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月,温润成歌》孤单Dwight

12、【有一年冬天，有一场相遇，有一个美好的少年】4

　　把秦卫国一干人等送达齐正家里已经是下午接近四点，简澈让三位兵哥哥坐上刚刚擦去灰尘的沙发又张罗着要去买菜回来一展厨艺。
　　临出门儿时听到秦卫国轻声感慨：“看这个尘埃飞扬的场面，齐正那个臭小子是很久没回家了。”
　　刚刚拧开门把手的手下一滞，眼前似乎还能浮现出半年前齐正一瘸一拐地在自己跟前蹭来蹭去的皮猴模样，不由得会心而笑，那个阳光灿烂的少年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那个总会等在拐角扶着自行车向自己招手的少年。
　　那个突然销声匿迹而后一身戎装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那个电话里压住声音却压不住兴奋地告诉自己他已身为班长的少年。
　　那个挥着拳头发誓一定要活出气概的少年。
　　……
　　他应该……过得很好吧？
　　这样想着，拎着菜篮子出门的简澈心情也好了不少，不由得放慢了步伐。而后一抬头，正撞上街角那道熟悉的身影。
　　愣了愣，仍旧握紧了篮柄走上去。
　　“去买菜啊？”深冬的天气仍然固执地穿着白衬衫只在外面罩了件浅蓝色格子小外套的少年露出被阴影遮住的漂亮的眉眼，轻轻扬嘴，笑得桀傲不驯。
　　“哦，是啊。”
　　手中的菜篮轻易被转移到他的手中，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简澈走在里侧，他便并肩护在外侧。
　　那个时候，揣着钱赶出来的马杰安觉得他们的背影无比的和谐，低头看了看手中紧握着的被简澈落在齐正家里的钱包，不由得苦笑。
　　我在想些什么？！
　　鬼使神差地打开钱包，放照片的地方夹着一张傻兮兮的二寸证件照片，明显有着被从不知道哪份证件上撕下来的痕迹。
　　照片中人系着红领巾，不过是个笑容灿烂的小学生模样，却让他有种窒息的熟悉感。
　　抽出照片翻到背面，那背面上仍残留着没有被晕开的蓝黑钢笔写下的稚嫩字迹。
　　“江亦凡”。
　　再往下一行。
　　“2002年6月9日”。
　　上齿咬住下唇。
　　马杰安合上钱包，看向远方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仍旧还是跟了上去。
　　“还好么？”一直有些忐忑的简澈终究还是先开了口。
　　“你说呢？”
　　“以前的事，忘记了就算了吧，以后还可以……”
　　“可以重新开始吗？”
　　步子骤然停下。
　　“果然……还是不行呢……”黄昏下的江亦凡在风中显得苍白而单薄。
　　“对不起……”简澈觉得自己有些不敢面对这样的温柔得有些过分的江亦凡，对她而言是熟悉又陌生的江亦凡。
　　“哈，你以为道个歉我就会罢手吗？我江亦凡从来都不是这么容易就可以甩脱的！”
　　大手突然揉上简澈的头顶，触碰到她头发的下一刻又立即缩了回来。
　　江亦凡努力地皱着眉头甩手，一边抱怨：“臭丫头，几天没洗头了？……都馊了……”
　　说着还配合地捏起鼻子拿手扇着风。
　　简澈立刻咬牙切齿地吼出她仅会的一句骂词：“江亦凡你这个大白痴！”
　　抬脚正中江亦凡的屁股。
　　暖风中奔跑追逐的两个人终于绽开笑颜将心事抛于风中。
　　江亦凡，你回来了吗？
　　傻丫头。
　　一直尾随着的马杰安觉得自己的世界不知道从哪里猎开了一个小口，裂痕便顺着小口的各个枝角蔓延到全身，也许再有一点压力会粉身碎骨。
　　他想起石磊紧紧捏住他右肩的手。
　　马杰安，别动心。
　　拳头紧紧握住，握住的却是所有的不甘心。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成了注定被划在她故事之外的观众？
　　一见钟情遇到了青梅竹马，终于有些绝望地泄掉了内心里的最后一丝底气。
　　马杰安，你这个傻子。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一见钟情啊？！
　　简澈当然不可能知道马杰安的心理变化。
　　买菜回到齐正家，江亦凡很听话地停在门外没有进去，而开门进去的简澈却觉得屋内的温度似乎比屋外还低出好多。
　　马杰安这个时候在走神，因此他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的样子看起来就有点像个冰雕。
　　石磊和秦卫国看他在那儿装冰山，也就不太好意思说笑，因此也就拔着脊梁练坐姿。
　　低气压低气压低气压……
　　当然，这个时候，只有跟着陪练坐姿的两位知道，导致温度降低的冰山是长在马杰安身上的。
　　他们也奇怪，出门的时候看他那个表情也似乎不算太坏啊【他们其实也不太肯定自己真的能在那张面瘫脸上找到“不算太坏”的表情】。
　　当时是马杰安说要出去买几瓶水回来，考虑到这个被齐正遗弃了小半年的家里不可能给他们变出现成的饮用水，考虑到拎着菜篮子赴战菜市场的简澈也不可能想得起来或者就算想起来了也不可能挎着一篮子菜跑去超市提水，再考虑到那个买菜的小丫头干脆连钱包都没带就出了门，他们一致觉得马杰安出门买水是必要的也是必须的，于是，马杰安就出去了。
　　事情发生到这里都还是正常的。
　　石磊还记得马杰安出门时还哼了个不知道什么调子的有头没尾的歌。
　　然后，没过多大会儿他就回来了，回来就这幅模样，跟被女鬼吸了魂儿似的，水没买也就罢了，还转眼变成了个冷面大仙。
　　对马杰安更了解一些的石磊知道他这宝贝战友并不是会这么样儿把感情轻易转化成表情挂在脸上的人，也猜到似乎是与简澈有关，却不知道细节，想问吧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 开口问又不知道问什么。
　　这会儿“罪魁祸首”简澈同学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三位沉着脸跟那儿摆着装木头演哑剧更是一头雾水。
　　吵架了？
　　又摇摇头自我否定。
　　不可能啊，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窝里斗啦？
　　这传说中金贵金贵的战友情也太禁不起革命的考验了吧？
　　本着男人吵架女人还是少插嘴的封建保守思想，简澈也就只好吐吐舌头，躲进了厨房。
　　石磊当时有点儿愣，这怎么就一声不吭干脆利落地扔下烂摊子跑厨房去了呢？好歹说句话活络活络气氛啊。他还指着这位正主帮忙解决一下冰山问题呢，总这么坐着不是个事儿啊，这坐姿罚得不明不白的他这么总挺着也觉得挺累的。
　　秦卫国大概也觉得有点儿累，他这个时候想去厨房帮帮忙，于是就站了起来。
　　可是刚刚站稳脚跟，隔壁那位冷面大仙回神儿了，大腿一迈，人已经一脑袋扎厨房里头去了。这边儿他自己呢，还没走出去呢胳膊倒是给人钳住了，转脸儿瞧见石磊朝他摇头，觉得心里委屈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最后冒了一句“我说你们葫芦里边儿究竟卖的啥玩意儿”而后有些赌气似地一屁股坐回沙发。所幸这沙发是材质高档的布艺软垫，摔下去的屁股看样子还是完整的。
　　石磊什么人啊他肯定知道秦卫国心里委屈，但他什么都没说，他能说什么啊他什么都不能说，算了，他使劲拍拍秦卫国的肩，相顾无言吧。
　　“怎么了？你们？”看到马杰安蹿进来，低头洗菜的封建保守思想教育失败者简澈假装很随意地问。
　　“也没什么，我们平时就这德行。”平时就这德行的马杰安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喜欢没事儿面瘫着脸装装冷面大仙。
　　“吓得我……”不知情的简澈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敢放松放松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
　　马杰安仍旧保持沉默，认认真真地站在简澈身边一片一片地数青菜叶。
　　他当时下意识地想自己和她的身高上看起来还挺合适的，这么一想倒吓了自己一跳，这是什么诡异的念头，摇摇脑袋欲保持清醒。
　　“怎么了？累了吗？头痛？”
　　晃脑袋的人忘了身边儿这女孩儿是认真得有些过分的人，又一次下意识地想，自己也是认真得有些过分的人，只是相比于自己的死板【他居然也知道自己死板……】，她却认真得那么阳光。
　　不断有下意识的念头冒出来让马杰安觉得自己得了精神分裂症。
　　简澈有些担心地拍拍他的背：“没事儿吧？”
　　眼下精神恍惚的马杰安看起来苍白得有些可怕。
　　被拍中的背部僵硬了一下，平时练过肩摔练出来的条件反射这个时候像是反射弧在哪儿断掉一样，传出神经坍塌，效应器失灵。
　　“没事儿。”僵硬的背部的主人挤出一个笑容，俯身洗菜。
　　接下来两个人配合默契，谈笑间洗、切、烹、调，一切井然有序。
　　抽油烟机呼啦啦地转着，电磁炉上炒着小菜，电饭煲中煲着热汤，烟雾呛得简澈不停地咳嗽，马杰安想起秦卫国曾经说过她是特别怕烟的人，遇烟就会咳个不停，哪怕烟味儿再细微。
　　于是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沾了水递过去。
　　哪知接过手帕的人猛然尖叫，捧着手帕跟宝贝一样，还哪儿舍得往唉唏上捂啊，看不够似的翻来覆去地打量着，最后红着脸扭扭捏捏地低头蹭过来，把马杰安吓了一跳。
　　“这个……可不可以送给我啊？”举了举手帕，又像是怕被抢去一样立刻缩回去。
　　马杰安看她那表情大有“你不送给我我就强行扣押”的意思，倒乐了。
　　那手帕不过是某次集训集体发配的小小纪念物，浅绿色与暗绿色交错的迷彩，印着集训队的代表性花纹。自己是觉得结实好洗吸水性也比较好才一直带在身上，没想到竟值得眼前这个小丫头“出卖色相”地来索求。
　　“想要就送你了。”马杰安答应得很干脆。
　　“啊！兵哥哥最好了！爱死你了！”索求成功着习惯性大叫着扑上去抱了一下马杰安又快速撤离。
　　这一声大叫让她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马杰安红着脸僵在原地。
　　爱……爱死你了是什么意思？
　　然而得到手帕的人似乎并没有完全得到满足，剧烈的咳嗽之后立刻又一副腻歪相地凑上 来继续刚刚的戏码，蹭来蹭去的同时还不忘捏捏衣角装无辜，又低头绕绕手指，最后才终于忍不住抬头：“那个……还没问你手机号多少呢？”
　　僵硬的马杰安咽了咽口水，他现在完全失去了抵抗力，立刻听话地掏出手机乖乖递交上去。
　　眼睁睁看着对面那一双小手灵活地“啪哒啪哒”翻着他的手机，输进去一串数字，把电话拨到自己的手机上，又举过来让他看看清楚上面的号码：“呐，这是我的电话哦！”
　　举过来的手又缩回去，继续“啪哒啪哒”：“我帮你存起来了哦。”
　　而后手机被塞回到他的口袋里，忙活着的那位仍旧不肯休息下来，又开始对着自己的手机“啪哒啪哒”，似乎是在存新鲜获取的号码，突然抬起头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么，名字啊……名字我还不知道呢！”
　　腾出来的一只手在空气中划来划去。
　　得到的回答是：“啊，菜糊了。”
　　马杰安一个健步上去抢救那锅泛着焦味儿的已经无法入眼的黑乎乎的东西，心里长舒一口气。
　　马杰安，淡定，你要淡定。
　　于是貌似恢复淡定的马杰安揣着几乎冲顶一百八的心跳死撑出他那副代表性很强的面瘫脸。
　　这顿饭吃下来满屋子的低气压倒是散去了不少，他们几个抹抹嘴觉得也到了该走的时间。
　　北上的要北上，南下的要南下。
　　冷笑话女孩儿看得差不多也就成了，也不能罢着人家的宝贵时间死赖在人家地盘上蹭完吃喝玩乐再接着蹭个房子住一夜。
　　于是等秦卫国收拾收拾东西，阳光也没有中午那么明媚了，三个人走进车站的时候天都黑了一半，简澈跟在后头大念“时光如逝水”。
　　他们三个大男人倒也没觉得什么，天黑赶路对他们而言太小菜了，况且还有车坐，条件好得很，根本也不用担心什么迷路、晕车、被扒、被骚扰等一系列大家都普遍觉得比较苦恼的问题。
　　送行的小姑娘简澈皱着眉头撅着嘴巴抱怨这一天过得太快，掰着手指头数着：“还没带你们尝尝咱家的土特产，逛街时兵哥哥相中的那件衬衫还没来得及买，某街某巷某拐角那家特好吃的冷面店也没带给们去吃……”
　　秦卫国拍拍她的脑袋：“行了行了，这都要走了，还数这些干啥？”
　　马杰安随口接了一句：“以后有空还会再来的。”
　　没理会石磊和秦卫国目光注视，马杰安在各种事态的应对方面比较喜欢采取装傻这么个傻瓜战略，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自言自语了一句“车快来了吧”没理会门口站着聊天的几位乘务员同志，很轻松地翻过栏杆直接闯进了乘车区。
　　进入乘车区的马杰安还没来得及转身招呼没跟上的另两位就直接愣在原地，但是愣着的马杰安的变化只是更加没表情而已，所以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愣了一下。
　　那个于他而言一直以身影的形式存在的人这个时候正站在他方圆一米之内淡淡地朝他笑。
　　“车还没到。”江亦凡揉揉被风吹得有些红的鼻子很自来熟地把原本应该停车而现在却空荡一片的那块儿地指给马杰安看。
　　“哦，谢谢。”面瘫脸面无表情。
　　“不去道个别了？”揉鼻子的人似乎很容易接受面瘫脸这种表情。
　　马杰安没说话，他在观察，例行公事一样暗中观察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嬉皮笑脸又完全没有嬉皮笑脸的样子的男孩子。
　　长相很清秀，清秀到了将其搬到电视上绝对可以迅速在电视前集结一群尖叫女人的地步，让他这个从前在军校时被喻为“七队第一小生”的帅哥自叹不如。当然就算这样他也不会叹的。
　　衣服是干干净净的白衬衫短风衣，鞋子是洁白洁白的帆布直板，穿得随意却又恰到好处， 如果再仔细看就可以发现衣角绣着某个符号，那是某个价值不菲的世界名牌的代表符号。
　　发型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说是很潮，却又精简，不长不短，衬得人清秀而精神。
　　耳朵上夹着粗环耳钉，手指上有搭配的粗环尾戒，脖子里露出一截细链的痕迹，材质上看起来是与耳钉、戒指的同系列产品。
　　一米之类有淡淡的古龙水味儿和……奶香味儿？
　　操着口袋斜倚着瓷砖墙，手指纤长干净，右手中指关节有薄茧。
　　眼神深沉，剑眉，薄唇，鼻梁挺拔，棱角分明。
　　马杰安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判断出眼前的人是个家里不缺钱、脾性冷淡却沉稳、做事谨慎、有轻微洁癖、不乏头脑的年轻人，勾勾嘴角伸手过去：“马杰安。”
　　那边似乎早就在等这只手伸过来，立刻迎上去。
　　“江亦凡。”
　　马杰安再次勾了勾嘴角，果然就是他。
　　“真不过去道别了？车来还要等一会儿呢，”自来熟江亦凡又探出头越过墙边呈观望状， “那边看样子有人挺舍不得你呢。”
　　马杰安有些面部抽筋，他不是侦探，当然也不太可能猜得出眼前这位打的是什么主意。
　　但是他没有表示出疑问的表情，而是迅速翻回候车室跟看样子挺舍不得自己的那位团聚去了。
　　一见钟情？
　　江亦凡转过头靠在墙上，脸上嘻哈的随意表情在马杰安与他擦肩而过后立刻销声匿迹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蹙眉苦笑，冷冷的表情。
　　他想起一句奇怪的话：“我只是想让我喜欢的人喜欢的人喜欢我而已。”
　　可是，那个面瘫脸的小子又算什么？
　　几个小时前兴高采烈地向自己描述某英俊潇洒才貌双全军事技术还很一流的兵哥哥的简澈的样子不断浮现，怎么挥还是挥之不去。
　　如果不可以爱你，就喜欢你好了。
　　如果不可以喜欢你，就保护你好了。
　　如果不可以保护你，就远远看着你好了。
　　如果不可以远远看着你……喂，那你也太狠心了吧？
　　不许喜欢上别人！
　　臭丫头，又给我制造情敌……
　　江亦凡觉得自己的表情有些恶狠狠的，无论如何，那个明晃晃的高大身影都让他有些头疼。
　　看他那副木呆呆的表情，有什么好？
　　而“木呆呆的表情”的主人也正在暗暗头疼。
　　看他那副松散散的身板，有什么好？
　　于是，一颗子弹撞向另一颗子弹的结局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