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同人）山鬼》富贵山庄

9、戚少商

　　九 戚少商

　　回忆总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不管是好还是坏，不管是伤心或是欢喜，那些沉淀在记忆里的往事，总会像午后湖面上的波光一样，摇荡不定所以格外迷人，也好似书箱里发了黄的旧纸，既脆又霉，却有说不出的暧昧。

　　顾惜朝气色很不好，仿佛有什么在重重压迫着他，那脸白的惨淡，暗色衣裳衬托下更是分明，微微低着头的这个角度看不清神情，只能望见从鼻尖到下颌那一道漂亮的弧线。戚少商看着他并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颇深，冷不丁能将人沉下去。

　　阴雨天的夜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状态，潮湿而沉重，黑暗里仿佛能够伸出无数的手，将一切都羁绊住。顾惜朝低着头在桌上写字，手指蘸着茶水，一笔一划写着顾惜朝三个字。

　　戚少商伸长了腿有些困，觉得他这笔字实在漂亮，不由问是跟谁学的，顾惜朝低着头说不知道，天生就会。

　　戚少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顾惜朝猛地转脸，这时忽然一阵风冲破窗子，戚少商心中一惊，不知道是为他眼中冷光还是为这异常的风，两人一下都定在了那里。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头。”顾惜朝看着他说，桌子上水渍慢慢风干，很快只剩下几笔凌乱的痕迹，戚少商收回手，“对不起。”

　　顾惜朝抿了抿嘴，窗外吹进来的风很大，桌上灯影晃了几下突然熄灭，戚少商低声道，“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风。”

　　顾惜朝往后避了避，雨随着风敲打在窗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雨声很密，风很急，戚少商走到窗前关好，又把边上的几扇也插紧，转头道，“你要是累就先睡，我出去看看。”

　　顾惜朝慢慢点了点头，黑暗中戚少商忽然极快地抱了他一下，然后推门出去。顾惜朝皱眉站在桌前，不知为何有些困惑，这时窗外划过一道电光，耀眼的光芒将院子里树影投在窗上，扭曲的影子显露出莫名的狰狞。只是一抬眼间雷声也落了下来，震耳欲聋，好像将天也劈裂的声势，让人心惊。

　　顾惜朝按住桌角微微发抖，脑中疼痛一阵一阵加深，几乎让人晕眩。

　　戚少商匆匆走出院子时正遇见卫九，卫九望见他盘旋了一下，摇身一晃变作人形落下来，低声道，“头儿，秋大姐他们跟逍遥子动手了，就在城里，我看见巫美人已经受了伤，不过长生门也没有讨到好，死了很多道士。”

　　戚少商神情凝重，抬头看了看天，空中乌云翻滚随风涌动，云中隐隐闪过电光，很快一道闪电劈下来，直裂到天际，卫九皱了皱眉，雷声压住雨势，将人震的耳中嗡嗡作响。

　　“今晚的风真跟见了鬼一样，这么大这么邪门。”卫九喃喃道，伸手揉了揉耳朵，戚少商一直往西北绣衣池方向凝望，这时忽然开口，“莫问也出手了。”

　　卫九倾耳听了听，“好像是，”然后又极快地道，“不知道这和尚是跟逍遥子商量好的还是临时起意捡这个便宜，秋大姐那边要糟了吧。”

　　戚少商摇了摇头，“墨渊身边已经没了人，他自己又那样了，胜负不一定。”

　　“我们要帮忙么？”卫九问戚少商，“我去帮秋大姐他们挡一阵。”

　　戚少商在他脸上看了一眼，沉声道，“小九，我知道你恨长生门的人，但是别忘了，你跟秋水姬他们不一样，上一任神龙护卫去杀守护龙脉的长生弟子，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你还想在这个世上立足么。”

　　卫九忍了忍，轻声嗤道，“什么守护龙脉，当年若不是他们疏忽，也不会被墨渊得了手，头儿你也就不会……”

　　“不会么……”戚少商淡淡道，“墨渊本就是领天命行事，虽然卑鄙狠毒一些，却不是人力能够逆转，就连……他杀了新君不是也一样没有改变什么么。”

　　卫九仍是不服气，“就那样的手段，也算是顺天命而行？！他不是连自己的弟弟也不放过。”

　　“所以你看他如今也是生不如死，天理昭彰，总不会漏掉哪一个。”

　　卫九辩他不过，气恼地化作三足乌离去，“我去瞧瞧热闹，不动手总行了吧。”

　　戚少商叹口气，“我要是信你我就是头猪。”

　　卫九盘旋一阵长笑离去，“龙头猪。”

　　戚少商低低骂了句，站了片刻，心中忽然生出异样，转头果然看见一个人影立在黑暗里，修长模糊。戚少商皱眉，往前走了一步，这时再一道闪电劈下来，一下照亮两人面目，顾惜朝的脸在这光芒下是一种异样的白，几乎沁出冷意。

　　半天上的风是一种酷烈的气势，汹涌重云压住殿宇飞檐，在皇宫上方形成巨大漩涡，不断有闪电惊雷击穿下来，整个天空透出一种异常的暗紫色。

　　卫九从衙门向皇宫方向飞去，一路上风雨狂乱，城中百姓官兵也骚乱起来，似乎不知道什么人在攻击城门，到处都是鼓噪而疯狂的人群，巨大雷声下声音都被掩盖住，这样无声的疯狂便更加令人心惊肉跳，心硬如卫九也忍不住屏息。

　　“这到底是个什么见鬼的天气！”卫九低声抱怨，用力扇动翅膀，云层越压越低，风却一点也没有变小，几乎卷的他不能动弹，空气里忽然传来奇怪的气息，卫九全身羽毛不受控制般立了起来，“不好！”

　　卫九忽然反应，一个转身往下冲去，一道巨大的闪电跟在他身后劈了下来，贯穿整个天空，当仁不让地落在了皇宫最高的大殿上，火光顿时冲天而起，以无匹的气势蔓延开来，暴雨和惊雷中烧红半边天际。

　　卫九捂着肩头大口喘息，火光下脸色摇动不定，“死了，哈，墨渊死了！”

　　城中的暴乱越发失控，卫九站在街道中央，被盲目来去的人群冲的几乎站立不住，“疯了，全都疯了。”

　　卫九冲开人群回到府衙时，大火已经烧到这里，被烧断的梁柱塌落在雨中，火势反而更加凶猛，混乱中有人救火，也有人在逃命，更多的人在不知所谓地慌乱奔逃，卫九大声喊着戚少商的名字，从烧焦的游廊穿越过去，一直找到后园。

　　灼人的热气和火光中，卫九忽然站住，就在平日开的很热闹的那片蔷薇旁边，顾惜朝正跪在地上，低着头，手放在戚少商脸上。地上戚少商安静地躺着，血从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落下的花浸在血水中，卫九只觉眼前一片铺天盖地的红色，不由一阵晕眩。

　　“头儿……”卫九往前走了一步，顾惜朝忽然抬头，被淋湿的头发和衣裳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大雨浇在他脸上，他却纹丝不动，卫九被他眼神看的心寒，“顾惜……你把头儿怎么了？”

　　顾惜朝仿佛没有听到，看了他一眼便又回过头，认真看着戚少商的脸。

　　他本是东海边空桑山上一个小妖，在天气还没有这样异常的时候，他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心愉快，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开始无休无止地下雨，有些树木枯死，有些却疯狂地生长。

　　大家都说这是灾祸的征兆，他很害怕，便跟着山中年长的妖精往山林深处迁移。那是一个昏暗的雨夜，他跟大队脱离，不知怎的便来到一处恢弘的墓地，他被那里气势所慑，谦恭地跪在墓前给主人行礼，但是却被不知什么冲入头中。醒来时便有些昏沉，仿佛一夜之间变作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心里仿佛生了根一样记着一个人，记着一件事，无法解脱。

　　我代他来找你，来要你的心。

　　顾惜朝低低地说着，手心里捧着那人要的东西，他说你欠他。

　　大雨瓢泼般落下，层层叠叠的往事破堤涌出，无法抑制。

　　那是章和二十七年，他那时候方才收服秋水姬，在同南疆巫妖王一战中伤了肺经，咳血不止。巫美人便设下美人计擒了护脉神龙来为他疗伤。

　　那一年八月他在王屋山同戚少商决斗，却被他戏弄逃走。

　　第二年春在甘棠湖再次遇见，他又大发厥词在众多属下面前污蔑于他。

　　其间几番争斗互有胜败，章和三十二年夏，他去北疆寻一味灵药，却在城中又遇见了戚少商，那一回两人没有动手。他心情不好，戚少商请他喝了一种酒，十分烈，回味却绵长。

　　他还记得那个院落里有一树瑾花，开起来香气浮动。

　　再见便是章和三十七年，荣氏江山的最后一年。长生门守护龙脉不利，被墨渊毁去长生阵法将灵气截断，戚少商误中陷阱，被乱刀斫砍身体分埋四方。神龙九卫也只剩了卫九一个，卫九护着只剩元神的戚少商落魄逃亡，在江南同他遇上。

　　最后一面，墨渊在姑妄山拥护新圣人起兵，顾惜朝斩杀新君击伤墨渊，最后被墨渊以诛妖剑杀死，埋骨东海空桑山。

　　哎哎，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剩一颗心给你吧。

　　乱世烟华中他的微笑依旧爽朗，暴雨中顾惜朝微微闭了闭眼，缓缓站起。

　　是么，那我收下了。

　　第二天火势渐渐下去，城中一片狼藉，阴沉了大半年的天空终于显出一点放晴的意思，流云淡淡浮在上面，焦黑的街道上落满了花，于衰败中透出一点艳色和生气。

　　紧闭了几个月的城门缓缓打开，一队盔甲鲜明的军队进入城中，经历了一晚混乱的百姓木然地看着皇城的新主人，顾惜朝骑着马，同进城的军队擦身过去，阵中一个少年将军久久看他一眼，然后挥手放行。

　　那年他跟在顾惜朝身边的时候，正被自己的亲生哥哥追杀，如今一转眼五百年过去，他的心里却已经不再记得任何人。

　　墨尊远远看着他离去，草色烟光里仿佛一场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