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自另一个位面》上吊的猴子

1、另一个位面的父亲

　　这里是卡洛兰，一个位面管理局官方评选的跃迁旅行排行第197的平平无奇的位面。
　　没有林立的楼宇，没有最高耸的山峰，也没有最广阔的海洋。
　　整个卡洛兰大半都是绵延的平原，河流穿梭其中，总人口数在已知的368个位面中排在中后段，上一次的统计数据是三百万人左右，还有些藏在茂密丛林里的人，并没有录入这份数据。
　　卡洛兰的历史上并没有文字记录的习惯，经过专家粗略的估算，这个世界的人类大约在三千年前进入文明时代。
　　椿城是卡洛兰东边的一座城市，由几个相邻的村落组成，城市中并没有丰富的产业链，基本家家户户都是自给自足的状态，整个城市只有一家独大的花卉公司，雇佣了大约两百人为他们采集花卉运输到别的位面。
　　椿城的气候舒适，适合许多植物的生长，每到花季，这里万紫千红的百亩花田都可以吸引一批旅行者。
　　但是花卉公司却只收购一种花，山茶花。
　　这家公司的老板是挈奈人，挈奈是最为发达的位面，那里的有钱人可以轻易负担起开一家跨位面公司的成本，这需要缴纳高额的税金和位面跃迁费用。
　　来自卡洛兰的山茶花，是这位精明的老板在七年前发现的商机。
　　十八年前，位面跃迁旅行刚刚开通挈奈到卡洛兰线路的时候，一位挈奈的风流贵族来到了椿城，邂逅了种植茶花的美丽少女，两个不同世界的灵魂却对彼此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们坠入爱河。
　　但是一次位面旅行只能停留半年，在不得不离开时，这位贵族男子向茶花女保证自己还会回来。
　　可惜的是，男子回到挈奈后就被家族安排了一场联姻，他奋力拒绝未果，反而被取消了跃迁旅行的权利。一场跨位面的爱情就这样没有了下文，温柔善良的卡洛兰女孩再也等不到约定一生的情人。
　　这个故事在十年前被挈耐的知名文学家钟瑟写成了一出缠绵悱恻的戏剧，叫做《茶花女》。
　　戏剧很快在挈奈的各大剧场上演，人们仿佛发现了贵族的秘辛一般，热烈地口口相传。
　　即便剧本中使用的是虚假的姓名，但是挈奈有先进的互联网，网友很快发现了主角的原型，那位曾经被挈奈千万少女仰慕的男爵——季羡。
　　更刺激的是，季羡已经与知名财阀之女成婚，并育有一子。
　　那场婚礼的图片被网友扒出来。
　　“你看新郎的表情，这分明是被强迫的婚姻，他心里一定还爱着茶花女。”
　　“我就知道缇丹夫人这种强势的女人才不是季羡喜欢的。”
　　“季羡在婚前非常喜欢旅行，还在博客上写过几篇跃迁随笔，但是婚后再没写过了，原来是被剥夺了跃迁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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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络的传播速度很快，只用了几天，全挈奈的人都开始谈论季羡与缇丹的婚姻，唾弃贵族的政治联姻，惋惜那位茶花女的真情。
　　即便季羡家族的发言人发了官方的声明澄清，也并不能消弭一段悲剧爱情给民众的情绪冲击。
　　这种情绪被花卉公司的老板抓住，于是就有了椿城的山茶花产业。
　　挈奈的女生相比艳丽的玫瑰，更愿意用昂贵的价格购买一株来自卡洛兰的山茶花，因为它的背后是一段真挚而可惜的爱情。
　　卡洛兰人不知道，他们那里低至2卡洛兰币一株的山茶花，在挈奈的节庆日可以卖到100挈奈币，挈奈币可比卡洛兰币值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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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椿城人的生活自然不只是种植这么简单，长久的文明流传中，还有一项名叫剑道的运动。
　　墨葵就在一家剑道馆生活。她的母亲在她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她从小没有父亲，只能寄住在舅舅家。
　　舅舅开了一家剑道馆，每天会有青少年们来向他学习剑术。
　　而寄人篱下的墨葵除了在剑馆帮忙打扫卫生以外，也会去不远处的花田里采花，那是她母亲留下的花田，里面种植着一种稀少的山茶花，这个品种便叫做墨葵。
　　曾经她以为母亲是因为不爱她采取这样一个敷衍的姓名，后来她认字之后，看了母亲留下的日记，才知道母亲原来是希望那位弃他远去的男人听到“墨葵”这个名字的时候，想起他们在这片山茶花田的爱情故事。
　　这天墨葵从三千米外的学校骑着单车来到花田的时候，发现那个早已不住人的小木屋里亮起了灯火。
　　她将单车停在土坡上，急匆匆走向屋子，那是她四岁之前生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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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羡是四天之前得到消息的，他那位多年的好友，大剧作家钟瑟终于避开监视，用伪造的身份通过跃迁点，去了一趟卡洛兰。
　　在钟瑟回来之后，用悲戚的语调告诉他请节哀。
　　那位令他魂牵梦萦十八年的卡洛兰女人，已经身故。
　　“怎么会这样，她是一个很健康的人，我们认识的时候，她每天精力旺盛地料理那片茶花田。”
　　季羡这许多年一直带着面具生活，用绅士的微笑在贵族圈里周旋。这样才不至于被人当面用《茶花女》的绯闻臆测他的家族。钟瑟很久没有看见这位老友露出如此真实而痛苦的表情。
　　“你知道的，虽然我并不像你一样会说卡洛兰的语言，但是现在翻译器的准确率有99.9%，我找到椿城许多人打听，都告诉我月彤已经去世，在十三年前。”
　　季羡的眼眶泛红，俊美的面庞此刻显得格外脆弱。
　　钟瑟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劝慰的语气告诉他：“不过还有一个消息，对你来说应该不算坏。”
　　“月彤给你生了一个女儿，她寄住在舅舅家里。”
　　正是因为这个消息，四十岁的季羡再一次涌动对抗家族的念头。
　　只不过这次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年轻愚蠢的毛头小子。
　　借着家喻户晓的《茶花女》，他让人传播出茶花女已经去世的消息。
　　随后找到他的母亲，尊贵的公爵夫人，用诚恳的态度恳求恢复他的跃迁权利，让他能够去给曾经的爱人问灵，甚至说服了自己的妻子缇丹一起为他说话。
　　毕竟卡洛兰的茶花女已经死了，缇丹夫人的心头刺没了，卖给丈夫一个人情好过继续做仇人一样的夫妻。

　　他终于再次踏上了卡洛兰的土地，椿城并没有跃迁点，他像十八年前一样，乘坐蒸汽列车颠簸了十二个小时才抵达椿城。
　　窗外的风景一如从前一样明丽秀美，只是前方已经没有他深爱的姑娘，却有着从未谋面的女儿。
　　季羡一路都没有放松自己的坐姿，担心这身西装有了褶皱，他想用最好的形象出现在女儿的眼前。
　　钟瑟告诉他，他和月彤的女儿叫做墨葵。
　　在卡洛兰语言里，墨葵是一种稀有的茶花品种，只有卡洛兰会生长这种黑色花边的山茶花。
　　他就是被墨葵的奇特外表所吸引，走进了那片与月彤相识的花田。
　　夜色渐晚，下车后他沿着记忆找到了那里，花田里有大大小小的花骨朵，大部分是正红色与粉红色的，墨葵只有角落里的几株。
　　季羡看着明显有人搭理过的花田，心跳加快，步履紧张而坚定地走向花田尽头的小木屋。
　　木屋的门锁只是虚掩着，一推就开了。
　　里面除了破旧的家具，就是几个储物箱，上面都用白布罩着。
　　他取出木桌下的椅子，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坐在椅子上，椅子发出松动的木头间摩擦的声响。
　　随后他用随身携带的火机点燃可尚有一些蜡油的烛台，照亮了屋子，蜡烛燃烧的味道混杂着茶花的淡淡香气，陌生又熟悉，他慢慢回想起在这里与月彤相爱的日子。
　　突然，虚掩的门被一个少女推开。
　　季羡立刻看过去。
　　墨葵也盯着他，睁大了双眼。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墨葵本以为屋子里来了不着调的小偷，毕竟这里根本不剩什么值钱的物件，还不如偷门外的山茶花再倒卖给花卉公司。
　　可是没想到眼前是个外来气质浓厚的中年男人。
　　而且十分眼熟，一下子就让她想起母亲留下的那张合照，二十岁的月彤和她倾心一生的男人的双人合影。
　　虽然相比照片，这个男人成熟了许多，眼窝更加深邃，眼尾还有几条皱纹。
　　墨葵还是认出来，这大概就是自己那位不守诺言的父亲。
　　而季羡也几乎一下子就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是他和月彤的女儿，浓密直顺的黑色长发，娇俏玲珑的鹅蛋脸，她和月彤长的很像，并且能看出自己的影子。
　　他站起来，缓缓走向墨葵，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
　　“孩子，我是你的父亲。”他用标准的卡洛兰语说道。
　　在椿城，很少有人能把卡洛兰语说得这么标准，多少都带着一些口音。
　　墨葵看着他，不知道自己用什么语气比较合适，她对这位父亲并没有感情。
　　她平静而冷淡地出声：“你来找我母亲吗？她已经去世了。”
　　季羡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自己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女儿一定不会轻易的亲近他，但是这样疏远的态度还是让他有些无措。
　　“我前几天才知道这个消息，很抱歉我来晚了。这次我是来找你的，墨葵，我想带你回到我的国度，由我来养育你。”
　　墨葵本想拒绝的，但是眼前这位父亲话语间带着饱满的歉意，姿态放得很低，墨葵摩挲了一阵自己的手指，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说：“不好意思，我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你来的这么突然，恕我不能答应你。”
　　“哦对，是我冒昧了。也不知道月彤有没有与你介绍过我，我叫季羡，来自挈奈位面，因为家族的缘故这些年我被限制出行，没能遵守与你母亲的约定回来。不过在十三年前，位面邮政局开通之后，我有写信寄到这里，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收到？”
　　“收到了信，那天母亲很开心，想给你回信，但是一封跨位面的信件需要最昂贵的邮票，她花了一个月才凑够钱，在去寄信的路上她被一辆汽车撞到，没坚持几天就去世了。”
　　季羡没有想到这居然是月彤的死因，如果不是他的信，月彤就不会出事，他因为自责有些哽咽：“居然是这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墨葵一边走向储物箱，一边说：“后来你寄来的信都是我收的，我知道你身不由己，所以并不恨你。”
　　她打开储物箱，拿出一堆信件，还有一本泛黄的日记。
　　“这是你的信，还有她留下的日记，”她把东西递给季羡，“我想她应该希望这留给你。”
　　季羡手有些颤抖的接过信件和日记，然后打开日记本。
　　上面是并不美观的卡洛兰文字，从他们相识开始记录。
　　季羡的到来，给月彤平淡无趣的生活带来了最浓厚的色彩。
　　他的气质与椿城所有的男人都不一样，异常的耀眼，椿城好多姑娘都想认识这个帅气的旅客。
　　但是他喜欢她。
　　他们相识相爱的半年，是月彤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光。
　　他离开后，她并不埋怨他，只是一直企盼着爱人的归来。
　　在知道怀孕的那一刻，她幻想季羡如果知道他们有了一个女儿该多么开心。
　　父母和弟弟都不理解她，甚至唾弃她未婚生子的行为，可是她还是相信季羡会回来。
　　日记停在了她去寄信的前一天。

　　第一封信里季羡解释了自己不能去卡洛兰的原因，告诉月彤自己一切安好，但是隐去了联姻这一段。
　　所以月彤直到去世都不知道她深爱的人已经另娶他人，并且生了孩子。
　　但是墨葵知道，后面寄来的信里，季羡坦诚了一切，倾诉了自己的身不由己，和对月彤忠贞不变的爱意。
　　季羡用灰色的丝质手帕抹了眼角的泪水，说话带着鼻音：“我知道你在舅舅家过得并不好，离开他们应该是更好的选择。你不愿意和我走，是因为生气我娶了别人，背叛了你妈妈吗？”
　　墨葵摇摇头：“我没有生你的气，小时候或许有些吧，但是那些情绪早就被消化了。至于现在，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你的家庭有妻子有儿子，难道我会过得更好吗？”在舅舅家的寄人篱下，和被后妈拿捏相比较，她觉得没什么好选的。
　　“你放心，如果和我回去，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你和你母亲一样，是我最爱的人。”
　　季羡心里是着急的，他不知道母亲和缇丹那边有没有派人跟着他，在他带着墨葵回去之前，不能让她们先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存在。
　　但是他不能逼迫墨葵做决定，他按捺下急切：“你可以好好考虑，我会等你。”
　　然后从随身的男士皮包里拿出一瓶香水。
　　“这是我准备的见面礼，位面跃迁不允许携带太多东西，所以我选了一个现在挈奈的女孩们最喜欢的香水品牌。”
　　墨葵没有推拒，双手接过，客气地表示感谢。
　　关于是否和季羡离开的问题，她表示自己确实需要思考的时间。
　　季羡说：“我会等你，就在这里。”
　　墨葵去衣柜里取出一床被褥，然后告诉他这里已经停水，只能去后院的井里打水用。
　　最后季羡看着墨葵骑着单车的背影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