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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不觉春 ...

  •   十岁的夏季,云出与那棵香樟树初次会面。
      江南的大户人家有这样的旧俗,如家中喜添千金,便在自家种下一株香樟树苗,待到长成之际,姑娘业已及笄,就伐下香樟树来,制成嫁妆箱子,伴随姑娘去到夫家。
      属于云出的香樟树是由她的父亲亲手挑选树苗、栽在院里。
      十年的时间,不止云出终于摆脱合昏散,香樟树也生长得茂密且高大,在小小的院落里,遮出仿佛比天还广阔的荫凉。
      云出喜欢这个礼物。
      她说这是她收到的第二份礼物,闵秀秀生好奇:“第一份是什么?”
      云出在树荫驳杂的光影间,笑嘻嘻道:“是我的生命哦!”
      她晓得自己是捡来的,也晓得父母已故,父母双亲赐予她血肉生命,又在山匪刀下护她不死,令她遇见她的两位父亲,她喜欢自己的出生。
      可是十五岁那年,有一个流言围绕她。
      流言否定了她的来历。
      “是那姓展的还在朝为官时背着白二与别的女子偷情,意外有了孩子,瞒不住了,这才借故到巴蜀,躲在山里等孩子出生后,假说是山里捡的。”
      白家的族亲信誓旦旦,“外头都传遍了,当年展熊飞在蜀地那几月,身边就带着个女人,这女子出身不好,知道自己当不成展夫人,就干脆拿银子走人,白二是为了替姓展的瞒下丑事,才不得已松口收养这孩子。”
      “看看!我都说过什么?我早给老太太提过醒,奈何人家就宠她乖孙,听不进我的话。如今可好啦!丢这么大个脸,老祖宗在地下都不安宁。”听众里有人一派高人模样,“指点江山”似的,“两个男人过日子本身就是笑话,违逆阴阳人伦,表面装得再深情厚谊,私底下都滥得很!”
      虽这二三乌合之众很快被“客气”请出府去,可时逢老夫人九十二寿辰,家中来了许多人,扼不住的流言在不见人的夹缝中,如野草般疯狂生长。
      云出会得知是必然的趋势。
      如何回来院子已是记不清,恍惚着,在院中独坐半晌,她悄悄去找白玉堂。
      云出不走近,遥遥在游廊下看。
      目光经过树荫经过窗,她的爹爹伏案,仍在看账册。
      白家涉足的产业多,到爹爹这一辈,长兄故去,没有留下后人,爹爹与父亲在一起,也注定没有后人,云出知道旁支的一些人在打嗣子的主意,但爹爹俨然像没有这个想法。
      阳光很刺眼。
      云出想起茶楼的唱曲与评书,在那些郎阔的世界里,她的爹爹是一个如鹰一般耀眼自由的人。
      可云出记得北地的雪、北风的冷,与很多个日夜里,守在发热胡闹的她身旁那个沉默无言的影子。
      她因病长住北地多少年,爹爹就因此被困在那个小小院落多少年,她好像……是那根锁住鹰的锁链。
      他在那些长久无尽的沉默里,都在想些什么?
      是天空吗?
      云出轻轻眨了一下眼。有泪水猝然滑落。
      她凝视得太久,窗里的人此刻也觉察,向这边望过来时,眉头微微一蹙。
      云出连忙绽放大大的笑,朝爹爹挥挥手,假装只是路过。
      走出那扇窗能看见的范围,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着,摸到自己肖似父亲的眼睛。
      这是罪证吗?云出想。
      她宁愿自己从未来过这世上。
      *、▂▂▂▂▂▂▂
      云出开始与曾祖母学管账。
      在曾祖父、祖父与伯父相继过世后,是曾祖母一力支撑起白家的产业,比从前只多不减,很显然,云出给自己找了一个好先生。
      仍打着要把自己儿子过嗣给白玉堂当嗣子主意的一位堂兄笑里藏刀:“你眼看是要嫁出去了,学这些是打算给夫家当帮手?”又对老夫人说:“您可得给咱们云出挑个好人家,事事都过问,肯定累着她。”
      云出没让他讨到好,“我还小,不懂的事有很多,能学当然要多学,不像堂兄清闲,家中没有生意要管,我可羡慕您能镇日到处走呢。”
      那位堂兄当下脸色难看。
      自打这老妖婆把持白家不放,像他这样出了五服的,基本都与家业无缘,他倒是眼热想要,人家可连指缝都不漏,这才想借嗣子的由头,沾自己儿子的光。
      这来历不明的小丫头都敢刺他。
      他很是气冲冲地走了。
      老夫人笑着点点她,“和你爹一个样。”
      云出朝她笑。
      那一日,又一位冰人上门说媒。
      老夫人着人去查了回来,同白玉堂说起这回的人家,“是极好的家风,家里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和人。”
      “……哦。”白玉堂听了很久,回答照旧很简短,老夫人便有些动气,“好歹关系到你姑娘的下半辈子,你这样不上心怎么行?”
      话落时分,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老夫人冲动陡生。
      从前的怀疑本就日益见长,到目下委实是再忍不了,“你实话告诉我,雁雁是不是熊飞在外头与别的女人……”
      “不是。”白玉堂打断她余下的话,眉头簇起不虞,“这件事我不会骗您。”
      老夫人就真的不能明白了。
      如不是云出的出身有问题,自己的孙儿为何是这样态度?
      老夫人活了这样长的岁数,精明没有减退,反而使她越发清楚白玉堂对待云出的姿态,与亲近绝没有干系,像是冷漠却仿佛又达不到,总是疏离的样子,偶尔的时候,他看着云出,又好似在审视些什么。
      云出才多大岁数,除了她的出身,还有什么要令他用这样的目光?
      她不会知道答案的。因她缺少最重要的真相。
      云出正跪坐在祠堂的蒲团上,翻开厚厚族谱。
      时下,许多大姓家族的族谱只记载男儿的名字,女子的名字大多只会出现在夫家的族谱上,被冠上夫家的姓,失去自己的名。
      云出是鲜见的例外。
      她轻轻抚摸纸页上自己的名字,同展家的族谱一样,只是孤零零的“云出”二字,在两位父亲的姓名下方,没有姓氏。
      「云出只是云出。」
      这是父亲曾告诉她的。
      她拥有两个姓,不拘是展云出还是白云出,她可以同这个人说自己姓展,也可以与那个人说她姓白,随她喜欢,云出当时为此感到高兴,如今却忽然之间,好像不能理解了。
      她去见展昭。
      “我可以不嫁人吗?”
      展昭微讶,在他出言前,云出又道:“也不招赘。”她微微抿着唇,显得很倔强——她这副样子有些像她的爹爹,“我是说,我不要成家。”
      展昭想了想,“决定好了?”
      云出用力点头。展昭便道:“我知道了。”
      他回头与白玉堂提起这件事,“也不是养不起她。”
      白玉堂看着池中鱼,又仿佛是在看水中倒映的云,很久没有说话。
      展昭温和地看着他,“不可以吗?”
      有片刻,白玉堂才轻声道:“祖母寿辰那天,她在哭。”
      这个“她”,显见是指云出,展昭有瞬间疑惑,“为什么?”看着他神情,忽然悟到些什么,“你觉得这两件事有关系。”
      当日云出哭泣的原因,也导致她今日决定不成家。
      老夫人寿辰的那段时日……
      展昭眉峰一攒,“云出听到那些谣言了。”他转身要走,“我与她解释。”
      却陡然听白玉堂道:“你要怎么解释?”这兴许触碰到了他的逆鳞,使白玉堂的眉目在这一瞬间十分狠戾,“你解释得清吗?”
      他盯着展昭,神情厌憎嗓音森寒:“难道你要告诉她她的来历比那些谣言还不堪?”
      “她不会这么想。”展昭霎时道。
      他有些动气,“你知道雁雁是怎样的人,只是不想她背负这个秘密,为什么非得用自贬的方式阻拦我?”
      白玉堂没有说话,只有那双琉璃似的淡漠眼中防备又清晰地倒映出了展昭的脸。
      展昭用力闭了闭眼。
      他深吸气,仿佛也借此抑住了怒火。
      他近前两步,宽厚温热的手掌抚上白玉堂的后颈,温柔得宛如抚摸他竖起的尖刺。
      “这不是不堪——虽然它或许很荒诞。”展昭低头,不轻不重地与白玉堂额相碰,“你有没有想过,云出会很高兴她不是来历不明的生命?”
      “可我知道她不想成家时,我很庆幸。”白玉堂露出一个冷漠到古怪的笑,“庆幸这样一个奇怪的‘人’,不会有后人。
      “展昭,别假装很了解我。”
      “撒谎。”展昭追着白玉堂的尾音答。他的声音低下来,眼如渊海,情绪深藏在底下,深深地注视着眼前人,“你只是担心。将来她的孩子如有一个似你我这般,倘若也要承受你经历过的所有……所以你才庆幸,庆幸不会再有人为此提心吊胆。
      “现在,我还是假装了解你吗?”
      ……不是。
      从来都不是。
      白玉堂一直都知道。但他没有说话。
      不是所有人都是“展昭”。
      黄昏即将燃烧起来的时候,白玉堂与云出见了一面。
      “展昭与我说过了。”他开门见山,云出纵使有所准备,也仍有一刻心室为之紧张到战栗。
      她明确地感知到视线的来临,听见视线的主人问:“决定了吗?”
      云出深深吸气,试图寻找沉在暗处的那双眼,“是,爹爹。我是认真的。”
      但她绝不会料到她的爹爹下一句会是什么。
      “纵使我明确告诉你,那些谣言只是谣言?”情绪很淡的一句简短言词。
      先前遍寻不清的轮廓竟在云出这像被看穿的霎时慌张中与之对上了视线。
      那双淡漠的眼睛,已这般注视了她很久。
      云出却瞬间宛如被扯入黑夜,她听见自己难受的哭闹,听见屋外北地的风雪凌冽,望见身旁沉默的身影。
      那个人影在记忆的最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
      云出几乎忍不住想要弓下脊背拥抱自己,以图挽留那已经冷却的触感。
      然而她跌回这个黄昏,跌回那双清冷眼中。
      她从中清醒地看见自己。
      云出坚定地挺直了背梁。
      “谣言可能促使了我。”云出说,“但我因此找到了方向。我想像曾祖母那样,要做能为自己做主的人。”
      她脸上是绽放的绚烂的笑,“爹爹,至少此刻,我是这样确定着的。”
      白玉堂有片刻思忖。
      他忖度少女这个笑,忖度她简短的字句,却没有从中找到任何漏洞与她的不甘愿。
      或许真相就如她所言。
      他最终道:“好。”就起身要走。
      他从光影交汇的暗处走入这个黄昏。
      云出跟上来,眼见他经过窗、走向屋门,衣裳染上云霞颜色,云出一时失了神,“爹爹……”她没有发觉声音并非藏在心底,而来自她的喉舌:“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自从她病好后再也没有的拥抱。
      白玉堂诧异回头。
      云出一下子慌张起来。
      她意识到自己失口道出了心里隐藏很久的想望,于是连忙挽救,“不是,我是说……”
      可看着那双眼睛。
      云出鬼使神差:“这门槛有些高,爹爹牵着我,好吗?”
      ——自从她病好后,渐渐增长了的距离。
      话一出口,是云出自己都觉得离谱的谎言。
      尤其是头顶爹爹的目光,更让她头皮发麻。
      云出想反悔了,纵使心里很空。
      刚扬起来的故作嬉闹的笑蓦然凝固在脸上。
      久违到快要陌生的温度,牵着她,迈过了那道低矮的门槛。
      黄昏变得很轻,天边的云霞燃烧成火焰,院墙上的鸟雀在唱悠扬的小调。
      很奇怪。
      在短暂的前十多年里,云出最亲近的人是爹爹,与她最疏远,也是爹爹。
      教她知善恶、辨是非的是父亲,她理应与父亲更亲近,连她自己都如此以为,但她果然……
      云出在双手相牵的温暖里,压抑喜悦到快要落泪。
      她果然还是,最热切地爱着爹爹。
      白老夫人果然很生气。
      她先数落白玉堂,转头难得用很重的语气对云出道:“你不肯成家,难道你父亲能护你一辈子吗?!”
      能的。
      至少在她有限的生命里,父亲始终在追寻武学上的至高境界,直到她六十四岁大限,他们——
      仍如不惑。
      云出清晰意识到自己即将不久于世的这一年,是六十四岁春。
      一个木棉盛开的季节。
      她渐渐不能感知到自身的存在,纵使意识仍然很清晰。
      小院周遭都很静,不过云出知道,前堂必然已经忙碌起来,在准备收殓的事宜。
      毕竟,郎中已经做了断言。
      有一个人悄声进来,在榻边坐下。
      云出有一阵子才意识到这件事,转头才向来人望过去,便笑了,“父亲。”
      白玉堂说:“嗯。”
      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握住了云出的手,而这足以让云出真切地开心起来。
      回想她这一生,始终在为年少时决定的目标努力,而她也确实于而立的第二年彻底独立,能够完美地处理家中一切繁杂的事务。
      即使她两位时常远游的父亲每过半年仍要归来几月,云出依然很自豪。
      自豪自己十五岁黄昏时的那个“梦想”,没有被爹爹看穿。
      她不是想成为曾祖母而学习管家与记账。
      她是想,她的爹爹应如唱本里那样自由。
      云出算是做到了,本应没有遗憾,如今临了了,她却生起一点点惭愧。
      她没能再支撑得久一点。
      又有一些担忧。
      她从宗族里亲自挑选、教养的两个孩子真的可以挑起大梁吗?毕竟连她都不能让两位父亲彻底放心。
      云出有许许多多话、许许多多担忧,然而当她回握她的爹爹,千言万语,终究只是一个轻快的笑,“今我要走啦。”
      云出说:“您不要难过。”
      她已经很老了。
      可她有一位依旧风华无双的父亲,那是从前被多少人羡慕与嫉妒的事。
      这也让她很自豪,“您一定能和爹长命百岁。”
      白玉堂终于不能沉默,他张了张口,半晌:“……对不起。”
      云出不理解这个道歉。
      直到白玉堂低声讲了一个故事——也是一段从来无人提的过往。
      它简短、明了,却昭然若揭地藏匿着无法言说的沉甸甸秘密。
      云出渐渐睁大眼睛。
      那个秘密如雷霆,重重劈在她心上,令她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用力攥紧白玉堂的手。
      云出一瞬不瞬地牢牢盯着他,难以置信且震惊地:“您说什……什么?”
      可白玉堂已无法再重复。
      他干涩张了张口,只是说:“对不起。”
      云出摇头。
      “不。”她的心脏怦怦地跳起来,像重新活过来了,她终于明白这些年表达在沉默与疏离里的所有情感,但是太晚了,真的太晚。她忍不住哽咽,与白玉堂说:“不,是我,是我该谢谢您。”
      她小心翼翼——抛弃这些年掌家后一层一层穿起来的盔甲,祈盼地、希冀地,痛哭流涕问:“下辈子,我还来找您,好不好……爹爹,好不好?”
      直到他点头。
      云出彻底放心了。
      她感到身体一轻,渐渐没有沉疴的负重感,这令她可以在最后、时隔几十年的最后,毫无隔阂地轻轻抱了抱她的至亲。
      然后终于的,她往光来的方向飘去,渐渐消失在这片天地。
      抛下了这个失去女儿的父亲。
      白玉堂病了一场。
      不严重,但多少有些消磨精气神,展昭晚间看他入睡后,久违地做了一个非常清醒的梦。
      ——沉积多年后,作古的最后挣扎,趁着这片刻的心力交瘁。
      梦境里,至和三年春,白玉堂不曾归来。
      展昭在昏迷中无知无觉地被公孙策第二次喂服下作古,成为另一个人清醒在这副身躯。
      他重新熟悉公务。
      平常地执行每一桩差事,忙碌时忙碌,清闲时清闲,只是偶尔一些时候,会陷入古怪的回想。
      回想什么?
      不知道。
      直到有一年,他下值回府的途中,在路旁瞥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捧着脸颊,端坐在道牙上,一副未经风霜的模样。
      兴许在等人。
      展昭想。
      他寻常地路过了。
      第二日,她还在。
      第三日早,她就近在街边的小摊买早食时,被人抢了钱袋。
      展昭将钱袋归还给她。
      「你的家人呢?」展昭问。
      姑娘欣喜地接过钱袋清点,一壁回答说:「正在等呢。」
      展昭眉头一皱,这两日她是在等人?
      他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少女,遗弃吗?不大像。
      「等的是家中什么人,哪里人士?」展昭又问,一面指使展义去府衙,让左厅派人过来。
      姑娘将他看了看,却不说话,只是摇头。
      她暂时被带回开封府。
      因寻不到她的亲人。
      后来她才肯说实话,「只要等在那里,爹爹就会来的。」她指头缠着自己玉佩的绦穗,想了想,又说,「他既然不来,你陪我找。」
      她挺理所当然,展昭本该拒绝。
      可是对上那双过分熟悉的眼睛,他离奇地答应下来。
      展昭告了假。
      与那名作云浓的少女从汴梁开始,先向北、后往西,兜兜转转一大圈,有时一些熟悉的场景令他渐渐想起一些事,譬如他在忘记这些前,曾中过无解的毒。
      他也想起一些人,最关键的那个人是模糊的,偶尔是他的手,偶尔是他的声音,唯独面容从未清晰。
      以及最重要的——
      他好像很深、很深地恨过、深爱过什么人。
      然后,半年后的六月二十日,两个人进了华亭的地界。
      是日,晴空万里。
      他与云浓踏上陷空岛,见到了已经等候很久的闵秀秀。
      他在那里获知了所有的秘密,可他的记忆始终缺失着一块,他记起这样一个人了,可他的记忆停留在关门之前。
      那个重要的、令他丢失一切的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看见自己打开门,看见门外深沉的夜与如水的月,看见年轻人褪色的面容,他迎他进屋,他反手关上门,将那夜所有的全部关在了门外。
      可然后呢?
      那然后呢?
      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展昭头痛欲裂地目睹一双眼睛。
      它注视他,紧紧跟随他,在裂缝、在暗角、在眼皮底下鬼怪般时时窥伺他,门外那张褪色的面容至此突然有了颜色。
      展昭猛地喷出一口血,膝盖重重撞在地上。
      可然后呢?
      然后,是一个掺着血的、无望的亲吻。
      展昭干涩地凄惨地笑了起来,闵秀秀以为他疯了,但他坚定地站了起来。
      埋葬在多年前的那个罪恶的夜晚,被迎进门的是死神。
      他带走了白玉堂,也带走了展昭。
      飞峰岭下的芦苇还没到时节,江风一起,如海般辽阔的芦苇便荡开一层又一层青绿青绿的浪潮。
      展昭在遮天的芦苇中盘腿坐下来。
      漫长的沉寂后,他问始终跟随在身后的云浓:「你爹爹呢?」
      云浓没有说话。
      她低头无言地缠玩玉佩的绦穗,那里始终坠着一个小小的玉葫芦,但那相比起葫芦,实则更像一个小小的骨灰坛。
      他一直在啊,就在你身旁。
      展昭微微地笑了,眼中却滑落越来越多的湿意。
      他沙哑地、悲恸地放声大哭起来。
      只有芦苇听见。
      很多年以后,展昭已经很老,老得连倚靠拐杖走路都很费劲的时候,他看见了白玉堂。
      那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日。
      院里的风是温暖的,日晒是温暖的,云浓为他披好衣裳,将才离开,展昭就看见树枝间悠闲的双腿。
      有一片衣袖垂落在斑驳的树影间,它飘荡、飘荡,像一团朦胧的云雾。
      藏匿在树影间的年轻人的面容被璀璨的日照刺透到无法看清,可那足以使人知道他在四下打量、辨认。
      最后他低头,向展昭望过来。
      淡若琉璃的眼瞳忽然染上浅淡的笑。
      他朝展昭扑下来,正正跌进他的怀里。
      带着阳光下芦苇的味道。
      *、▂▂▂▂▂▂▂
      展昭恍惚地清醒过来。
      他几乎不能辨认虚实。
      是白玉堂推了推他,“怎么了?”
      然后他看清展昭的眼睛。
      他愣了一下,挨近过来,无言地轻轻抱住展昭。
      这一日,是云出下葬后的第二天。
      再次踏上出城的路是次年清明后。
      那已是一生里很多个清明,一些相熟的人走了,换一些陌生的人来,展昭与白玉堂打马立在一座山头上,目睹城池随着日出逐渐鼎沸。
      此一番启程,暂时没有目的。
      而从前在外时,那必须要回来的牵挂也已经长埋故土。
      马蹄再踏浅草,展昭问:“想去哪?”
      白玉堂在沉默中挽缰回头,迎上那一阵山风。
      山风微微凉,带着雨后泥土的气息。
      “去……遇见。”很久后,他回答。
      可能此生至死不会再相逢,但哪怕是一棵树、一朵云,乃至仅仅是这一阵风——
      任何有可能是她投生的将来。
      都要去遇见。
      展昭笑了笑。
      他说:“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不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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