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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永别 ...


  •   不知不觉已经入了秋。
      我的寒症越发频繁,不过羭次送来的药,虽不能根除,但是的确能减轻发病时的痛楚。
      只不过最近我无意中发现,从我口中掏出来的那枚玉,里面的蝉---死了!我从萧承翊突变的脸色中看到了一丝不寻常,可是却说不出那里不一样。然而,当晚我便发了病,这次的病来得奇怪而凶猛,我时而冷到发抖,犹如置身冰窖,感觉肺腑都被冻僵了;时而又热到焦心,如群蚁逐啃,烈火焚心。一整晚冷热交替,濒临死亡的感觉痛苦不已。病来如山倒,这次发病足足昏睡了一日一夜才苏醒了过来,但是身体却变得虚弱无比,再无了先前鲜活模样。
      我总算察觉到病情的不对劲,隐隐约约总有些不安。有些时候,我甚至觉得萧承翊比我还急着要送我回去。但为了照顾我的病情,他给我置换成了马车。因为我最近嗜睡的很,总是犯困,有一次我竟骑着骑着忽然就睡着了,不慎从马背上栽了下来,额头上的伤疤至今都还未痊愈。
      我们到安庐县的时候正值八月会。
      待我们行至安庐县地界时,我便知道,我离西夜又近了一步,因为我们走的是官道,路程是远了些。但是只要穿过北梁,就能走回到我日思夜想的地方。
      安庐县的守将还是谢家安远侯-----谢君牧。这一点萧承翊还算是位明君,至少他没有因为萧承昊的关系打压谢家,也算是为这边城百姓办了件好事。
      其实我不知道的是,久居边塞的萧承翊,最是懂得将领的重要,‘一人守一城’便是这个理。安远侯常年戍守边城,又懂百姓疾苦,朝堂里的荣华富贵他本就没享过,除非有不可抗拒的原因,不然决不会为了远在洛城的宫变起兵。
      边城还是同以前般,两国通商杂居,百姓安家乐业。在这里,可以吃到在洛城没有的北梁小吃,也可以品尝边城民间地道特色美食,只是我的胃口越发不好,食来却无味,只能白白辜负美食。这段时日下来,我肉眼可见的清瘦了许多,无论萧承翊搜罗来多少美味吃食,我都提不起半点兴趣来。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千年寒蝉的死,突如其来的寒火症,萧承翊无故的殷勤与讨好,无一不在告诉着我,我好像快要死了!我被自己这个忽闪而过的念头吓一跳。
      萧承翊给我披上了披风,明明只是刚刚入秋,我却觉得出奇的冷。
      边城晚间的街巷热闹非凡,有唱曲的、有歌舞的、有敲锣的、有打鼓的,再远处,有鞭炮声、有烟竹声。萧承翊将小哑巴抱在怀里,生怕一个眯眼便丢了人。我们入乡随俗也去河边放河灯许愿,可是我才刚刚将河灯放入水里,一个打颤,河灯便被河水打灭了,我很是气馁。萧承翊却安慰我说,我们还有孔明灯。
      他说将愿望写在灯上放到天上去,要比放在河里的河灯管用些。亏我还傻乎乎的问他为什么?他竟说‘神仙都是住天上的,不捎天上去,他们怎么看得见呢?’
      兴许是为了安慰我,才这般胡诌的吧,毕竟河灯灭了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但我又觉得他说得甚有道理。
      萧承翊很认真的在写着自己的愿望,我也跟着在另一头写下刚刚没许成的心愿:早日回西夜!
      我写完时,萧承翊还在写,我便问问了一旁光顾着吃糖画的小哑巴:“巧巧,你有什么心愿要许的么?”我自然得不到小哑巴的回答,我转而又说:“巧巧,姑姑替你许个愿望好不好?”
      小哑巴喜开言笑的点了点头。
      待我再准备给小哑巴写时,萧承翊已经停笔了。我想了想,还是写上:平安长大!
      有些愿望看似很简单,但真的要做到时总是那么不易。
      我看着缓缓上升的孔明灯,我希望,它真的会到天上去告诉大罗神仙,我们许的愿望。
      未来得及收回的思绪,被萧承翊突如其来的举动打乱了,他一手捂住小哑巴的眼睛,一手扶住我的后脑勺,毫无征兆的亲了我一口,犹如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便离开了。
      待我反应过来后,顿时又气又恼,又是朝他脸上扬手一巴掌招呼了过去。看得小哑巴一愣一愣的,糖画都忘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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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像回到西夜,可是这里只有白茫茫的雪川,我四处张望着、寻觅着。
      “公主,公主,我在这儿呢!”我看到小时候的三巧在跟我招着手,她穿着一身胡服,一条长长的马尾垂在胸前,肉嘟嘟的婴儿肥甜甜的笑着。
      “三巧,你原来在这。”
      “公主,您要是输了,那把匕首可归我啦?公主可不许哭鼻子耍赖哦。”小三巧笑着跟我说道,开心的指着我腰间的匕首,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小三巧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们约好了要比赛马。前段时日阿爸在战胜品挑了把匕首赏我当玩物,这匕首刀鞘上镶嵌着几颗月明珠,做工精致而昂贵,刀锋锋利无比,可削铁如泥。这与我来说没什么用,可是三巧却很眼馋,这才有了这场赛马。
      “那要是你输了可要去给我捉紫雪貂!”
      “嘻嘻,一言为定。”
      ‘咧咧咧’,我朝小三巧做了个鬼脸后,随即朝马屁股一鞭甩去就率先飞奔出去了。她也紧跟其后,别看她人小,胆子倒是大得很,马蹄如飞,眼看着就要追赶上来了。我随即加快了策马,寒风呼啸着从我的耳边刮过,但待我再回头看小三巧时却早已没了人影,我呼喊了几句‘三巧’,除了雪川里的回音再无其他,这下我急了,可是任凭我怎么张望呼叫,三巧就是凭空消失了。
      我迷茫地寻至一湖边,湖面水雾弥漫,只见湖里有一艘小船正从远处向我驶来。小船越来越近,我定睛瞧了瞧,船头立着位撑着白伞的黑衣公子,原来是左无痕!我有些喜出望外的朝他招手呼叫道:“左无痕。”
      船很快就靠岸了,船上的人却没有下来。
      我立即下了马,开心朝他问道:
      “你怎么也来西夜了?”
      “我来接你回去。”左无痕微笑着应道。
      “回去?回那里去?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好端端的为什么又要回去。”我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吗?还能回哪里去。
      “它山呀!”
      “它山?那是哪里,那里好玩吗?”
      “嗯!当然。”
      我最喜欢玩了,于是兴高采烈的跟着左无痕上了船。湖里的水蓝绿蓝绿的,竟映不出我们的影子,我好奇地蹲下去撩拨了两下,惊恐的发现原本被捧在手里的水,突然变成了红色的血,再抬头时却发现撑伞的左无痕已经变成了握剑的萧承翊,他正朝我唤道‘阿沁,阿沁!醒醒。”
      我倏然睁开眼睛,看到萧承翊无比担忧的脸庞,他正用着温柔的嗓音在唤着我的名字,环顾了下屋里的四周,才发现刚刚原来只是做了个梦。
      原来我又昏睡了很久,那晚自气愤又打了萧承翊一耳光后就赌气回来了,当天夜里我睡下后便没再醒来,连着昏睡了好几日,就连中秋夜县里起了场大火我都全然不知。
      据闻是不知道那里来的火星子,掉到了农户后院的草堆子上就燃了起来,说是有可能是烟炮火,毕竟那晚烟竹响了一个晚上,也说有可能是燃了灯的余烟,毕竟满天的孔明灯。这些都无从追究,好在当晚发现的还算早,虽连着烧了好几座院子,所幸并无人伤亡。
      我本来着急要赶着出发,但萧承翊说我现在的身子很虚弱,根本不宜奔波,还是待我再休养两日,等身体好些了再启程也不晚。
      不晚吗?自我从冰棺里爬出来至今已快有两个月的时日了,我总觉得我大限将至矣!

      连着又休养了两天,确实没有奔波时那般疲惫。傍晚时分,头又开始有些发疼,整个人有些乏力,我倚靠在床边休憩片刻,只见小哑巴笑嘻嘻的跑进房来,朝我比划着两下,我便明白,是萧承翊让她上来叫我下去吃食的,我听闻他这两日时常霸占着客栈的厨房,整日在那里研究着我们西夜的美食。
      我跟着小哑巴下楼,才走到一半,就瞧见萧承翊面色怪异的朝我唤了一声“阿沁,你···”
      我木然的站在楼道上,有些不明所以,全然不知道自己那里奇怪了,引得他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直至有血滴落到衣裳上时,我才惊觉有热流从鼻子里涌了出去,接着一阵眩晕袭来,手顿时乏力得扶不住栏杆,猛地一头就朝下栽了下去,得亏萧承翊眼疾手快飞奔过来才接住了我。
      “阿沁,你醒醒!”萧承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似的,听得那样不真切。
      我闻声缓缓睁开有些疲惫的眼皮,而后又沉沉的合上了。
      萧承翊抱起我就朝药铺子跑去,大夫给我把了把脉,只见他摇了摇头,便领着萧承翊到门口去。
      “怎么会!不是说三个月的吗?怎么···”门口隐隐约约传来萧承翊难以置信的声音。
      “万事无绝对,小娘子体内的毒已经侵蚀了她的五脏六腑,回天无力了,郎君还是早些做准备吧。”
      我看着萧承翊颓着走了进来。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问得却是那般确定。
      “我是不是要死了!”
      “阿沁,别怕,你不会有事的!”他理了理心绪,出口抚慰我道,不知道是在骗我还是在骗自己。
      “会,你不要再骗我了,我知道会的!来不及了,我大概真的回不去了!”
      我想我该放弃了,我真的很累,我的眼皮极其沉重,真的很想合上舒舒服服的睡一觉,可是我也怕,只要我一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
      “来得及,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萧承翊匆忙把小哑巴安置在客栈里,便独自带着我朝城外去。
      眼见着夕阳已经快下山了,安庐县也已经闭了城。我们来至城门处,萧承翊朝城门守卫出示了令牌,但是一个男子带着一个日薄西山的女子急着要出城,总是不免引人怀疑。城门守卫有些不确定令牌的真伪,这里毕竟是两国边界,守卫办事总归是要谨慎些。只是守卫将令牌拿走后便迟迟未归,等待有些煎熬,这对气若游丝的我来说却不是件好事!
      我看着前头萧承翊一手执缰绳,一手握马鞭,等待的背影略显落寞。又看了眼紧闭的城门,想起了当年在南门的那一夜,我有些沮丧的朝他说道:“算了吧,我们回去吧。”
      还未及萧承翊回答我,城楼上的守将惶恐的小跑了下来,恭敬的将令牌双手奉还,朝着城门的士兵大喊:“开城门!放行。”
      我又差点忘了,他可不是马夫,他是这国度的王啊!
      萧承翊出了城,便沿着官道马不停歇的朝西北赶去,然而有些路它就是那么长,那么长,像是永远也赶不完!
      疲惫的身躯哪经得住这般奔波,一股股燃烧的心火吞噬着我,至指尖,至发梢,燥热无比,一口鲜血随着马车的颠簸喷涌而出,沉重的眼皮不听使唤的合上,前头又传来萧承翊一声声无措的呼喊‘阿沁,不要睡’、‘阿沁,再等等’······
      ‘咔哒’一声,车轮像是突然卡进了什么沟渠里,骤停的马车使我差点朝前甩飞了出去。
      萧承翊气得怒踢了一脚马车,他大概从没这么心有余而力不足过吧。
      “容子瑜,放弃吧!”我看了眼已经断裂的车轴,何尝不是在劝自己。
      “阿沁,你再等等,会有办法的,等过了北梁···”
      “等过了北梁,还要穿过玉门关,再越过哪高高的昆仑山才是西夜,我等不到了。”
      早已过了闭城的时间,官道上除了我们哪还有什么车辆来往······
      “阿沁···”
      “带我看看日落吧。”我指了指远方,夕阳即将没入西山,晚霞透过云层,惆怅且有些许的苍凉。戚戚的北梁古道上,缕缕轻风吹拂着我的脸庞,我抬手抓了抓,风从指缝间过,什么也没抓着。
      “容子瑜,你说,这风···是不是从西夜那边吹来的,我怎么闻着有昆仑雪川的味道。”我卧躺在萧承翊的怀里,看着西边那高高耸入云宵里,遥不可及的昆仑山尖。
      “是呀!不止这风,你在南淮喝到的葡萄美酒,也是西夜来的,西夜的马儿可比我们南淮的健硕多了,最重要的是西夜最美丽的公主,她也来了我们南淮。”萧承翊敛下了他的痛苦无力,屈服在命运的魔爪下,平静的与我讨论着风土人情,接受命运的安排。
      “你那是没见过我阿妈,她才是西夜最美丽的姑娘!”
      “是么?可我只见过阿沁!”
      我看了眼不再作声的萧承翊,夕阳洒落在他的脸上,真的很好看,耳边感受着他胸腔的起伏鸣动,声音温柔而有力。
      “容子瑜,你能帮我办件事吗?”
      “你说。”
      “我是在牡丹镇捡到的巧巧,你帮我找一下巧巧还有没有家人吧,她终究不是三巧。”。没有我,她也该有她的生活,如今我已无力回天,唯有萧承翊能托付一二。
      “好!”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萧承翊,只能看到他凌厉的下巴和忽闪忽闪的睫毛,我知道他能感受到我目光的注视,但他始终没有低下头来看我,冷静的可怕!
      “容子瑜,我包袱里有把折扇,你帮我拿过来好不好?”
      “好!”
      我看着他递到我手里的折扇,扇骨的镂空花雕依旧好看,扇柄有些老旧,可以看出有些年头没打开过了。
      “容子瑜,你替我打开它好不好?”
      萧承翊握着我无力的手,他指节撑着扇骨沿着排口把扇子打开,纸面上的帛画缓缓出现在我眼前,这原来是当年叶恨天在梅花林作的那副帛画,画中左无痕执剑的模样跃然纸上,他真的好看极了,笔墨干涸,帛布泛黄,当年的回忆随涌而至,一切仿似昨日历历在目。仔细瞧来,这画唯一不同的便是多了行题字---------《俊男俏女私奔图》!
      “这个老头子,还是那么不正经。”我不禁失笑。
      “你再帮我办件事吧···羭次说,在灵州城有个叫它山的地方,他在那里等着我,我死后···把我埋在他旁边吧!”
      “我送你回西夜!”
      “不了,我早该明白,只是不愿意面对,我就跟这风一般,早就注定有去无回。倘若···为了我的一己私欲,让你捧着骨灰盒回去,那只会平添他们的痛苦,也让两国本就薄弱的牵连彻底断了,总归是不好的影响。让我留着南淮吧,让他们安心吧。”
      “阿沁!这些不归你想。”
      “不归吗?以前有个人,他总说我不顾民族大义,不顾国家百姓安危,不明白自己远嫁的意义,我真的,可以不想这些吗?”
      “啊沁···”
      “我想去陪他!”当我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忽然觉得无比的轻松,无比的幸福。是呀,我想这次应该换我去找他!有被人爱着的感觉,是不孤单的,现在,我也不想他孤单。
      “好,我答应你!”
      无论我的要求对他来说,多么无理,多么过分,最终还是答应了。他倔强地向旁边转了转头,一滴泪水滴落在我的脸颊上,我看见那个万年冰冷的人,他的情绪一向不喜外露,今日却因为我即将离去,而红了眼眶,在无声的落泪,我突然有些心疼他,抬手扶摸着他鬓角那几根零星的白发。
      “萧承翊,你为什么···就不会爱我呢?”
      我看到错愕的他瞳孔不断放大,竟生了一丝戏弄了他的欢愉,但更多的却是无奈的苍凉与悲哀!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一眼啊!”
      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
      第一眼就爱上了你!你朝我转身的那一刻,我便被你深深吸引住,陷入到你蛊惑的眼神里万劫不复。倘若我能早一点知道,我不会在成亲前与你见面,我也不会在大婚夜自己掀盖头······
      不过,最好的还是不要爱上你!
      因为,爱上一个冷漠的男人,爱上一个心里没有你的男人,还真是痛苦啊!现在,痛苦就要随着那沉没的夕阳一起消失不见了,真好!
      永别了,西夜!永别了,萧承翊!
      纸扇从手中滑落,我缓缓的闭上了我的双眼,这次,再也没有睁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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