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倚云栽》侍香金童

3、第 3 章

　　第二天一早，我和玉臻没去上房请早安，母亲派了一个干练的媳妇并两个手脚麻利的丫头来帮我收拾东西，于是我撺掇着霁月和溶烟端了一张美人榻到芭蕉丛中，然后我和玉臻两个，随意的梳了个低低的发髻，换上家常的旧衣裳，并肩坐在美人榻上，饶有兴致的看着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丫鬟仆妇进进出出的搬东西。

　　凝露是我的第一侍女，她在里屋指挥这个那个，没空理会我们，端洗脸水来的是轻云。轻云笑道：“姑娘让三姑娘先洗吧？”

　　玉臻摆摆手，顺势软软的在美人榻上歪了，说道：“你先吧，我还想歪歪呢。没睡够。”

　　我一边卷起袖口，一边笑道：“这也好谦让？索性我赶紧洗了，也好让三姐姐洗。”

　　玉臻在一边打量轻云，闲闲同我说道：“你屋里的这几个大的，你都带走？”

　　我拿毛巾擦了脸，抬起头也盯着轻云，笑道：“自然了，你瞧瞧轻云生得多好看？若是太子瞧不上我，让轻云给我做个屋里人，也是再好不过的。”

　　轻云那白玉似的面容顿时就红了，啐我道：“姑娘想是疯了，不然说出这种疯话来？幸亏当时三姑娘的面，若是对着五姑娘说，五姑娘必然是要恼的！”

　　我笑道：“这是什么话？五妹妹同我置什么气？”

　　轻云急了，把残水泼了，忙喊住出来看人搬东西的凝露，娇滴滴的喊屈。

　　我忙摆手，说道：“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你也别喊她，你瞧她忙得脚不沾地的！你倒是也过去瞧着些，把我那些金的银的玉的珠的首饰都记一下，再把我的那些刀剑鞭棍也记一记。慢说哥哥弟弟们来要，就是老爷来要，也不能给！”

　　玉臻奇道：“这就怪了，你留着这些做什么？难道还要带去东宫不成？”

　　我笑道：“为什么不能带？这些都是我的嫁妆，我是武将的女儿，带点兵器防身怎么了？”

　　玉臻摇头道：“算了，我不能懂你，只要老爷不说你，我也没什么好管的。”她顶了顶我的肩头，压低声说道：“你还没过门呢，就打算把这么标致的一个丫头留做房里人了？”

　　我见轻云去得远了，方才笑道：“什么话？不过逗她呢！今年开春的时候，她来回我，说和表哥两情相悦，不能跟着我去叶家了，请小姐开恩去和太太说说。所以我一早就和母亲说过了，连她那份嫁妆母亲也备下了呢！”

　　玉臻叹道：“果然伯母宽容，你倒也是心宽。”

　　我笑道：“牛不喝水强按头，将来够我烦的。再说，我屋里除了凝露、轻云、霁月和溶烟四个，并不是没有旁人了。等会儿叫她们几个二等的出来，你放出眼光帮我挑挑就是了。”

　　霁月拿了我的润脸膏来给我擦脸，轻云去打了新的洗脸水来奉给玉臻。两人都听见我刚才的话了，轻云笑道：“姑娘没个算计，嘴里胡说八道，也不管我们的心。从前是从前，如今姑娘要入宫，我们哪有不跟着去的道理？”

　　我啐她道：“你才胡说八道呢！你都订了人家了，来和我凑什么热闹？万一太子真看上你了，我可不肯给的！”

　　霁月闻言笑道：“姑娘，轻云不还有个妹子也在姑娘屋里么？姑娘倒是问问她，肯不肯去？”

　　我豁然拍手笑道：“很是！你妹妹叫……彤云？”

　　轻云瞪我一眼，恼道：“姑娘装什么记不得了？我妹妹的名字难道不是姑娘给起的？”说着，就去唤彤云。

　　我扭头对玉臻笑道：“你看看，轻云果然很宜笑宜嗔吧？”

　　玉臻不耐烦理我，只捋着皓腕上的一对虾须镯玩。

　　没一会儿，彤云就来了。

　　我当然记得她。

　　小丫头今年十四，比我小一岁，柳叶眉毛，杏仁眼睛，一副销瘦身板。在我房里当值烧水浇花，伺候我的两盆茉莉花。

　　她看了看她的姐姐，又看看我，欠身唤道：“姑娘找我？”

　　“声音倒挺清亮。”玉臻抬起眼来打量她一番，笑了，“再过两年，你这眉眼长开了，兴许比你姐姐更好看些。”

　　彤云不解，犹犹豫豫看她阿姐。

　　当着人家姊姊的面，不好明目张胆地欺负这小丫头。我遂清咳一声，笑道：“你也知道，今春我把你姐姐许了你姐夫了，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要入宫，所以也没想那么多。如今我得带人走，却不能反悔把你姐姐带上。所以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去东宫服侍？”

　　彤云的小脸一下红透了。

　　可怜见的。

　　我心一软，话就跟着脱口而出了：“自然，我也不是要强求你。若你自己不乐意，我也不计较。我这屋里那么多人，不怕……”

　　还没说完，彤云已经跪了下来，认认真真说道：“姑娘这是说得哪里话？不说是我，就说是我姐姐，姑娘即可要她死，姐姐想来也绝无二话。姑娘肯带我去，是看得上我，我怎么还敢有推诿的话呢？”

　　真是一张麻溜的嘴皮子，倒是我小觑她了。

　　玉臻果然同我想到一处了，附在我耳边悄声说道：“这孩子倒是伶俐，你若带了去，也有裨益。就是长得太俏了些。若是将来真的……，那就不好了。”

　　唔，她是怕我说的屋里人的戏言成真。

　　我倒是有另一番的想法，两手扶起彤云，先对她和轻云笑道：“好了，我知道你们这份真心了，这会子我还有事，回头我们再细说吧。”

　　又对霁月笑道：“你去问问凝露和溶烟两个，肯不肯和我去。你自已也好好想想清楚。”

　　霁月忙忙的张口，我急忙摆手制止她，笑道：“我知道你们个个心诚，但这事也挺大的，总要你们想过了再说。若真有像轻云那样的，我强留了你们，倒成了我的罪过了。这不好。”

　　玉臻也肯帮着我说话，笑道：“这会子人多口杂的，许多话也不方便说。我也有几句话嘱咐你姑娘，你先去罢。”

　　她同我一年生，都十六了，只因她生在春天，比我略大几个月，母亲就已经开始教她管家了，因此她说出来的话，倒比我的份量重些。

　　霁月果然肯听她的话，踌躇两下就走了。

　　我见她们都不注意这里，整个人伏在了玉臻肩头，凑到她耳边压低声说道：“我觉得彤云倒是不错。口齿伶俐不提了，她那副面容生的也好。若是果真看上了，那是她的造化，我何必苦拦着？”

　　玉臻横眉道：“这是什么糊涂话？你也过得太滋润了，横竖都不晓得了！”

　　我被她突然的疾言厉色唬了一跳，刚想编出点哄人的话，就被她一把推开，挥了挥手，颇为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眉心微蹙，神情有些倦怠——那是她一说及出身有关的事情，一贯表现出来的神情。

　　“你是太太生养的，自小没见过妻妾争风吃醋的事情。那些事——”玉臻欲言又止，揉了揉脑仁，道，“说起来怪头疼的。你只要记得，一大家子过日子，女人多了是非就多，别总往是非上凑就是了。”

　　她端着不肯说全，这是她做小姐的自尊自爱，若是我非要听全了，未免有不尊不爱的嫌疑，于是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也都记住了。”

　　就看见二姐姐扶了侍女的肩，急急走了过来，说道：“你们果然在一处躲着。快起来吧，前头正急着找四丫头呢！”

　　我忙趿拉了鞋子从美人榻上站了起来，问道：“什么事啊，一早这么急？”

　　二姐姐说道：“宫里的训教嬷嬷来了，正给老太太留住了吃茶呢！”

　　霎时间，我就有些头疼了。

　　凝露已经被二姐姐的侍女唤出来了，然而没有叫她把手头做了一半的事情搁置了陪我入会客的，于是又叫溶烟和轻云来。

　　忙这一进二出的工夫，外头又有小丫头跑到我跟前，说道：“姑娘，二门上的黄妈妈叫传话给姑娘，说是叶家的小少爷来了，要见姑娘。”

　　唉，叶仪羟偏偏又在这会儿凑热闹，我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玉臻见有玉臸在这里，不单撒手不管事了，还回了本性，唯恐天下不乱的搡着我笑道：“去啊，你倒是去见见她啊！”

　　二姐姐被这闹哄哄的一团弄得汗都要滚下来了，偏玉臻不省心，她劝不住，急得都快哭了。

　　我最看不得温吞的玉臸哭，忙拉住她的手，先借机啐了玉臻一口，又向小丫头说道：“你去跟黄妈妈说，我不见，以后也别叫放进来。”又向轻云溶烟两个说道：“你两个别慌慌张张的，等会叫宫里的看见笑话你们呢？”

　　再对玉臸好言笑道：“好了姐姐，你看这不都齐全了么？快别烦心了！”

　　谁知玉臸反手拽住我，急道：“你上哪儿去？快把衣裳换了，把头发重梳一下！”

　　我答应着要往屋里去，可屋里兵荒马乱的不成样子，还没进门，笨重的旧东西就被她们搬得扬起满头的灰尘来。

　　玉臸禁不住这个，连连的咳嗽起来。

　　玉臻忙把我往外推，说道：“祖宗，你还是上二姐姐那里去吧，瞧你这儿，哪里还有落脚的地儿？再把二姐姐呛坏了，你可没得赔！”

　　凝露赶紧取出我的一件新裁的杏红色衣裳和首饰盒子交给轻云和溶烟二人。

　　忙忙的赶到玉臸的屋子，借她的妆台坐了，凝露手巧，平时都是她替我梳头，她不在，轻云和溶烟都有些慌神，幸而玉臸的梳头侍女寿春替我绾上了高高的凌云发髻。

　　我对镜照了照，又补了些胭脂在脸颊上，这才颇为满意的起身。

　　玉臸一直往外张望，着急的不行。果然我这里还没照完镜子，那边大嫂已经脚不沾地的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哎呦”，说道：“我的姑奶奶哎，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那边老太太都问了两次，你怎么还在照镜子？知道你花容月貌神仙姿了，赶紧同我走吧！”

　　说着就来拽我。

　　我忙避开她的手，正一正发髻上簪着的堆纱宫花，笑了：“嫂子，急什么？反正都迟了，不妨让她们再多等等就是了！凭什么我就不能任性一回？说不定侯府那位叫她们等得更久呢！”

　　我家的规矩，是做嫂子的不跟做小姑子的犟嘴，所以我大嫂那么能说的人也不回话，索性站住了脚，抱了双臂瞪着我。

　　玉臸和玉臻都忙来推我，说道：“罢了罢了，你少说两句罢！青天白日的，你装什么疯？”

　　我噘了噘嘴，顺道下坡，笑嘻嘻的挽着不情不愿的大嫂往上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