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得有水平》孙小鞘

5、第 5 章

　　王导干咳了一声，提醒道：“小严啊，你演的这个角色是个年逾三十的妇女，虽然很年轻很时髦，但毕竟是妇女，这个年纪的人，是不是不太适合摆这么张扬的姿势？”
　　严晨脸色一僵，把手放下来，规规矩矩地站好。
　　王导扭头问上头：“邵总觉得这套怎么样？”
　　邵政东瞥了严晨两眼，严晨眼睛都放光了，结果邵政东就只平静地回复了两个字：“挺好啊，”最后的啊是个语气词，可以忽略不计。
　　何清微在严晨身旁解释：“吕玉薇在戏中只有四场戏，夏季两场，秋冬各一场，这套衣服是秋天的，深秋季节，天气转凉，面料用的是法兰绒，墨绿色相对成熟稳重一些……邵总若是觉得哪里不满意，我和服装师协商去改，他今天不在。”
　　邵政东扬眉：“不用，挺好，那个时候不都这衣服吗，我也不懂，你懂你说了算。”
　　“邵哥……”严晨扯了一下旗袍的领口，“这个领口您不觉得太紧了吗？而且，这个裙子开口也太低了吧。”严晨说着，把旗袍摆拉开一些，让邵政东看只在膝盖上一些的缝合线。
　　邵政东却没有如她的意，说：“这个你得问何大造型师，你邵哥我也不懂。”
　　严晨失望地“哦”了一声，适可而止没有再要求别的。
　　王导给邵政东解释道：“吕玉薇这个角色对整部戏都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说是灵魂人物，造型是戏开拍之前，我、清微和其他人一起设计的，服装也已经提前准备了很长时间，全都是尊照当时的历史环境设计的，那时候都是这种款式。”
　　“嗯，您拍戏这么认真我当然信了，挺好的，”邵政东姿势很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左胳膊搭在扶手上，右手端着个纸杯，里面装了剧组速溶的咖啡，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端的，邵政东见没人说话，便对严晨道：“不是还有其他款式吗，去试试别的。”
　　于是严晨又跟着何清微回后台换衣服，因为之前做过造型，所以换衣服之前还得洗头发，等严晨洗完澡去换衣服的时候，小齐端着盒饭过来：“清微哥，你来之前吃饭了吗？要不要吃点？”
　　“我不是说过工作期间不能吃东西吗？食物有味道，会沾在衣服上了。”
　　因为热爱，所以尊重而谨慎，何清微对一些事有一些小执拗，比如不许在化妆间办公室里吃饭，不许吃气味太大的东西，东西必须按功能分门别类，不许混淆。
　　小齐撇嘴，皱眉道：“我们没吃，我这不是看你脸色这么难看，特意给你拿的吗？”
　　何清微摆手：“我不吃，拿走吧，一会儿忙完再吃。”
　　严晨这次出来换了一套夏装，看样子她对这套夏季旗袍还比较满意，但是和刚才的那件秋装一样，如出一辙的保守，严晨照例穿着出去转了一圈，邵政东不知道在底下和王导说什么了，笑声几乎传到了后台。
　　最后一套冬装则更为保守，因为考虑到她冬天没穿底裤的问题，旗袍选择了加厚的法兰绒面料，纯黑色，带些金色的暗花，无袖的样式，配一副到手肘上的皮手套，严晨穿完衣服出来就嫌弃这颜色太显老，黑就黑吧，还画了几朵金花是什么鬼？
　　严晨从后台出来就忍不住和邵政东抱怨，邵政东也不知道在和王导讨论什么，也没怎么理会她，何清微反而松了口气，这几套衣服毕竟是他和服装设计师设计了很久才定下来的，也得到了王导和制片人的首肯，等到确定演员之后，还要根据演员的神态体态重新修改定制。
　　若是这个时候邵政东一锤定音全面修改，估计又有的忙了。
　　换了三套衣服，折腾到下午三点多。等到严晨去试衣间换衣服的时候，小齐又跟过来问：“清微哥，你真不吃点东西吗？”
　　何清微揉揉胃，其实他胃已经疼木了，挺过最疼的那会儿，这阵已经没有那么大感觉了，只不过脸色却是又苍白了。
　　“嗯，我先出去问问王导还有没有事。”何清微扔下话就走了出去，台下只剩下邵政东一个人，王导却不见了，邵政东仍像方才一样坐着，手里拿着电话，笑意盈盈地对着电话里讲着什么，何清微脚步迟疑一下，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的时候，邵政东朝他招了下手。
　　何清微走过去，邵政东对他点了点旁边的椅子，对着电话里说：“小舅能糊弄你吗？最好的资源舅舅都给你留着，老子亲外甥不捧捧谁啊？赶紧给我滚回来。”
　　邵政东对着电话里笑骂了两声，这才挂了电话。
　　何清微坐得不是很舒服，清了下嗓子问：“王导呢？”
　　“说是有事先出去一趟，马上回来。”邵政东上下看了何清微几眼，邵政东看人的时候总有种打量的意思，目光仿佛不怀好意，叫人总觉得自己是对方眼中待沽的猪肉，所以对这个人通常没什么好感。
　　何清微一开始也总有这种感觉，但是后来时间长了，可能是心里也有了变化，所以可以很自然地迎上这道目光，他知道，邵政东喜欢和人对视，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直视别人的眼睛。
　　邵政东有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瞳孔是棕黄色的，颜色很淡，很符合他的整体气质，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勾起，眼中泛着一池春水般的涟漪，让人不自觉地沉沦在那双勾人的眼睛里。
　　昨晚五光十色纸醉金迷，二人似乎都没有看清楚对方，此刻都看着彼此，直到这个时候，何清微都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一旦发生过，就不可能当做什么没发生，有些人，一旦走过了那条界限，就轻易回不了头，当不了普通朋友了。
　　邵政东看了何清微有一会，似乎也想起了很多事，毕竟曾经的五年二人之间并不陌生，他哈哈一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语气问：“昨晚上喝高了吧？”
　　何清微诚实地点头：“是，很久没喝过那么多了。”
　　“你喝那些叫多吗？你以前不比现在能喝，一个人能帮我挡十个人不？”
　　何清微仰头一笑：“那是以前，以前年轻，抗造，现在不行了年纪大了。”
　　“我操，”邵政东在何清微肩膀拍了一下：“你年纪大，你邵哥得老成啥样了？”
　　“你不老，”何清微不自在地笑了一下：“这两年，一点儿变化也没有。”
　　邵政东表情凝滞片刻，下意识舔了下嘴唇，伸手摸摸口袋把烟掏出来，递给何清微一根，何清微顺手接了，奈何自己平时不抽烟，身上也没带火。
　　邵政东按开火机，凑到了何清微面前，何清微犹豫一下，凑过去把烟点了，点火时，二人挨得很近，何清微清楚地闻到邵政东身上的香水味。
　　邵政东喜欢香水，他身上的香水味一直都很重，离很远就能闻到，但是今天的香水味却很淡，檀香味的尾调也几乎散得差不多了。
　　邵政东吐出口烟，眯眼道：“晚上哥请客，一起去？”
　　何清微这一口烟几乎是喷出来的：“邵哥，你可饶了我吧，我今天再喝一晚上，你明天就见不着我了。”
　　“真假？”
　　何清微点头：“真的真的。”
　　邵政东伸手搂住何清微脖颈：“就冲你这句话，晚上必须给我去，我倒要看看明天能不能看着你。”
　　于是当天晚上，何清微就被邵政东硬是拽去了会馆，当然不止他自己，《清风戏》里从制片到导演，演员到客串还有其他一些工作人员都去了，当时何清微就想，为了捧个人，邵政东还真是肯下功夫，也不知道那严晨是如何对邵政东下功夫的。
　　叶馨把一堆行李塞进了何清微的车后备箱里，和小齐坐何清微的车，剧组的微信群里发了宴会地址，是邵政东自己开的娱乐场所，看样子今天是老板包场了，何清微在车里胡乱吃了个面包，吃完之后胃反而有些不舒服了。
　　小齐叮嘱他：“清微哥，你昨晚喝太多了，今天可千万少喝点啊。”
　　何清微点头答应，叶馨坐在后座给她哥打电话，解释今晚临时有聚会，晚点回家，两个人说个话好像约架一样，越说越激烈，最后叶馨一指挂了电话，车里这才安静下来。
　　三人到了地方，刚停好车，另一辆车停在了他们旁边。
　　邵政东带着严晨从车里出来，严晨在他们这一边，一下车就看见了他们，很热情地叫了一声“清微哥”。
　　邵政东正低头点烟，听见严晨叫声才抬头看了一眼，眼睛在烟雾下微微眯了一下，笑道：“这车还开着呢？”
　　严晨瞥了眼何清微的车，嫌弃道：“这车都有年头了吧？清微哥，你也不换一辆。”
　　何清微自嘲地笑，没怎么在意道：“手头紧，买不起新车了。”
　　严晨来之前脱了戏服，又换了一套新衣服，和来的时候不一样，超短裤，小背心，鞋跟像针一样的高跟鞋，眉眼也用珠光质地的眼影描过，完全一副夜店女郎的装扮。
　　叶馨大学还没毕业，很看不惯严晨这种被潜还很光荣得意的模样，两个女生互相看了一眼对方，互相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邵政东搂住严晨的腰，带着一行人进了旋转大门。
　　何清微怕被灌酒，从进来就坐在沙发角落里，前面桌子上放了一杯啤酒，有人来就喝一口，没人就自己嗑瓜子，顺便听着叶馨和小齐八卦，好在这场宴会主角不是他，邵政东进门后就没理会他，何清微这才松了口气。
　　叶馨坐在何清微身边，短短十分钟接了三次电话，都被她挂了，何清微问怎么了，叶馨说她哥来接她了。
　　何清微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也是时候散了，他让叶馨去和王导打声招呼，回头找小齐却没找到，只好先去告诉了王导一声，随后又去找邵政东。
　　邵政东坐在沙发正中间，从进门就坐在那没动，何清微在沙发后面找到人，从后面碰了一下邵政东肩膀，邵政东回过头，见是何清微，何清微对他比了比手势，意思是要走，邵政东突然站起来，问道：“你自己走？我让司机送你？”
　　何清微没听清，探身凑近，邵政东贴近何清微的耳朵，炙热的鼻息带着酒味扑在何清微耳垂上，“我问你怎么走，我让秦超送你？”
　　何清微转头贴住对方耳朵，“有人送我，放心吧。”
　　“放心吧”三个字说出口，何清微首先自己就有些不自在了，好在邵政东没有说别的，拍了下他的肩膀让他走了。
　　何清微带着叶馨出门，给小齐发了信息，两人从大门一出来，就看见长阶梯下面停了一辆商务轿车，车头上靠着一个男人，看起来身材很好。
　　叶馨指着那人说：“清微哥，他就是我哥，叫叶成。”
　　两人走下楼梯，叶馨就对那人抱怨道：“你催什么呀催？像追命的似的。”
　　叶成脸色不好，怒道：“你看看都几点了？我等了你一个小时了！”
　　何清微笑了起来：“你哥多担心你，你还不知足呢。”
　　叶馨撇撇嘴，没说话。
　　男人之间没有那么多话，互相握个手，自我介绍一下，叶成看起来是个很儒雅的人，模样非常英俊，身上穿着一套一看就非常昂贵的西装，身材比例非常好。
　　何清微把车锁打开，帮叶成把叶馨的东西搬回他们车里，目送二人开车离开。等他们走了，何清微这才打开手机软件叫了代驾。
　　叫完代驾，何清微回车里副驾驶坐着，这个时候晚上天气很凉爽，也没有蚊虫，何清微开着车窗，拿出耳机准备听歌，这时候旁边的车门响了一声，何清微抬头一看，邵政东的车驾驶位出来一个人，径直走到了他跟前。
　　“秦超？”
　　“清微，”对方语气很轻松，仿佛只是见到了一个经常看见的人，并没有多久没见之后的惊讶，秦超是邵政东的司机，身材高大，肌肉壮硕，当过兵，身手很好，也算是贴身保镖。
　　“好久不见了。”
　　何清微本想跟他打个招呼，结果对方直接道：“邵总让我送你回家。”
　　邵政东方才给他发过信息，让他先送何清微回家，以前也有过很多次，秦超见怪不怪，只不过何清微确实是好久不见了，昨晚他虽然没有看见何清微，但是听说了，他送邵政东回家，快到楼下的时候，邵政东坐在后座昏昏欲睡，嘴里嘟囔着何清微的名字，念了好几次。
　　“不用麻烦，我叫代驾了，邵哥喝得也差不多了，你还是在这里等他吧。”
　　秦超便也没有一根筋地非要送他，只是转身靠在车门上，似乎有话要说。何清微也从车里出来，两人点了烟，互相闲聊了几句，秦超和何清微年纪差不多，也认识了挺长时间，互相之间都比较熟悉。
　　可恰恰是因为比较熟悉，因而两人一见面，一说话就不得不想起另一个人，邵政东。若是没有这个人，两人根本不会认识，曾经邵政东将何清微压在汽车座椅里亲吻的画面，秦超不知看了多少次，何清微自认自己是个能拎得起放得下的，可是心里也总对自己做过的事感到羞耻，所以面对一贯少言寡语，看起来浑身正派的秦超，总有种自惭形秽的卑微感。
　　就好像作奸犯科的人看见警察一样。
　　秦超给邵政东开车有好几年了，可以说，近些年，邵政东潜过的人他都见过，可是没有一个人能给他和何清微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上来，要说何清微是个清清白白的好人，那绝对不是，可若说他是个为了往上爬而不择手段的人，秦超觉得也不是，就好像一个人因为某个不得已的原因而犯错，而这个不得已的原因在他看来却是正确的一样。
　　秦超是邵政东少数几个信任的人之一，跟过邵政东的男男女女都认识他，都知道他在邵政东面前能说上话，为了能得到邵政东的行程，经常有人巴结他，给他送这送那，刻意跟他拉近乎，越是这样，秦超越是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何清微却从来没有从他嘴里侧面打探过邵政东，包括行程，最近的工作，最近跟在他身边的人等等，秦超对何清微有种说不出的欣赏，可能也是因为曾经那件事。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晚上，邵政东让他去接何清微，却给错了地址，他也没有何清微的联系方式，等他按照正确的地址找到地方，何清微已经靠着大楼外的楼梯扶手睡着了，身边有两只杂毛的流浪狗，围在他身前不知在吃什么。
　　秦超走近一看才发现，何清微手里攥着一个纸包的栗子，但是纸包坏了一个角，地上掉了几个栗子，两只流浪狗吃得还挺香，也不知道是何清微有意喂的，还是被狗偷食了。
　　一般的流浪狗都怕人，但可能是因为食物的诱惑力太大，秦超走近的时候，两只狗只是警惕地看他，但是没有跑。秦超把何清微叫醒，跟他道歉说来晚了，何清微笑着说：“没关系，正好去买了些栗子，邵哥喜欢吃……哎？”
　　何清微一抬手，又有几颗栗子噼里啪啦掉在了地上，他这才发现脚边有两只毛茸茸的不速之客，顿时气急败坏：“小贼，偷我栗子！”
　　秦超有些哭笑不得，后来何清微把手里的栗子都剥皮喂狗了，把栗子皮都收回纸袋里，秦超以为他会找垃圾桶扔掉，但是他却一直没有扔。
　　两人上车一起往邵政东家走，何清微没有拿公文包，手里却攒着一个纸包的栗子皮，路上跟秦超说他今天见到了一个特别有趣的演员，语气很轻松，仿佛和家人之间的对话一样。
　　邵政东在家等了很久，等得不耐烦，听见门外停车的声音，穿着大短裤晃出来接人。
　　秦超跟着何清微下车，本想跟邵政东解释一下为什么耽搁了这么久，但是他并没有机会开口，因为他看见何清微把手里的纸袋塞到邵政东怀里，眨眼一笑：“送你的。”
　　纸袋上有栗子的字样，邵政东还挺乐呵，道：“出息了，还知道给哥带好吃的，”话音刚落，一兜子栗子皮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何清微看见邵政东上当，大笑着跑进房子里，邵政东气急败坏地追了过去。
　　秦超看着两人，最后选择了沉默。
　　他不敢定义何清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他并不讨厌何清微。
　　代驾来得挺快，何清微跟秦超摆下手，坐上车走了。
　　代驾看样子是个上班族，白天工作，晚上接代驾之类的零活，生活不容易，尤其看见别人光鲜亮丽，越发觉得生活艰难，世道不公，何清微年近三十，仍像二十出头，衣服都是牌子，刚从那么高档的娱乐场所出来，住在那么昂贵的地段，怎么看怎么像有钱人。
　　可是，代驾眼睛在车厢里转了半圈，这小破车连他一个三无男青年都能买起，看着不像是身边这人开得，代驾把自己一番仇富的矛盾心理压住，稳妥地将何清微送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