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欢》四溪

21、续言（七）

　　任言醒来的时候就被骂了，是的，还是被那个昨天还一脸对她唯命是从的人骂了，嫌弃她傻，说她不舒服不知道说吗？打个电话给他就很困难吗？

　　出事了的话，要他怎么办……

　　任言咬着唇一言不语，只觉得心里那根刺正在被眼前的人一点点拔起。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知不知道这样对她越好，她却是越想逃离。

　　时间静默了好一会儿，半响，看着眼前长出了新胡渣的男人，她不知道再反驳什么，于是叉开了话题，声音沙哑着开口：“我想喝水。”

　　陆续航既心疼又无奈的乖乖去倒水，随后将她扶坐起，给她抚背，心疼又自责的小心翼翼喂她。

　　任言受宠若惊，欲拒绝的，但触及到了陆续航的眼神后，还是受下了他的好。

　　“陆续航。”这是半年以来，任言第一次唤他的名字，陆续航却有种不好的预感，沉重点了点头：“嗯，我在。”

　　任言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冲着他发自内心地笑：“陆续航，你回去吧。”

　　她怕他在对她这样好下去，她的心会不在属于她自己了。心交出容易，收回易难。

　　第一段感情的告终，她已经不太敢轻易交付出心了。更别说对于一个曾经……她很难再去信任……

　　闻言，陆续航皱起了眉头，心中顿时顿痛起来，她还是不肯原谅他么，还没来得及等他接话，任言却又出声：“我原谅你了，你就当那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也不需要你补偿我，如果，你非要补偿我的话，就请你永远不要在出现在我眼前，好吗？”她的话如寒冰刺入他的骨髓，冷而决绝。

　　陆续航愣着，眉头又紧了些，有些反应不过来任言为何会突然这样。他咬了咬牙，眉眼都沉了下来，声音嘶哑地缓缓说道：“如果我做不到呢？”

　　不喜欢被人打扰吗，可是怎么办呢，他是做不到不打扰她的。

　　任言想，是啊，如果他做不到呢？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天涯海角，他若真想寻她，又怎会寻不到。她慢慢的摇了摇头，讥诮地笑了笑：“陆续航，你真的好自私，你始终不过是只爱你自己罢了。”

　　是的，他从来就不懂爱，所以他自私自以为是的认为他给她的爱，就是最好的爱，殊不管她接不接受这份爱，喜不喜欢这份爱。

　　他自私？

　　陆续航觉得倘若他真的只爱他自己，他又岂会这么卑微呢。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扭头望着窗外的夜景，半笑不笑的开口：“啊言，你只是看不到我的爱罢了。”

　　他也知道他的爱太过于偏执了，但是他爱她又有什么错。

　　……

　　亦知逃不过，任言也妥协了。

　　气氛静得可怕，陆续航转过头来忘着她，最终打破了这份宁静，语气很轻的开口，嗓音却已是带着哽咽：“啊言，你只是从来都不信我，也不信你自己，为什么就不肯给自己和我一个机会呢？是，我承认那件事是我的错，但是我并没有后悔，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不后悔，但我对你承认错，我不应该那样，对不起。所以我希望你能够给我们彼此这个机会。我们重新来过，好吗？啊言。”男人好似声讨一般，深眸中全是悲恸，很深很深......令人不忍心去看。

　　任言垂下眸，觉得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她沉默着，好久，才不卑不亢不慌不忙的抬眸与他对视：“你先回去吧，给我点时间，期间你不要来找我。”心知一时脱不了身，她只能这样说了：“我会回东城的。”

　　他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深邃的眼眸中瞬间闪烁起了光芒：“阿言，你的意思是，你愿意考虑和我在一起了是吗？”任言的话让陆续航的脸上已然布满了喜悦。一时得不到回应，他便激动的抱住了她继续寻求确定：“阿言，你刚说说的是真的是吗？”

　　任言心想，真真假假吗？事到如今，她也不知该怎么说。

　　任言面色平静地嗯了声，顿了下：“所以你别恍了。”

　　陆续航是不恍她了，却把她紧紧的锁在怀中，生怕她会走了似的。

　　就这样吧，其余的都交给时间吧。

　　……

　　任言留给了陆续航一封信，算是不辞而别，但她知道他找她轻而易举，所以让他给她一年的时间，期间别来找她。

　　……

　　一年后。

　　这一年她去了很多个地方旅游，认识了各种各样的人，还学会了很多手艺，不出去走走，不曾发现原来这世界是如此之大。

　　陆续航这一年以来，打过很多次电话给她，老是问她什么时候回白城，她没给准确的时间，他亦也遵守当初的承诺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任言想，也许是时候了，在这么矫情下去也没意思，却在这时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关于他，纪邵华。

　　这几年来从来没有打扰过她，却在她下定决心接受另一个人的时候，他那曾经所谓的未婚妻打了个电话给她。

　　……

　　白城凌园。

　　任言怎么也想不到，再次和纪邵华相见却是阴阳两隔了，最后一次在酒会上，他那孤寂的背影仿佛又出现在了她眼前。

　　“好久不见，邵华。”她凝视着墓碑上那张扬起笑意的黑白照发愣，再次出声却已是颤声：“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回答她的却是一阵微风扶过。

　　接通那通电话，起初她是不信的，但那女人的字字句句却无一让她不得不信。

　　她回来了，他却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不是说彼此都要好好的吗？怎么再见她却与他天各一方了呢。

　　那女人说当初酒会过后，他便去自首坐了牢。和她分开那会是因为他撞死了人，酒会那次无非是想看她最后一面，他才放下心去自首。

　　所以后来酒会上，他看到了，看到了她似乎确实是过的不错。酒会过后他便去自首了，由于无意，他被判了八年。

　　然，八年没过，他却不幸在牢中染了癌症，孤独绝望的离开了人世间。

　　看，这人世间的命就是这样，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没有什么预知可言，你只能接受。

　　那时他把他对她日日夜夜的思念写在了一张张信纸中。死去后，监狱的人整理他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他留下来的一张张信纸，便收了起来。

　　信纸辗转如今到了她手中，一张又一张，每张都寄存着他对她的日思夜想以及愧疚不甘。

　　每看一张，任言只觉得心就深痛一分。

　　他的不甘，她却从未知。

　　2019年七月一日

　　言言，我为我的错误承担责任了，落心的同时也失落，因为我始终避免不了我曾经是个杀人犯了。言言，我听说，你离开东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你是去了哪儿呢？现在过得开心吗？有好好生活吗？身边，是不是已经有了另一个他了呢？也许吧，深知再也配不上你的我，所以只能选择祝福我的言言永远这么幸福下去了……

　　2021年九月二日

　　言言，很可笑吧，本以为命运对我已经够残忍了，却不曾想还有更残忍的等着我，医院真是个让人讨厌的地方啊，医生说我病入膏肓时日不多了，坚持治疗的话也许能挨些日子吧。我那假未婚妻也就是我朋友，最近肯定为了找你过来见我最后一面找疯了吧。我让她不用找了，她却很固执。我在想，见了你又能如何呢，已经错过了你，又何必让你看到我这狼狈不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徒增你伤悲呢。

　　可是不愿的同时却又期盼着啊。

　　……

　　2021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言言，新年快乐，外面的烟火真美啊，可惜再美也只不过一瞬间就没了，亦如你我的曾经种种。最终还是等不到你了啊。言言，我的言言，你到底在哪儿呢？现在又过得如何了呢？好想知道你如今过的好不好，快不快乐…呵呵…罢了，反正死后，便也就能去找你见你最后一面了，只不过我们之间到底却是阴阳相隔，再碰不得你了。

　　命运真是捉弄人啊，为什么让人相知相遇相爱最后却是让人爱而不得呢？

　　来世吧，言言，今生，我很抱歉，把你推开让我们不欢而散，来世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弥补今生的我们。

　　今生无缘今生错，来世有缘来世迁。愿你愿我，愿我们。

　　再见了，我的言言。

　　……

　　心底疼痛的血液逐渐升腾上来，化作蒸气，凝在眼里，肆虐的北风将任言的头发吹起，她出声却已是哽咽：“邵华，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你在担心什么？为何要害怕？若跟我说是这样的原因，当初我又怎会离你而去。你真的好傻……”说着，任言向前凑近了几步，悲凉的眸光紧紧的注视着墓碑上那张照片，她感觉此时的心真的很疼，疼得再也忍受不了，泪水一滴一滴顺着脸颊往下淌，止都止不住。

　　时间一分一秒已然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任言似乎是哭够了，她抹了抹脸色的泪水，退后了一步，朝墓碑深深鞠了一躬，随后定定看墓碑，眸光深沉，却清晰可见深深痛色依然弥漫着：“那就来世吧，邵华，来世我们再在续前缘吧。”

　　人死不能复生，却皆是这命运捉弄人，她跟邵华今生确实是无缘了。

　　伤心难过吗，肯定的，但日子也总得要过下去啊，成年人的生活就是有些伤痛只能适合长留于心，不适合表于面。

　　日落时分，任言走出了墓园。

　　那个倚靠在车门上熟悉的身影，不是陆续航又是谁呢。

　　她一步步走向他，站定在他身前：“我们走吧。”

　　多说无益，她知道他只是在以他的方式爱她罢了，

　　“嗯，那我们回家。”男人心中一涩，转而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来日并不方长，未来未知，你我若是今生能共白头，我心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