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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天青石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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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鹭霜做了个极奇怪的梦。
梦中是无边无垠的黑暗。
缓缓吞噬着她向静谧至极的深渊坠去。
刺骨的寒凉侵蚀着她的四肢百骸。
直到。
一丛生满坚刺的藤蔓的出现,带来了微弱的渺茫。
她伸出手去。
藤蔓也默契地向她游来。
藤蔓很快如游蛇一般攀上了她的皓腕。
而后猝不及防地收紧,并穿破皮肉朝骨血纠缠去。
若有似无游丝一般的血腥味裹饶着她继续下沉。
那丝光亮蓦地顿开天地之时,她已然囿于在方寸间。
她的目光桎梏在两方长木挤出的空隙间,天地倾倒。
沉重地忽开忽阖间,她看到远处围绕着火堆欢快旋舞的花翎彩带朝她围来。
一只柔软的羽毛落在她的掌心之际,她想抬拢上手心去触碰。
束缚在全身,深刻入骨血的藤蔓却让她动弹不得。
很疼。
目光凋谢间,李鹭霜的耳边尚缭绕着昂扬的胜乐,声声鼓点敲打在她起伏的心跳上。
她的心脏剧烈地紧缩着。
因为,这仿佛是奏响了她生命最后的乐章。
她的眼皮重重地垂了下去。
眼前极乐顷刻化于无。
她继续在黑暗间无尽地下坠。
不知深浅,不知永久。
就如同,一叶小舸漫无目的地、平静地漂泊着。
顿生风浪,猛烈摇晃间。
李鹭霜再度听闻到了鼓声。
不过这次的鼓声是迫切的,为她一而来的。
乱成一团的鼓点间糅和着一道几近嘶哑泣血的声音。
“臣,白玉阑,求娶十一殿下。”
“臣,白玉阑,求娶十一殿下。”
“臣,白玉阑...”
声声掷地,满是悲戚。
随着鼓捶落地的沉闷声消弭后,坚定的声音最后却是被绝望的哭声淹没。
一颗晶莹的泪珠划过李鹭霜眼角的泪痣。
“白玉阑?”李鹭霜虚弱地说到。
蒹葭看到陷入梦魇中的李鹭霜蹙着远山眉,苍白干涸的檀口喃喃着新科探花的名字。
关心则乱的她,即便心中再有一万个疑惑,握在李鹭霜削弱的肩头猛烈摇晃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小舸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湖中,惊醒的李鹭霜沁出一身凉汗。
...
握着白巾替李鹭霜擦拭后背的蒹葭柔声问道:“公主今日午憩可是做噩梦了?”
盯着铜镜里面自己的面容恍惚间有些失神的李鹭霜,在蒹葭问第三次的时候回过了神来。
她垂下浓密的羽睫,尝试掩住自己的思绪。
“没有。”
“真的没有么?”蒹葭在金盆里洗涤白巾的动作却是一滞。
“我说不上来,倒不像是噩梦。”李鹭霜为了让蒹葭不担忧,缓缓说到。
她却下意识地将手抚上了细白的脖颈,也在铜镜里细细地端详着。
上面的确没有藤蔓。
但是她却是感觉如说了违心的话一般,只觉得心脏也如梦境中一般,沉重地下坠着。
伺候好李鹭霜换好衣裙后,蒹葭又给她佩了成套的头面。
她和声敦促到,“公主且快些,王妃娘娘身边的女官在外头侯多时了。”
蒹葭顿了下,犹豫着说道:“不会许是要被责罚了。”
李鹭霜清澈的眼底也浮其一丝担忧。
她抿了下丹口,满是歉意地说到,“是我又连累你了。”
蒹葭却是不以然,她替李鹭霜簪好最后一只嵌绿松石蝴蝶,俏皮地说到,“公主,兴许我们今日运气好呢。”
...
林枫之从马车上下来,打眼便觑见了薛宅门口的盛况。
六驾马车行成一列停靠在薛宅门口,每一驾车前都系着两匹三花宝马。
明夷举着一张礼单站在车队前清点,而相昀站在门前指挥着伙夫搬运东西。
“且小心些,别给呲花了。”明夷紧张地吩咐着,生怕他们将里面的稀罕物给弄坏。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林枫之薄唇勾起一丝别有意味的笑来。
他快步走去,趁着明夷不注意,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礼单来。
“那个不识相的,竟敢抢你阿爷的...”正欲发作的明夷转首便对上了林枫之似笑非笑的面容,他噤了声,赶忙捂上了嘴。
林枫之不以为然地抬了下眉。
他勾唇一笑,“你方才说你是谁阿爷?本官最近耳朵不太好使。”
不仅是明夷,一旁站着的相昀也将嘴给抿地泛白了。
明夷额头上都渗出一颗汗珠了,林枫之才朗声笑道。
他用玉骨扇柄在明夷肩头敲打了一下,“逗你玩呢。”
“还给你。”记忆里极好的林枫之便是稍扫了一眼便将礼单里面的礼品记了个七七八八。
直到林枫之朝宅邸门口走去,明夷这才舒了一口气。
“你们郎君吩咐的?”他突然转身问道。
“难道不是林少卿你...”为人老实的相昀略有不解地问道。
“我?”林枫之指了下自己。
反应极快的明夷即便想救场,可是相昀离得林枫之太近了。
他只得疯狂地摇头向他示意。
嗅出端倪的林枫之桃花眼底浮现出一抹慧黠。
他轻嘶一声,用玉骨扇柄抵了抵额头。
林枫之挤出一个比珍珠还真的假笑,重重地点点头。
“不错!”
“你们也是知道的,最近本官协助京兆尹破案,琐事又繁多。拜托薛郎的事情有所疏忽也是难免的。”
进了薛宅,快到薛翡冷的寝院的时候,林枫之才自顾地慨到,“这薛金寒又欠我一桩人情啊。”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这世间,最不能欠的便是人情了。”
林枫之正划算着是要薛翡冷替自己值下班还是送自己一方东市的金玉蹀蹼腰带作为抵偿比较好,侍从攻玉的一句话无疑给他当头淋冷水。
“属下不解的是,郎君不给薛郎帮倒忙都已经是给他帮的最大的忙了,怎么好意思腆着张脸去找薛郎讨好处呢?”
林枫之无语凝噎。
他飞了攻玉一眼刀后,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林枫之语重心长地说到,“攻玉啊,有些你不解的,你日后成了家便懂里面弯弯绕绕的门道了。不过啊...”
他话锋一转,“依照你这比长安城朱雀大街还要直的性子,怕是难讨小娘子欢心呐。”
“郎君胡说。”
林枫之:“?”
“属下性子急,朱雀大街是长安城的中轴线,且长且直。”他曲起大拇指指着自己,“若是拟人,也当是直脾气的慢性子,与俺不符着呢。”
林枫之:“...”
“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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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
从薛翡冷的寝居里面退出来,林枫之叉着腰站在廊庑下皱眉举目看向摇曳的青铃。
“薛翡冷是病死了?房里都寻不到人。”林枫之清晰地记得,薛翡冷前几日可是病倒了。
“郎君说话真晦气,薛郎许是勤于政务,不似你这般贪懒赖床罢了。”攻玉直言直语到。
缩在袖袍里的手缓缓收握成拳,林枫之匀了好久的气才舒出去。
攻玉随在他身边多年了,直接的言语虽说早便让他脱敏了,但时长也会被气得在胸口堵一团气。
林枫之吸了吸冰凉的鼻尖,却是像在安慰自己一般向攻玉说到,“好了。下次别向别人说我爱在家赖床上的事就行了。”
攻玉:“别人,是那些人?属下记一下。”
说着,他便从袖间掏出一方小册子,上面载满了林枫之各式鸡毛蒜皮的要求。
林枫之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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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的门似乎是被一脚踹开的,被搅到的薛翡冷登时便有些不悦。
不过能在他薛宅里这般无拘的,也只有林枫之这等人了。
根据着林枫之的脚步声,薛翡冷做出了精准的预判。
林枫之的屁股尚且未落座到茶具旁,便听到薛翡冷说到,“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林枫之看向他。
薛翡冷埋首向书,专心致志。
“我...”
林枫之方想说什么,却被攻玉打断了。
“郎君你看,俺就说嘛,薛郎定是处理政事。不像你,不当值的时候不是在府里睡觉就是和王孙打马出游。”
林枫之努力地匀着气,一张玉面涨地通红。
“说得好。”薛翡冷合上书页,好整以暇地看向林枫之二人。
林枫之顿时气得一拍桌案,案几上放的果碟登时也跃了起来。
“不请自来...”他重复了好几声薛翡冷方才说的话。
“你以为你请我我才来?”林枫之没好气地说到。
“你不请我我也来。”
薛翡冷抿了下唇,“又耍无赖。”
“无赖?”
林枫之瞥了他一眼,从一旁的鸡翅木盒子里面掏出一只木头吸管,然后极其挑剔地从银果盘里面挑出一颗他认为最完美无瑕的火晶柿子来。
林枫之有滋有味的品着火晶柿子,在薛翡冷的书房里面打着圈。
“今日本想赞你赏味大增,竟得开窍送闺阁女子那般合恰的礼品。但是进了你的书房,我就打算收回方才的假想了。一年呐,我还以为你去江南道一趟会有长进。”他砸着牙摇头。
“你这呀,多挂几张佛像,摆几尊香炉,我兴许路错了,会以为是庵堂。”
薛翡冷瞥了他一眼。
“非要像你这般浮夸才行?”
以为薛翡冷在质疑自己品味的林枫之顿时认真起来,“我这可是长安城里最时兴的打扮。”
说话间,灵机一动的林枫之端了端腰带。
他抚着下巴说到,“就是吧,我这腰带不够时兴。”
“你什么时候买给我?”
薛翡冷:“?”
他将新启的书一掷,凤目微微眯起,“可是,我记得一月前某人生辰,往东市险些将东家墙上的柜台都给包揽下来,记得可是我的账目呐。”
用小指转悠着耳朵许久后,林枫之才懒洋洋地说到,“有么?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去想来记得了再进来。”薛翡冷开始下逐客令了。
“赶我?”林枫之顺势往榻上一躺,一幅赖着不走的架势。
薛翡冷点头。
林枫之捂着心口,“你可知它有多寒?比薛金寒还寒。”
薛翡冷:“...”
“我今日可是帮了你大忙,你就这么对待我?”
“什么忙?”
林枫之将薛宅门口的经过告诉了他。
薛翡冷闻言,握在书页上的手暗暗收紧。
他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林枫之往嘴里到了一小碟攻玉剥好的干果,“便是霜降后三日咯。”他口齿含糊地说到。
“这事保密。”
“什么事?”
“你喜欢什么腰带,留我的名字支取便是了,但是一定要保密。”
口上满口答应,甚至还发誓说自己是全天下嘴最严的林枫之心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他与薛翡冷一般从前都是张渊的门生,薛翡冷是出了名的闷葫芦,他还没见过薛翡冷对那个女子这般紧张过,更是让他心生好奇,欲窥探个究竟了。
“那我便不叨扰薛侍郎了。”他临走前还不忘打趣薛翡冷,“记得隔日摆酒席知会我一声。”
林枫之将一方请帖放在茶几上,他酝酿了下说道:“若你感兴趣的话便拆开看看,若是不感兴趣,丢了便是。”
薛翡冷的目光落在请帖上良久。
原来,这才是林枫之今日突然造访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