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得千里素光同》庚都小二

4、第四章

　　“素娘，素娘！不好了，东家不见了！”小二暑方抱着刚从市集上买来的菜，急冲冲的撞进门里，没留意脚下的门槛，摔了个四仰朝天，菜也甩落一地，这小二哥直呼一声“哎呦喂~”。
　　“哎！匆匆忙、大呼小叫作甚呢！”陈素娘刚听见有人唤她，从厨房掀幕而出。这是一位穿着朴素，粉黛未施却唇红齿白，清水芙蓉面的女子。
　　“你方才说什么？东家不见了，他又不是三五岁的孩童，怎么会走丢？这个人啊，聪明着呢！”陈素娘见着暑方无碍，移步翻盏，倒了杯茶水予他。
　　“是真的。”暑方揉着屁股缓缓站起来，不可思议地望着陈素娘，他接过水，一饮而尽。
　　“今儿，我原陪着东家去市集进货，北疆菜、中原菜、淮南菜、各色干货、还提了几坛酒，都置备齐全。但今天是赶集日，人群纷杂，货流攒动，一个不留神，我就与东家走丢了。再回过神来，东家就不见了，我就在市集口等着！”
　　暑方越说越焦急，一个劲儿的徘徊不歇。陈素娘将他按在长凳上，示意他继续说。
　　“可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东家出来。人流逐渐稀缓，我就进去寻东家。问遍沿街的小贩，他们都说没见着！我里里外外又寻了几圈，寻不着，我就想着是不是东家回来了？可是也没见着，东家这下不见了，这可怎么办啊！！”
　　陈素娘看着傻憨憨的暑方，摇头没理，只挽了挽袖子，将地上的菜拾起来。一边捡一边说：“兴许是去别处寻乐子了，没告诉你而已。我知道他，整日地不务正业，指不定在哪里偷闲。等他回来，我定要好好说说他!还能让个小少年操心?他这二十来岁的人了，怕是白长个了……”
　　食店长门大开，远处是望不到边的荒地，熙熙攘攘的沙棘树蹲在各处，乌云深深沉沉，压低了天穹。荒无人烟的偏地，只剩下陈素娘和小二暑方。
　　陈素娘停下碎碎念，她还要开店，她的心思不能全然放在那歹人身上。
　　风沙呼啸，来往商旅又没个定数，毋须为这不着调的人劳神费心。她陈素娘肯心甘情愿来这蛮蛮黄沙飞满天的地方，又不是来谈情说爱的，何故多事。
　　陈素娘只觉心里膈应，同那人相处了一年半载，竟然还不知那人姓甚名谁。整日没头没脑的相处着，她竟然连人家的家境都不知晓。或许陈素娘不知晓，她这般伶俐，竟然连何时喜欢上一个人也不知道，真是可怜糊涂。
　　感叹仓皇度日，茫然过活。
　　她在这世上再无亲人，有个兄长早些年随子文先生出使西域，陈素娘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那兄长却至今渺无音训。
　　陈素娘一介女流，幸得那怪人相救，才能在饥荒时苟活。她在少时偶习书卷，不懂什么巾帼天下，也明白结草衔环的道理。
　　陈素娘大婚当日出逃，离开了尧都，她做了其他女子不敢做的事。如今素娘孑然一身，没什么顾忌，早就不知是为兄长接风洗尘，还是感念那怪人恩情，才在凉州府落脚。
　　为迎接兄长凯旋，她在大漠边境处当个酒家，为那条金光熠熠路上的不归人留个归宿。
　　“素娘？”
　　暑方轻唤，端来了一碗素汤面，送到陈素娘跟前。
　　“你中午就没吃，这又到饭点了，一顿不吃饿得慌，你还是填填肚子吧，说不定东家明天就回来了。”
　　陈素娘满脸无光地择着菜，心里却困惑起来，皱眉一想：‘平日不入酒肆会差些乞儿来告知，怎如今过了饭点也没个来信，真是蹊跷。’
　　“嗯。”素娘淡淡地答应了一句，对出门去，恰巧能看见暗淡的夜，一个人影也没有，明月光晕倒是泻了一地。
　　暑方倒是明白，老板娘对东家是有感情的。
　　他们一个是逃婚出来的，一个是强盗贼子出身，东家救了老板娘，替女儿家背上了背信弃义的骂名，对外称是他抢亲。一年半之前到了人烟稀少的凉州府，互相扶持、互相照顾，连暑方都觉得像东家那样铁骨铮铮的豪爽侠士，对待老板娘也算无微不至了。

　　即使郎有情、妾有意，就是谁都没捅破那层窗户纸。相伴至今，不曾逾矩，但就日常来看，的确是一对儿璧人。
　　“暑方，你在旁边嘀咕什么？已至黄昏，快些掩门了！夜里风沙紧，你可别学着偷懒儿，当心吹来那小蝎子钻你床上去！”
　　陈素娘端着菜篮站在伙房门口，招呼暑方去关门。关门前见那人也没回来，心中添堵。她也没想到，早上还全乎的一个人，晚上就不见了人影。

　　然而陈素娘与那人这一别，又不知不觉中过了两个春夏秋冬。
　　寻他半月，陈素娘是生气的。不辞而别，就算是客人也没这般礼数。
　　寻他一月，陈素娘还是生气。早知强盗不靠谱，没想到这么不靠谱。
　　寻他半年，陈素娘让暑方隔三岔五就去集市上采买，辨人、打听人。
　　他身份特殊，大张旗鼓地向官府报官只会害了他！再者……陈素娘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叫她如何报官？
　　渐渐地，连暑方都不抱希望了，一个劲儿地劝老板娘想开点。

　　千同楼越做越好，那条金光熠熠的路上来的都是“大胡子”。他们眉眼深邃，鼻骨高挺，或魁梧雄壮，或美艳娇羞，穿戴羊毡帽、裘皮袄，环刀傍身，玛瑙翡翠做坠。
　　中原鲜少有这些“大胡子”。陈素娘知道，他们是外乡人，或许来自西域也不一定。这条路上，车马辎重，驼铃回响。近年更是人来人往，唯独不见熟悉的面孔。
　　陈素娘在凉州府一待就是三年，从及笄年华熬到桃李岁月，没等到兄长，没等到他回来，却见证了一条路的变化。
　　岁月催人老，她把青春献给了来往的旅客，风沙掀不开她的面巾，倒是磨坏了一双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