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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天青石05 ...

  •   靖善坊

      “金寒,你来了。”听闻有窸窣脚步声渐近,张渊负手凝视墙上悬挂的字画,缓缓开口到。

      “老师。”薛翡冷在张渊两个身位后站定,叉手问了一礼。

      张渊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目光慈善而温和,苍老的唇带着深深的笑意。

      经室内烛光柔和地摇曳着,二人相视间早便褪去了前几日在麟德殿的刀光剑影。

      示意薛翡冷在一侧的案几边坐下后,张渊唤来了小沙尼点茶。

      小沙尼面容稚嫩,但点茶的功夫很是熟练,又专心致志,碗面上是一点茶沫子都未起。

      见状,薛翡冷还是警惕地觑了他一眼。

      张渊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接过小沙尼递来的茶呷了口后道:“无妨,我与这里的主持还是旧相识。”

      他却是一时间顿住了,微笑着说到,“怕是要好些时日后才能与你述由头了。”

      薛翡冷却是浅浅呷了几口便再未动茶饮了,面前的糕点倒是尝了几味。

      “什么时候爱吃点心了,我记得你自在我门下建学开始便少食甜味。”

      张渊笑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抚着泛白的胡须,乐呵呵说到,“饶记有一年元夕,你在我府上度佳节,你师娘见你生的俊俏但身板削弱,给你盛了满满两碗她手制的元宵,一碗荠菜肉馅的,一碗芝麻的。芝麻的那碗还专门给你淋了好些桂花蜜,结果…”

      过去的佳忆兴许是直戳他的点。
      张渊话还没说话,却笑得咳嗽了。

      薛翡冷抿唇笑着,将袖间藏得一方绣有竹叶的帕子递了过去。

      “你分明不爱吃甜腻,却怕驳了你师娘的面子,硬生生逼着自己给全吃完了。”他呷了口茶顺气,张渊继续说到,“半夜三更甜地烧心,难受地让你直灌了几壶凉茶。若非你师兄瞧见,兴许翌日你或是要强顶着风寒与我们一同往城外问学。”

      “师娘做的很好吃,是我太过贪嘴。”薛翡冷的语气很真诚。

      “你这孩子。”张渊摇了摇头,看向薛翡冷的目光里面分明有慈悯。

      垂下眸看向手间尝了一口的琥珀乳糕,薛翡冷嘴角蓄起温煦的笑意,“听别人说起过长安城内东市里白家铺子的糕点最是好吃可口了,儿来长安那么些年了还未得机会去尝一二。”

      薛翡冷眼间刹过的躲闪被张渊敏锐地捕捉到了。

      “你倒是像有心事的样子。”

      薛翡冷摇摇头,他掩在烛光暗侧的眼睫却是轻颤了下。

      见薛翡冷不语,他只是兀自道:“我初入长安为京官的时候,见坊市里面有许多小娘子总爱去逛蜜饯香果铺,人手一只精巧的蜜饯盒子总会随身携些甜食。我不爱吃,自是不解。而后成了家,经常抱怨散朝参后的廊下食不和我心意,你师娘总是会为我备些家常菜,令人送至宫门口。她生来嗜甜,连着生于江南道,她便是吃面拌得糖都要比别人多上一两勺。”

      “我本身便也是不好,后头吧。”他笑了笑,用手抵着脸颊,“虽说谈不及喜好,但总归也是习惯了,久了不吃也总会念想。”

      说话间,他往嘴里放了一颗盐津梅子。

      往张渊的茶盏中注了些茶水,薛翡冷说到,“看来老师得又去拣几副中药治治牙疼了。”

      “红鸾星动了?”张渊饶有兴趣地问道。

      他继续追问,“那家的小娘子。”

      “不是。”薛翡冷一口否决。

      “儿从前日子清苦,果腹尚得艰难,更别说一些滋味的吃食。而今…下巡江南道数月,竟是潜移默化间习惯了当地的口味。”他的尾音收的干脆。

      张渊也点到为止,不再喋喋追问了。

      因为张渊悉知他性子的。

      薛翡冷方到他身边的时候,张渊总觉得他是个纸上文采斐然的闷葫芦。

      但一经数年朝夕屋檐后,薛翡冷缓开心扉,也愿意在烦闷时提酒寻他谈心抒意了。

      不过他依旧是。
      愿意说的,寥寥几字。
      不愿意说的,便是鏖他几天几夜也只字不提。

      薛翡冷见张渊又故意输了棋,缓缓将手间捻住的白玉棋子放回盒子后他说到,“老师从前也总是爱故意输我。”

      “哦?是吗?”张渊挑了下眉,他用指腹揉着眉心说到。“老了不记事,怎记得输你一个小儿郎。”

      薛翡冷垂下的密睫挡住了他的思绪,他觉得微凉的鼻尖酸得厉害。

      他想起张渊从前总是为了多照顾他一些,而又不在众多学生里面显得过多的偏袒,便故意将棋输给他。

      人人都在赞颂薛翡冷在棋艺上是天纵之资时,只有他还记得,当今天下棋圣姓甚名谁。

      便是张渊。

      “想什么呢。”张渊打断了薛翡冷的思绪。

      将手腕上佩戴多年保求平安的紫檀佛珠褪了下来,张渊示意薛翡冷伸出手腕。

      薛翡冷不解,他伸手推辞,“可这是师娘为老师专门求得。”

      他蹙着眉,“学生承不得。”

      “我从来不信这些,命乎非天定而在人为。”蜜色的烛光在张渊苍老却正气凌然的眉间晕出柔和,他望向薛翡冷的目光慈和,其中又分明有期许和挂切。

      “老师老了,过几年也行将致仕,一把老朽骨能做到的有限。”他继续语重心长地说到,“金寒,既是你心中有抱负,我便不再多作规劝。只是往后的路一头向黑走去,荆棘很多...”

      张渊哽咽了一下,却踌躇了半晌才道:“金寒,你要平安。”

      ‘平安’二字在薛翡冷心头掷出了层层涟漪,他觑见张渊的眼见分明有晶莹闪烁。

      他想说些什么,却连张了好几次口都没发声。

      张渊却是故作疲惫,抚着额角摆了摆手。

      “我今日想来没有太多话与你再说了。”张渊微笑着看向薛翡冷。

      拍了拍他的手,张渊将头别去一侧,“走吧,快天亮了。”

      低垂下头沉默了好一会,薛翡冷将面前早已凉透的茶水饮尽。

      他起身朝张渊行了个大礼,而后不带眷恋地转身离去。

      望着薛翡冷渐去的背影将吞噬在黑暗中,张渊语重心长地说到,“金寒,日后再见或许便只有在朝堂了,你我便是顶针相对也切莫忘了他日可得圆满日,在我府中再来吃一碗元宵,为师兴许那时与你有话畅谈。”

      回府的路上,一路马车颠簸。

      薛翡冷瘦削的肩靠在微颤的车壁上,双手用力地攥在一起,纠结地扭动着。

      豆大的泪水打在他的手背上,他的哭声低哑无力。

      任由颤动的肩消融在路途的颠簸中。

      沉默又麻木地静坐在书桌前良久,双目发红的薛翡冷早已分不清纵横在面旁上的是泪水还是湿漉漉的发上滴淌下的水珠。
      书桌上布满了纸团和半皱的纸张,离薛翡冷手边最近的那张新写的字迹被泪水洇得不成样子。

      他这一生似乎对不起太多人。
      张渊便是其一。

      薛翡冷清晰的记得。

      幼时被张渊接回家那日,便是霜降日,张渊提前祝的生辰。

      而他前世的记忆中更无法抹去的是。

      张渊逝的那日,是含光十四年的霜降日。

      圣起疑心,不可辩驳。

      张渊在狱中祈求薛翡冷在替他提前贺一次生辰,而后亲撞往他的佩剑上。

      他晓得,老师只不过是为了在无可挽留之际在做些什么,以让他向圣人明志,誓为不二臣。

      思及此,薛翡冷更加无助地蜷着肩头痛哭。
      他想要给张渊写很多信。
      他想要张渊带着师娘远走高飞,去大漠孤烟中追求他的豁达人生。
      但薛翡冷却无从落笔。
      世间之事,他一介凡人,无从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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