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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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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三年,子文先生回来了,兄长没回。匈奴把百人的队伍打散了,大多出去的人亡命天涯,能从匈奴手下活下来的也走不出大沙漠,他们的尸骨随着风沙而去。
陈素娘知道这件事是在官榜上瞧见的。
榜文上说:“将军张骞,以使通大夏,不辱使命,十年乃归,大汉之幸也。今昭告天下,授以太中大夫,望威名远扬,扬我大汉雄风!”
当初子文先生经过千同楼,身旁只有堂邑父一人。二人行色匆匆,风尘仆仆,面黄肌瘦,十分憔悴。
暑方初见这两人时,便觉两人行为怪异,那个头高些的壮士将手放在腰刀上,怒目圆铮,小心谨慎得紧。当暑方迈出一步,那人的视线就盯着暑方移动。暑方想披头散发而来的是个匈奴人,当即知会陈素娘,生怕素娘被这两个茹毛饮血的外乡人迫害,暑方急得就差跑去报官了。
“老板娘,你看那两人,进楼里又不点吃喝、又不讲话,是不是塞外混来的匈奴人啊?”暑方小心翼翼地拉着陈素娘说,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你莫要怕,我可是东家拣来保护这家店的,你先去詹老爹那里躲着,我将他们迷晕了就来寻你一同去报官。”
那个头高的壮士听到些风语,欲要起身,身边从容的那位拦住了他,对他摇摇头,高个子也听从他的话,又坐了下来。
陈素娘和暑方就站在俩人另一边的桌子旁,见那两人似乎听到些什么,陈素娘对暑方摇摇头,让他稍安勿躁:“我又不是开黑店的,哪里用的了迷药,你莫要跟小贼学坏了。”说完,陈素娘只好用一根擀面杖轻轻敲了暑方的脑袋,以示训诫。
她拂了拂衣袖,走上前问:“二位客官可是从外方来?”
领头那位摇摇头,望着陈素娘顿然失语,似乎从他迥然有神的眼中能看出他饱含热泪。
陈素娘给他们倒了热茶,看这一主一仆分寸有礼,行的是君子礼仪。为首那人,眉眼清秀,骨架小巧,虽然蓬头垢面,却与匈奴人大不相同,素娘见他们能听懂汉话,又问:“二位从远方回?”
此话一出,那主人再也忍不住满腔热泪。眼泪顺着胡子流到下颚,掩泣痛哭用苍老嘶哑的声音连连说着:“失礼、失礼。”
有多久没听见汉人说话了,他记不清了,如今他说着汉话,倒像是咿呀学语的孩童,吐词不清。
素娘见这位老人哽咽语凝,吩咐暑方先给上菜,热壶酒备着。自己去后厨端个菜。
等素娘将菜端上来时,是一碟蒜泥,一碗羊汤面。行路的两人面色惨白,想必一路风餐露宿,鲜美温暖的羊汤面正好给他们暖暖胃。
“老先生,不知带你爱吃什么,就做了碗面。边陲小镇没什么好招待的,倒是往来的商旅带了一些他们那边的‘大蒜’,您伴着面吃,更显羊汤鲜香肥美。”
“大蒜?中原也有这?”那老先生端起碗,一双龟裂如岩石的双手赫然显露出来。
素娘解释道:“托子文先生的福,他凿开了一条金灿灿的路,大蒜、红薯、香菜、胡桃、无花果、蒲陶、西瓜……我这十年间,在这凉州府里,也算是见过不少稀奇玩意儿。”
“店家并非西北人?”那人诧异到,只是浅浅端详着素娘,到这苦寒之地谋生的女子,她当属头一个。
那老者喝了几盏热酒,心情也轻松起来。或是见到中原人心里止不住喜悦,或许听说那条路,为国家带来了外交,止不住的高兴,话也多了起来。
“想必店家是有何牵挂之人,才久居凄凉地吧。”
“是,素娘跟随兄长脚步,一路迁徙凉州府,为了迎接他早日回家,便在这里当了酒家。”陈素娘喜爱别人讲些稀奇事,这位老伯的见闻可称上奇特,素娘耐心听着,也对老伯的话有所回应。
素娘心乐道:若我向他讨问子文先生行伍的行踪,说不定他也略知一二。
“您也是从外面回来的,可是张子文张骞将军的队伍要回来了?”陈素娘问。
那老伯突然说不上话来,端起碗喝着羊汤,颤颤巍巍的一双手沾满了洗沙,一条破破烂烂的头巾抖擞时,将沙子洒在了桌面上。
“你这小娃……也知张骞?他辞别长安使西域之时,你恐怕不过金钗年华吧,正值青春年岁,竟也知张骞?”老伯激动地问道。
素娘柔声笑道:“是啊,当初我家兄长就是追随子文先生的脚步,做了出使西域的随行,他总是在素娘少时称赞子文先生为人忠义,人生坦荡,学富五车,是大汉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材。素娘耳濡目染,也佩服张子文先生的赤诚忠义之心。”
素娘随他谈起话来,觉得亲切,便把掏心话也和盘托出:“素娘生在尧城,原也是为了迎接兄长凯旋才扎根凉州府,若等不到兄长行伍,素娘也无颜返乡。”
老伯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问道:“酒家此十年也未曾归家?”
素娘点了点头:“是,素娘是逃婚离家的。旅途虽然坎坷,却有一侠士相助,此后安家凉州府,也托了他的福。”
暑方插话道:“可不就是咱们东家!哦!”见素娘一瞪眼,暑方赶紧将嘴捂住。
暑方的话让素娘脸一顿,她倏尔脸红起来。
“看来这位侠士,是酒家的如意郎君。”虽然陈素娘的经历让老伯大开眼界,但看见小辈的爱恨情缠,他也不外乎就多笑了两句。
“是啊是啊!可没人像我东家这般情深意重了。”暑方倒是乐见其成,笑呵呵地说着。
“好端端的,提这烂人作甚!你不说起,我只当他死了!”素娘气急了,对暑方一顿教训:“你去将院子里埋的酒挖一坛出来,赠与这位老伯,我去烧个下酒菜!”
“可那是东家埋得,怎么挖得!素娘!”暑方傻乎乎地叫着。
伙房里只传出一句话:“用手挖!”便再没了声音。
“这……可是老朽说错什么话了,让酒家不快了。”那老伯问暑方,方才他还未尽性。
“无碍无碍,老伯今日倒是有口福。这酒啊,是我东家三年前离别时埋下的,是当时不可多得的好酒,如今再喝,只能是更加香醇。”
那老伯再问:“离别时……难道你家东家?”
暑方见老伯一脸惋惜,便知道他想差了,忙出声喝止:“不是不是!我们东家好好的!才不是什么英年早逝之辈。他只是……失踪了……哎呀!你这老伯,老是打听别人家家事作甚!难不成看上我们老板娘了?这可不成,东家和素娘伉俪情深、相濡以沫,才有今日的安稳日子,哪能被你毁了去!你知消喝你的酒就是!哼!”
暑方见这羸弱的老伯身旁跟着一壮士,以为他们是旅程落魄的哪方老爷。若想占素娘的便宜,他第一个替东家将他们打走。
“这!小兄弟……”老伯还未曾说完,暑方便去院里挖酒坛了,留下老伯连连摇头,无奈苦笑。
“到底是个傻女孩,怕至今自己也不知道还挂念着她男人吧。”一旁的壮士默然出声。
“甘夫,这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来陪子文喝喝酒吧,听说好酒让人耐人寻味,咱们也算荣归故土,不要浪费了别人的心意。”
原来这老伯,就是张骞。十年前浩浩荡荡出行的队伍,到如今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不知多少少年郎英魂归故里……
元朔三年,子文先生回来了,兄长没回。匈奴把百人的队伍打散了,大多出去的人亡命天涯,能从匈奴手下活下来的也走不出大沙漠,他们的尸骨随着风沙而去。
陈素娘知道这件事是在官榜上瞧见的。
榜文上说:“将军张骞,以使通大夏,不辱使命,十年乃归,大汉之幸也。今昭告天下,授以太中大夫,望威名远扬,扬我大汉雄风!”
“兄长,原来你没骗素娘,你真的给素娘带回来了玛瑙。”素娘摸着桌上的放着的宝石,流下了热泪。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