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寂寞花

2、第一章

　　夜，黑如墨，沉如铁。
　　明日便是绵州苏程两家结尾亲家的日子，然而此刻苏府却笼罩在一片静谧里，丝毫嗅不出一丝喜庆的味道。
　　苏府书房内，灯如豆，有风潜入窗，惹得昏暗的烛火摇曳，背立之人的脸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
　　“等属下赶到客栈时，早已没了小姐的踪影。属下无能，没能找回小姐，请老爷恕罪。”苏府护卫李兴跪在地上，等着苏昊天发话，冷汗从前额渗出。
　　许久之后，只听苏昊天叹了口气，道：“下去吧。”
　　“是。”李兴松了口气，起身退出房门，随后传来房门掩上的声音。
　　苏昊天转身，颓然坐在身旁的椅子上，明明刚过不惑之年，却在这几天忽然苍老了许多。
　　在椅子上坐了会儿，苏昊天又重重的叹了声气，这才唤仆人去叫绿衣过来。
　　他从来没想到，向来乖巧的女儿居然会为了个江湖中人宁愿不要这个家……
　　这门亲事，当初可是她自己首肯的，如今却又临时变卦。诶，他实在猜不透这些女孩儿的心思。如若，她来与自己谈，他又岂会不同意？从小，女儿便是他手心上的宝，就算遭人议论，与程家交恶，他也会悔了这门亲事。
　　只是这傻女儿，何时才能懂他这当爹的心……
　　一切，都晚了。

　　从绿衣所住的房间到书房并不远，只是这步履踩在地上虽轻，每一步却都沉重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日，她替小姐梳妆，小姐眼里突然流出泪，对她说：“绿衣，我不想嫁给少佐哥哥了。”
　　她一愣，却以为小姐不过是因为害怕和家人分离，所以只是笑笑安慰说：“小姐别担心，就算你与佐少爷成亲，还是可以经常回家来看望老爷和夫人啊。苏程两家隔了几条街罢！”
　　小姐颤抖的手握住她的，看着她，眼神坚定又执着：“绿衣，我不喜欢少佐哥哥了，我爱上别人了。”
　　爱？她手中的桃木梳一时没握稳，就那样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小姐说：“绿衣，你喜欢少佐哥哥对不对？如果让你嫁给他为妻，你愿不愿意？”
　　让你嫁他为妻，你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
　　绿衣当时只觉耳边轰隆隆的，那个清软熟悉的声音不断的在她耳畔响起。记忆里熟悉的脸不断的在她脑海浮现，带笑的、沉思的、冷淡的一一重叠。
　　她想她是愿意的。
　　在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她点了头。下一刻，她才猛然发觉自己做了什么。
　　小姐已止了哭泣，用无比认真地语气问：“绿衣，那你可愿帮我一次？”
　　她沉默，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一直都知道程少佐喜欢的人是苏家的千金——苏雨涵，也是她的救命恩人。此番她若帮了小姐，小姐以及苏府便要背上不仁不义的罪名，可若不帮，断送的便是小姐一辈子的幸福。
　　小姐没逼问答案，只是兀自说道：“我以前一直都觉得只要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安安心心等着将来为人妻为人母，然后平平淡淡的走完后半辈子即可。可直到遇见那个人之后，我才发觉原来不是这样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依靠着既定的轨道过完一生，才发现原来这不是你所想要的生活。”
　　“可是小姐，”她开口，“安稳比轰轰烈烈更加难得，你那么肯定你将来不会因此后悔？”
　　她记得小姐是这样答的：“也许吧，可试过总比放弃好，既然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又何必等到缺失了这份勇气后再来追悔莫及？”
　　那一刻，她震惊极了，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在娇弱的小姐嘴里听到这些话。她明明有很多话想问，却哽在喉咙说不出口。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反反复复沉思了一夜，她决定帮助小姐。如若没有小姐当初的善举，这世上便没有绿衣此人。所以即使明白后果多么严重，她都担了。

　　于是前日夜里，她让小姐换上小厮的衣服，瞒天过海帮助小姐逃出府找心上人，直到今早，她料小姐已经离城，才装作慌乱的样子将此事报之老爷。老爷盛怒之下，说一切照旧，命人私底下去找不得宣扬。看来老爷这回是吃了称托铁了心，要与程家结为亲家了……

　　绿衣从思绪中回过神，看着前方透着亮光的书房，敛了敛神色，轻上前敲门。

　　“进来——”
　　“老爷，您找我？”
　　“绿衣，你来府中有十年了吧？”苏昊天颔首，望着绿衣徐徐问。
　　“至今刚好十年。”绿衣低眉，态度恭敬。
　　“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初的小娃儿如今都长大了，我们也老喽……”苏昊天笑笑，突然话锋一转，“当初涵儿把你带回府后，一直央求我与她母亲收你为义女，那日你拒绝了，如今过了十年，不知你是否愿意？”
　　绿衣没有立即回答。她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十年前她以照顾小姐一辈子为由拒绝了，十年后的今天，小姐离开这个家了，她有权利替小姐好好照顾老爷夫人。
　　只是，那人会恨她吧！
　　苏昊天知晓她的为难，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轻拍绿衣的头：“孩子，勿需为难。无论你答应与否，这里永远都会是你的家。”
　　绿衣抬起头，眼眶红红的，此刻她眼里的苏昊天只是个慈爱的父亲。
　　“爹——”绿衣开口，眼泪终于忍不住从眼眶涌出。六岁那年爹死后，她就没再喊过了。她常常在夜里梦见父母亲模糊的容颜，也会在心底偷偷的羡慕众人娇宠的小姐。然而仅仅止于羡慕，她知晓本分。
　　“好好好，乖女儿。”苏昊天替绿衣拭掉泪水，激动的扭头对隐在帘子后的苏夫人喊道，“青青，你听到了没有，从今天起，我们有两个女儿了……”
　　苏夫人自帘后走出，脸颊上有激动有喜悦，虽然得知苏雨涵离家出走后，以泪洗面，眼睛红肿，却仍掩盖不了浑身散发的气质。她摘下自己手腕的碧玉镯子，戴进绿衣手中，说：“这是我娘家祖传的镯子，共一对，一个给了雨涵，现在我把另一个给你。”
　　“娘，谢谢您。”绿衣知道这辈子，她都无法报答苏家的恩情。
　　苏夫人顿顿，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问道：“那个，绿衣，你能不能再多叫几声娘？……”
　　绿衣像小女孩一样，咧嘴，揽着苏夫人的手臂叫唤道：“娘、娘、娘————”下一秒，另一手揽住苏昊天的手臂，甜甜的叫：“爹——”
　　绿衣素日里待人都是淡淡的，恭敬有礼却有距离。此番像个向父母撒娇的小女儿，在烛光下映得脸蛋红红的，别有一种风情。

　　直到新一天的来临，苏家夫妇都没有提婚礼之事，倒是苏家夫妇收她为女儿的事情，苏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清晨程府书房里，苏昊天对好友程远之道歉，把事情的脉络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希望程家能够理解，倘若自此不与苏家相往来，他们也毫无怨言。只是希望程家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一切后果由苏家承担。
　　程远之拍拍好友的肩膀，了然道：“我们老了，管不了小一辈的情情爱爱是是非非，由他们去罢。这事，由少佐自己做主吧！”
　　原本该轰动绵州的婚礼，突然间取消了，绵州市井之间人人议论，然当事双方却绝口不提此事。有好事之人妄图从两家下人口中挖出点什么，无奈，下人口分甚紧，直说不知。
　　此事本该就此平息的，怎奈事事不尽如人意！
　　本来之前，绿衣在苏府的待遇与小姐无异，只是她自己坚持要伺候苏雨涵并以下人身份自居，所以苏家夫妇无奈才安排她陪苏雨涵。现在，绿衣认了苏家夫妇为父母，自然与他们一同桌而食。
　　饭桌上，苏夫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绿衣主动询问。苏夫人只好把烫手山芋扔给自己的丈夫。
　　“绿衣，少佐昨日亲自登门求见，希望婚礼照旧……”苏昊天不忍心再讲下去。他们认她做女儿，并不是希望她为苏家付出什么，而是真心把她当女儿，希望她过得开心。
　　“爹，但说无妨。”绿衣早知程少佐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
　　“他希望……娶你为过门……”苏昊天担忧的看着绿衣，可惜绿衣表情恬淡，看不出其他情绪。
　　“自古儿女姻缘，皆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凭爹娘替女儿做主。”绿衣说的得体，只由得苏家夫妇苦恼不已。
　　傍晚的天，形形状状的彩霞爬满天空，天色倒比平日亮了几分。
　　“绿衣，你老实告诉我，你喜欢少佐那孩子么？” 苏夫人坐在院子里，绿衣在一旁替她垂肩。
　　“嗯。”绿衣停下手中的动作。
　　苏夫人示意她坐在自己身旁，道：“绿衣，我们都希望你将来能幸福，涵儿就是个最好的例子。所以，这门婚事，你当真愿意么？”
　　绿衣点点头，望着苏夫人关切的眉眼，心底涌起暖意：“娘，你们放心，我之所以答应是因为真的喜欢少佐，无关其他。”
　　“可是……”
　　“娘——”绿衣打断苏夫人的忧虑，“我只是想好好努力一次，无论最后如何，至少将来不会后悔。”
　　苏夫人听完嘴边的话语再度咽回去，依稀又看见几年前那个自愿剜其双目为涵儿治病的女孩。那一次，涵儿食物中毒，导致失明，因情况恶化可能需要换目，绿衣无意间听到他们与郎中的谈话，当即跪在他们面前，恳求用自己的双目来换取涵儿重见光明，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没用那残忍的方法也让涵儿重获光明……

　　看来，这回苏府真的要办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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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修改一边继续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