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歌》王孙何许

33、第 33 章

　　司徒斛律光与兰陵王的军队开到邙山的时候，西羌的十万大军已经在洛阳城周安营扎寨，西羌与突厥不同，这次的十万周人，吃掉了骁骑将军和一千冲锋军队之后，已经做好了与齐人背水一战的准备。斛律光率五万军抵达之后见此决定不再强攻洛阳，下达了驻扎邙山的命令。兰陵王同样命令部下开始在邙山安营。皇都军队向来令行禁止，有一位伤兵却拖着瘸掉的左腿，进了他的帅帐。

　　斛律光抬头见是他，皱了皱眉，道：“谁让你来的？”

　　慕容铁铁不知道斛律光是问他怎么跟到邙山的，还是怎么进的帅帐，只是这两个问题他一个也没法光明正大地回答，他都是偷偷给人家塞钱进来的。慕容铁铁磕磕绊绊地跪下，横冲直撞地说：“大帅，骁骑将军还在西羌军中。”

　　斛律光仿佛被刺了一下，眼睑的肌肉蓦地抽了抽，他说：“出去。”

　　慕容铁铁不动，壮着胆子梗着脖子硬是又重复了一遍：“大帅，骁骑将军还在里头！咱们的一千冲锋兵还在里头！”

　　斛律光挥了挥手，守卫走了过来，左右架起了他的胳膊。慕容铁铁一边挣扎着那条跛行的伤腿，一边趁着被拖出去的间隙声嘶力竭地喊：“您忘了去年在晋阳您怎样对太傅说的吗？‘怕死就别打仗！’弟兄们有几个怕死的，怕他们西羌的？怎么咱们自己人陷进去了，反而不救了呢？主帅！主帅！”

　　慕容铁铁素来人缘不错，和斛律光的守卫都熟识，那守卫听他像疯了一样薅斛律光的逆鳞，吓得赶紧捂他的嘴，斛律光霍然站起来，那守卫赶紧把慕容铁铁拽了出去，出去之后才说：“铁子，再着急你也不能这样，嫌命长了？”

　　“他谁也没带！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腿坏了，焉支在晋阳，他一个人陷在里面，你想想让周人抓住是什么样，你想想！要紧的是现在是死是活，得给个信儿啊！——对了，”慕容铁铁从没头苍蝇一样的慌乱中骤然清醒过来，“他爹呢？我找老纥奚将军去，我找——”

　　“铁铁，”那守卫有些于心不忍，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道，“老纥奚将军被陛下调去镇守南关了。老将军走之前有言‘不可为我儿一人乱全军阵脚。’”

　　慕容铁铁一怔，泛起一阵彻骨的凉意。此时传令兵飞奔而来，匆匆行礼之后跑进了主帅的军帐，慕容铁铁和那位守卫同时听见——

　　悬瓠失守了。

　　军帐内传出摔杯砸碗的声音。慕容铁铁和守卫面面相觑，浑身发冷。慕容铁铁低声问：“主帅是什么主意？”

　　那守卫叹了口气：“能有什么主意。西羌人数比我们多出一倍，难道真的拿我们五万人去送死？大帅又不是神仙，不会那撒豆成兵的功夫。”

　　慕容铁铁锤了一拳地：“那他之前还骂太傅不打突厥！”

　　“他就那脾气，你我跟他这么多年了，难道不知道，”守卫叹了口气，“再说突厥和西羌又不一样……周人这次，动真格的了。”

　　“会有援军么？”慕容铁铁不抱希望地问。

　　“会有的。”那守卫拍了拍慕容铁铁的肩膀，“这可是洛阳啊。”

　　二人相对无言。段韶此时北御突厥，老纥奚将军和一众将领在守南关，河洛之间彻底切断，真的会有援军吗？

　　邙山离洛阳不远，正说话时，隆隆战鼓声动地而来，周人的喊杀声又响起来了，慕容铁铁心中登时一紧，以为西羌终于开始了对驻扎齐军的征伐，可是一瞬间，他意识到了不对：他听见了一段完整的军乐，周军阵势也发生了改变，旌旗竖立如林——

　　周人要用人头祭旗了。

　　慕容铁铁本来就腿伤未愈，意识到这件事的一瞬间更是头晕目眩，直接坐在了地上。紧接着，他又在守卫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往地势更高的地方跑去，西羌的军队黑压压的，根本看不清被祭旗的人是谁，因为齐人尚且不敢妄动，周人的祭旗仪式异常的庄重、宏大，用了最高规格的军乐，务必使西羌祭旗的消息传到每一个齐军将士的耳朵里，数百旌旗飘扬如云遮天蔽日，最中央的帅旗旁绑着的几个齐人俘虏，正缓缓地被绳子吊起来。

　　慕容铁铁大叫了一声：“这是！这是！”

　　他旁边的守卫什么也没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被周人吊起来的俘虏中，有一位披挂着齐人的将军重甲。

　　齐人此刻悄无声息，几乎所有人都想起了去年晋阳围城的那场大雪。那时大溃而走的周人，此刻竟然把大齐的将军吊在了帅旗上，斛律光大骂一声立刻下令发兵，传令兵当即领命飞奔而去，声音嘶哑地大喊：“大帅下令了！攻！”

　　“回来。”

　　攻伐的号角还没来得及吹响，帅帐内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兰陵王召回了传令兵。

　　斛律光一张脸上青筋暴露，兰陵王走过去，默然地把手按在斛律光的肩膀上，斛律光掀翻了帅帐内所有的杯盏，在帐内来回踱步，把牙咬得格格作响，却最终，没有再次下达攻伐的军令。

　　帅帐内的两个人都明白，邙山的五万骑兵是河洛之间仅有的精锐，河洛壅塞，晋阳空虚，大将折损，万一战败，就是万劫不复了。

　　“司徒，”兰陵王轻声说，“此仇必报。”

　　周人的军乐越演越热烈，鼓敲破了，琵琶弦弹折了，号角吹哑了，终于这场献祭迎来了最高.潮，西羌的刽子手举起刀的时候，北面终于响起了摐金伐鼓之声，北镇突厥的段韶太傅，带来了晋阳的大批援军，在此刻终于赶到。

　　“段将军来了！是段将军来了！”

　　眼见齐人士气大涨，宇文护一声令下，刽子手在所有苦守邙山的将士们面前，在所有赶来增援的晋阳将士眼下，砍下了祭旗将军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