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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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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晗这夜回到自己房里,躺在塌上翻来覆去想了许久,该哭的都低声揪着被单哭完了,不该哭的也一并哭了,最终擦干眼泪,做出一个决定:离开。
既然是这样,继续跟下去,不说什么荣华富贵了,哪天就莫名其妙试药给试死了都说不一定。
但她亦低估了这个队伍的守卫程度,她拎着小包袱还没跑出门,就在墙底下的一团黑暗中被一把冷剑给抵住了咽喉。她有些慌张望过去,忙举起了双手:“我我我我——”
容青对她咧嘴灿烂一笑,露出了小虎牙:“王子病体即将痊愈,不日容青便会上禀相爷,梁姑娘的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梁晗望着他,沉吟片刻,斟酌着开口:“你们拿我试药?”
容青不动声色,依旧笑得面如春风:“你想去投奔成峤?”
梁晗干笑一声:“不,这绝对是误会,我只想回家。”
“不如梁姑娘先随我等护送王子回秦,待王子之位稳固,梁姑娘也□□归故里,岂不快哉?”
梁晗算是完全搞清楚了,这容青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走呢,你是别想了,先跟老子回去把事情全给干完了,到时候你有好处我有好处大家都有好处,现在你一定要走的话你就是奸细,你不是奸细也是即将成为投奔成峤集团的奸细,想死就试试看。
以上。
梁晗很无奈,她觉得自己真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莫名其妙扯进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事情里面已经很莫名其妙了,这莫名其妙的逻辑又算个什么事儿?然而让她更想不到的是,她同时面对着一个更加莫名其妙的人。
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就是容青。
他见她沉默了下来,便收起剑,弯腰捡起地上包袱放到她手上,说:“走吧,时逢乱世,你一个女流之辈,多加小心。”
梁晗一时迟疑了,略带些警惕看着他,试探道:“……我不会去找成峤……我根本不认识他,我真的只是想回家。”
“不管你想去哪里都与我无关,”容青微笑,“快走吧。”
他突然态度大变,反而让梁晗起了疑心,按照电视剧里演的,这时候她若是欣喜若狂转身狂奔而去,下场必然是被容青从背后给一剑捅了。于是她踟蹰着望他,就是不肯走,但也打定主意不肯留了。
容青见状,也不管她,转身径自就走了。
梁晗在风里吹了许久,小心翼翼挪两步,立刻又竖起耳朵四处张望,见没人出现,她又往前踏了两步,见依旧无人,便抱着包袱狂奔而去。
赵姬与赵正在容青一行人护送之下安然回到秦国咸阳,秦王与吕不韦欣喜欢盛,秦王自然封赵姬为夫人,赵正被封秦国王子,更名为嬴政,人称王子政。成峤那边却并没有什么动作,成峤更是差人送来礼物问候,与嬴政在宫中多有相遇,也是温和兄弟以待。只是嬴政生性不甚热络,又被赵姬等暗地里多加嘱咐要留心成峤,于是并不多加来往,成峤亦不恼怒强求,见面依旧笑面春风。
而营救赵姬与嬴政回国的容青等人亦私下自有奖赏。
至于李斯,有容青禀报功劳在先,吕不韦见他也是有几分见识学问的,便留他在府里做了个抄写文书的小职,这自然与李斯的宏图大业是无法相比的,但他并不多话,认真抄写文书,闲来便多注意学习文字,与吕府上下更是打通关系,联络感情不提。
一年之后。
梁晗坐在坡上,托腮望着远处残阳昏红,一时出了神,直到被人用东西扔中了头。她吃痛一声,伸手抓住沙包,回头抱怨:“说了会痛的!”
朝她一拐一拐走过来的少年生得眉清目秀,穿粗布麻衣,用布条束发,虽然明显脚有残疾,却影响不得他分毫的风骨姿态。
他笑道:“只要找不到你,就知道你是来这里坐着发呆了。”
她起身下意识要去扶他,又想起他从不喜有人搀扶,便停住了动作,双手叉腰:“对啊对啊,你最聪明了,你什么事情都料事如神,行了吧?”
少年笑着横她一眼,并不辩驳,说:“回去吧。”
梁晗点点头,跟上去和他一起往回走:“对了,长恭,我有东西要送你。”
安长恭瞥她一眼:“哦呀?昨晚该是天有异象,我竟然是没看得出来?”
梁晗哭笑不得瞪他一眼,还要辩嘴,却忽然被安长恭一把捂住嘴,扯着她便往旁边树丛里躲。梁晗心知不妙,又听得哭喊尖叫叱责声连天,立刻警觉看向村落方向,只见那里红光冲天,却不是落日云霞,分明是火光连连。更有村民狼狈不堪朝外奔跑,没得两步就被人从后面一刀砍死倒地不起。
梁晗立刻就要冲出去,被安长恭一把按住,她急着转头看他:“但——”
安长恭对她摇摇头,皱紧了眉头,轻声道:“你我皆非习武之人,此时出去根本无济于事。”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死?!”
“你有更好办法?”安长恭反问道。
梁晗静默片刻,听到外面的杀戮声,轻声说:“好歹尽了力,良心上过得去……”
“良心?”安长恭忽而轻笑一声,望着不远处的村落里火光滔天。
梁晗心里一凛,望着他的侧脸光洁,这是这段日子以来算得上朝夕相处的一个人,她以为自己了解他,结果还是不了解。就像曾经她以为自己了解李珏,事实证明,她只能落魄而逃,慌不择路。
安长恭垂下眼帘,又是平日里文弱的模样,低低说:“这不是我们造成的,这只是命。梁晗,如果我没有出外找你,我也逃脱不了那厄运,此时便只有你一人莽撞冲回去送死。但我与你能够逃脱,这便是上天的安排。”
梁晗一时无言以对。
“你所说的良心,除了让我们两个跟那些村民一起死去之外,毫无用处。在这个乱世当中,只有强大,才会有用。”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幽幽道,“而活着,才能看到自己强大的那一天。”
男女老少的哭喊声连成一片,那里红光闪耀,朝天而去。
山贼们烧杀抢光了整个村落,高声唱着歌而去。
又过了许久,梁晗和安长恭才走出来。
梁晗对着村落的方向长久而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终于起身,回头看着安长恭,良久不语。他牵动嘴角有些自嘲地笑:“我知道……你觉得我懦弱。”
她点头:“对,我和你一样懦弱。”因为在那个时候,她可以选择独自冲出去做自己的孤胆英雄,这点是安长恭绝对不能阻止的。但她没有,她选择了躲在那里,和安长恭一样当懦夫。
安长恭说:“你出去也无济于事,除了多死一个人。”
她说:“好歹我做了。”只要做了,就可以问心无愧。
“梁晗,你不像是乱世里生长起来的人。”安长恭笑了起来,“最起码,不像平民。”
梁晗摇头:“我不是贵族。”
“那你究竟是怎么能以这么天真而愚蠢的姿态活到这么大的?”安长恭说得语气平和而温柔,“在这个乱世里,以你这样的贱命一条,如果还要那样天真愚蠢,是活不下去的,也没有人会来救你。”
他说得直接而残忍,却十分真切。
梁晗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太阳终于落山的时候,有山鸦发出的孤单而凄厉的叫声。
太阳落山了,安长恭低声说:“我们该走了,此地不宜久留。村子已经被烧光了,我们的东西也全没了,不要回头,什么都不必拿,走吧。”
说完,他转身一拐一拐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梁晗终于抬起了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转身跟上他。
他问:“你跟我走,代表你终于明白了?”
她答:“明白了。”
他问:“但即便明白,你还是不赞同的吧?”
她答:“我知道我们别无选择。”
他笑了:“那你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吗?”
她问:“如果有天为了活下去,你会连我都不顾,对不对?”
他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她:“我在世上只剩你一个是能信任的家人了,如果你死了,我一个没用的跛子能怎么独活?”
梁晗彻底闭了嘴,安静跟着他走。
安长恭原本是韩国的贵族,虽然祖上几代就已经隐约落败了下来,但好歹还有个底子在那里。梁晗那日从秦国连夜潜逃了出来,还没走得两步路就被人抓了去当奴隶买卖,几番周转下来被卖到了韩国安家里,就在她到了安家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时候,安家就被奸人所害,彻底垮台。
年岁尚浅的安长恭趁乱逃了出来,梁晗也瞅准了机会跟着一起跑,一直到跑到这个小村落里,还剩下这两人和其余的三个忠实仆人。梁晗以为能从此过上安稳点的日子,虽然没点灯电视电话,好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也能保条命,她慢慢思索着回去现代的方法。
谁知道这么一思索,将近就是一年的时间了。
现如今又有山贼作乱,那几个家仆怕是也已经丧命,只剩下梁晗和安长恭相依为命。
这个时候的两个人,谁也想不到,许多年后,当梁晗质问安长恭的时候,他会看着她,像在看一个异类和笑话,笑得自己险些直不起腰来,踉跄两步差点摔倒,好不容易被旁人扶稳了,他甩开旁人的手,看着她,说:“你真的很天真,那时没了你,我不能独活,可是现在不同了,为了我的前程,你只能死。”
她说:“那你还有一个可以信任的家人吗?”
“你不过是个被人买卖来的奴隶而已。”他说,“我信任你,所以我相信你可以为了我而献出自己的生命。”
那是很多年之后了,远得现如今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完全想不到,自己可以活到那个时候,也想不到,那个时候的自己有多么痛恨自己居然可以活得那么长久。
谁都想活得长久,但一旦真正活得太长久了,又厌烦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