分疑惑，“为什么大家的穿衣风格不一致呢?这不是离国的属地吗?”只见熙攘的人群中有人穿着离国风格的衣服，也有人斜披丝布，将另一侧的肩或用纱布缠着身后或自然露出，男的腿上则是穿上黑绒短裤，女的则是腿前及膝的短裙，腿后是到脚跟的裙摆，怪异却又好看。

　　“离国的属地?”老人侧头细细思考了半宿，才缓缓而道，“那是最近二十年前的事了!二十年前，这里因其地靠仙门，又是众多仙人闲暇小憩的场所，所以未曾遭遇过战乱，民风一向纯朴，皇城也没有，也不敢打涩水的主意。那时的涩水镇，可是坐拥仙人的庇佑。但是再之后仙门中人减少了与凡间接触的机会，涩水陷入了混沌，与此同时，离国大将军顾卓风带十位亲信来到涩水，用自己的行动取得了涩水人民的信任，并保证涩水只是归属离国，拥有离国的庇佑，其余一概不归离国管辖。涩水镇这一易主，未动刀剑。”

　　寻约颜心下慨然，“看来离国大将军还挺厉害的!”

　　“对呀。”船只即将到岸，老头下巴抵着船桨，眼眸紧闭，像是在回忆什么陈年往事。“我少年时有幸见过大将军一面，当真是身姿卓尔不群，自带威仪，一脸桀骜不驯，”他老船夫顿了顿，脑海中不断搜寻有关会议，良久说道:“一股子狂味!”

　　此时离岸不足一米，寻约颜一步跨了过去，向后回头，“老伯，钱我给你放船舱里了，谢谢啦!”

　　老伯也不应声，慢悠悠地坐下，目光瞥见船舱内的数十两碎银，不犹得砸吧了一下，无奈地自言自语，“真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呀，也不怕被人骗咯。”

　　谢谢大家的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