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寻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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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昨夜迎了场雪，屋内地龙烧得暖，有人拥着大氅，斜身靠坐在窗前。
雪光透过薄纸，映出此人侧脸的线条秾丽，丹青似的流畅勾描，连带出雪白的下颚和修长的脖颈。
贺沧笙撑着下巴，看着院里的婢女站在墙下接了只信鸽，又从鸽子脚上解下张字条。贺沧笙抿了笑，指尖轻点在耳边。
待她点到第三下，一名近卫飞快地翻墙入内，劈手将那婢女手中的字条和信鸽都夺了去。
婢女慌了一瞬，随即探身砍掌，发间铜珠乱晃云光。近卫旋身闪躲，一手抓着鸽子，另一手压了她的双臂，扭身将婢女压得跪地。
贺沧笙满意地颔首，站起了身。静侍在侧的嬷嬷立刻过来，为她在颈间系上了红狐裘的风领。贺沧笙掸袖，朝服是皇子规制，乌发高束，金冠稳戴，并不露脖颈。
贺沧笙闲庭信步，缓缓走向院墙下的两人。那婢女被压着跪在地上，已经低着头不能再动。
贺沧笙在雪中站定，伸脚用靴尖抬起了那婢女的下巴。
“好好的女孩儿，”贺沧笙凤眸淡漠，轻声道，“本该被人疼惜。做什么偏要搅入朝堂上的腌臜事？”
婢女匍身仰头，几乎撑不稳身。她被迫与贺沧笙对视，身上已经开始发颤。
贺沧笙撤回脚，微扬了下颚，一旁的步光立刻将字条呈了过去。贺沧笙稍微侧身，垂眸看了内容。
“皇兄好兴致，”她哂然笑一声，“这是又要往本王府里塞人了了。知本王好男色，找的还是小官儿，怪贴心的。”
她退后一步，步光立刻再次扭了那婢女的双手，毫不费力地把人拎了起来。
贺沧笙盯着她，浅色双唇缓缓翕动，道：“含柳。本王记得可对？”
婢女哪知贺沧笙竟能念出她的名字，一愣过后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贺沧笙负手而立，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自她十二岁受封楚王，至今已有九年。两子夺嫡，她和自家皇兄视彼此作眼中钉。因她风流的名声在外，于是那扮作各色美人的细作三天两头地往她府里塞，再由这个含柳接应，铁了心不让她过一天安生日子。
她稍微出神，下一刻身前便有风疾掠，竟是那含柳抽了把匕首出来。看似柔弱的女子猛然跃起，手中寒光直取贺沧笙喉间。
贺沧笙骤然抬眸，利刃当前也毫无惧色，抬手时纤指间已握了折扇。她翻转手腕，那白玉扇骨抵上冷锋，铁器相摩，琅然脆响，含柳的匕首已经脱手。含柳欲抽身，可贺沧笙的折扇已经逼到了侧颈，后面步光伸臂，重新擒住了人。
贺沧笙收了扇，抿唇喘息，在吩咐步光时气息尚且不稳，道：“留着她的命，带进地牢里看紧。”
含柳面无人色，陡然挣扎起来。谁不知道楚王生性凉薄，暴虐无情，杀人时多半还要含笑。落在这位手里，还不如一了百了。
贺沧笙看她抖身如筛糠，心下已知她在想什么。
世人当她薄情寡恩，是个阴暗偏狂的病秧子，不是畏惧就是憎恶，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放心，本王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她薄唇上不浓血色，笑意不收，字字清晰道：“你死不了。”
含柳被步光拖拽出院，阴云渐收，天将亮未亮，穹顶的颜色淡得像琉璃。
“第十七个，”她话中玩味，“康王的人倒是多，按照那字条所写，过几日还有个新的。”
跟在贺沧笙身边的嬷嬷叫芙簪，已经上了年纪，近身伺候了贺沧笙许多年。她上前为贺沧笙披裘衣，皱眉担心道：“方才实在凶险。”
屋檐下铁马叮咚，贺沧笙裹紧了斗篷，道：“此险无尽头，从母妃让本王扮作男子的那一刻起。”
院子里沉寂下去，大雪重压，盖了纷乱脚印。贺沧笙阖了眸，又喘\息了一阵。
她病秧子的名号其实不假，时才与含柳过的那两招看似是她赢，实际用的都是巧劲儿，此刻五脏六腑都在燃烧似地疼。
她活了二十一年，没有一日做过女子，还为了赶上男子的身量而从小饮药，却只变得更加赢弱。
不过贺沧笙不在乎。
她自小就知，她活在这世上就是为了那把龙椅。她承着愿也担着责，她没有退路，金殿最高处才是她的归途。
没有人见过她的真身，包括她的父亲敬辉皇帝。这张男人的皮她披了这么多年，可底下是什么终究没有变过。
芙簪眼看着殿下神情冷淡，放低了声音，道：“殿下这一路走得艰辛，奴婢都看在眼里，想必娘娘也......”
“路走到这个时候，”贺沧笙打断她，“都是自己的选择。”
“是。”芙簪颔首，“殿下既已知康王动向，他若是送人来，便可找由头推脱了。”
“推脱？”贺沧笙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与康王相争，深知皇兄本身不足为惧。但他是敬辉帝用来压制她与母家的棋子，她装得沉溺酒色多年，在外也毫不收敛，就是为了安抚父兄。
如今夺嫡胶着，贺峻修要玩儿，她自然不会退缩。
“既是男女通吃，”贺沧笙看着庭前雪，“那索性就不用等着人被送来。”
她揶揄地笑了一声，道：“本王今晚自寻春去。”
大乘京都里的官家妓\\院名叫蛮蕊馆，隶属礼部。里边的男女虽是贱籍，但都受过宫中嬷嬷教导，懂礼仪盈体态，又精通管弦，是专门伺候权贵皇亲的。
贺沧笙是在万花丛中过的主儿，而且男女通吃，府里各色佳人多得是。她一向见着喜欢的就要往后院收，是蛮蕊馆的常客。
馆内迎客的见是楚王驾到，立刻躬身带笑，请人入雅间。那屋内极尽奢侈，桌椅都是花梨木，一侧竖着丝缎的牡丹屏风。贺沧笙在外间软榻上坐了，管事的左司乐就进了门。
左司乐娇声道了万福，又道：“殿下许久不来了。”
贺沧笙将扇子在另一只手的掌心点了点，笑着问：“姐姐可有思念本王？”
这声姐姐可真甜，司乐知道楚王会撩人，于是应景含羞，道：“那是自然，各位妹妹们也都想您想得紧，一个个翘首以盼呢。”
有位姐儿跪在贺沧笙脚边奉茶，人和身上桃色的裙一样娇嫩。她闻言立刻膝行了半步，伸手过来要为贺沧笙脱靴子。
贺沧笙笑意不减，把腿挪开了。
“免了，”贺沧笙抹开折扇，遮在眼下，道，“本王今夜只找男人。”
司乐立即笑道：“男人自然也是有的！殿下若是要点，奴婢为您挑几个乖顺喜人的来。”
“本王要的是新人。”贺沧笙在扇子后边笑了声，长睫投了点影下来，落在扇面上，像是墨迹。她道：“听皇兄说，你们新买了个小官儿，姿色不错？”
司乐滞了一瞬，扭身拿香帕掩了唇，轻咳了一声，道：“果真什么都瞒不过殿下。”
贺沧笙看着她有些为难的样子，轻摇折扇，就这么盯着她。
“殿下有所不知，那小官儿......”司乐确有难处，但她受不了贺沧笙的目光，叹了口气禀实道：“其实人是俊的，只是太年轻，性子沉闷不懂伺候人。又刚到馆中，还未送去让司礼监入册，也没给嬷嬷们训化，恐冲撞了殿下。”
“正好，本王就喜欢野的。”贺沧笙啪的一声收了扇子，笑起来时眼角又飞了邪气。她道：“且带来一看。”
司乐便知今晚楚王是势在必得，她不敢忤逆，回身吩咐了小厮，去后边儿把人带过来。
贺沧笙的茶还没有放凉，就听靴底叩响地面。紧接着门一开，见从外边进来位白袍少年。
少年宽肩长腿，站着便显出英气来。他没有束髻，也不同寻常小官儿般簪钗，只将乌发简单地绑了，看着像位会武的公子。面相自然俊美，浓眉飞扬，眼窝深邃，在行走间飞快地抬了抬眼，漆眸中精光凌厉。
少年停步在贺沧笙身前，在静默站立时透出些傲气。那背脊挺直，竟丝毫没有跪地行礼的意思。
活像是被束住了手脚的野兽崽子。
贺沧笙延出笑。
她后院什么人都有，自然遇着过初见时不行礼的，不过一般都是直接往她身上靠。这位倒有意思，就这么站着。
却也不像是要玩欲擒故纵的戏码。
她这边儿不出声，司乐却再等不得，悄然给少年身后的小厮递了眼色。小厮当即一脚踹过去，正落在少年膝弯处。
少年不防，向前栽倒，重重跪倒在贺沧笙面前。他没有抬头，撑着双臂，再次挺直了背脊。
“见到了殿下，欢喜得你不会说话了？”司乐没想到他真就不出声，低头呵斥道：“还不快给殿下见礼！”
少年仍然没有看贺沧笙，缓缓道：“参见楚王殿下。”
贺沧笙依旧兴致盎然，问：“叫什么名字？”
少年没有立刻回答，抬头与她对视，眼中明亮如聚芒星。
“回殿下的话，”一旁的司乐不敢再怠慢，索性替少年答道，“此人名唤苏合香。”
“苏合香。”贺沧笙让这名字在舌尖转了个圈，双眼还看着这少年，口中对司乐笑道：“好听。”
进了蛮蕊馆的人都要由左右司乐取得新名，这是规矩。司乐欢喜地笑道：“人也是妙的，才满十八岁。”
贺沧笙对着苏合香抬了抬扇，道：“苏相公且先起身。”说着竟犹自离了座，伸手要扶。
谁知苏合香在贺沧笙俯身的一刻抬了手臂，没有让她碰到。这反应让站在一边儿的司乐汗都要下来了，身后的几个姐儿也白了脸色。
贺沧笙抿了笑，收手好整以暇地站直了身。
两人都站着，就显得出身量，少年生得高大，贺沧笙只到他肩头的位置，身型也瘦了一圈不止。
贺沧笙静了须臾，在掌心轻拍折扇，转身冲司乐竖了根手指，道：“一万两金，人归本王。”
没被怪罪还得了钱，司乐膝头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就连苏合香也侧了脸，看向贺沧笙。
“步光在门口，钱找他要。”贺沧笙犹自转身，道：“人还没挂牌，就无需户部文书，便将苏相公的户帖和卖身契备好，一并交给步光。”
司乐大喜过望，对贺沧笙俯首帖耳。
“姐姐且去，”贺沧笙笑意盈盈，语气轻快道，“今晚本王不走了。”
这就是要在此过夜，当场要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寻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