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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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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日式建筑,搭配着晨曦漫天,将那淙淙的浅流映得橙中泛金,粼粼点点。拥有如此悠久历史的房子在东京市区已不多见,除却必须的大面积,还讲究着一种氛围,一种感觉。
想来也是,若这样的屋子边上皆竖着高楼,那再好的意境也不具意义,只有强烈的格格不入感。又或许在这越来越拥挤的城市,这方天空这方宁静原本就是无法被理解的,不该存在的。
可是,他非常的喜欢这里。手冢面无表情地站在庭院深处,看着竹筒从一边倒向另外一边。因父母一向随意任性,热中旅游,处事散漫,所以他从小就跟着严厉且正义感十足的爷爷生活学习,在别人眼里像个小老头似得无趣地活着。
每个人都知道他喜欢网球,却不知道他其实也是像孩子喜欢玩具似得喜欢着这个运动,只不过习惯了力求最好,最不过天生的好胜因子,让他不断地追求着新中更新的境界。
对小小的手冢而言,这是最好的游戏,因不断地追求,而挖掘出更多更新更有趣的东西,似乎永远也不会厌腻。同时对于不擅长和人交流,不懂得怎样和人相处的他来说,这是他惟一可以和人谈论商讨的话题。
随着年龄的增长,游戏慢慢变成了梦想,这是每个网球手都拥有的过程,可放在他身上总让人觉得无法联想。
天才网球手,为网球而生,在他还不懂这些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他不可避免的宿命,慢慢刻入了血肉。
于是乎,连自己也如是认为,让网球成为一切,要把所有做到最好。
很多人不明白,这年纪的孩子,不该是喜欢玩闹,喜欢追逐,喜欢流行,喜欢捣蛋的么?为何只他不同?手冢也不明白,或许也害怕明白,他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看到长辈信任的目光,喜欢看到爷爷满意的表情,这样才能让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被孤立,并没有被任何人抛弃,是他自己不想要,是他自己不愿要,而不是……他得不到。
他确实非常喜欢网球,哪怕是苛刻的训练和不符年龄的生活方式,习惯让他安定。他并不想被人崇拜,也不在乎别人的钦羡,只是在安静又激荡的网球世界中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
他想他是幸福的,比任何人都更早地确立了自己的未来,并且是由自己做出的选择,不需迷茫,也无需踌躇,更不会糟糕犯错。
爷爷虽然严厉,但很疼爱他,只要不耽误功课,所有积极向上的愿望和梦想,都会鼓励他去追求,当然前提是要做到最好,起码要让自己无憾。
他的人生到目前为止应该和完美擦得上边,除了杉木颖带来的小小涟漪,再没有任何规则外的事发生,一切都如同自己的预期。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如此的坐立不安?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七年来总逃避着不想回来?既然如此,既然如此,既然有那么多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还会觉得……自己并没有预期中的那样快乐幸福?
“想什么?昨天开始就一直傻站着。”厚重沉稳略带些苍老的声音,在手冢身后徐徐响起,不疾不缓。
“爷爷。”手冢恭敬地过去牵扶他最尊重的人,然后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他的身前。
一直像座山般伟岸高大的人,记忆中那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英雄,这些年竟已变得如此衰老,仅仅几步路就可以让他气喘吁吁。
生命真是无法预测的,奇怪却规律的东西,当无法抑制地以为会出现奇迹的时候,它却依然顺着自己轨迹流淌而去,渐行渐远。
人活着一世,也就只有死亡是最公平的,任何人都不得幸免,不管是腰缠万贯还是权可倾城。
“在迷茫么。”尽管衰老,那种内藏的锐利依然没有被岁月无情的摧毁,他似乎很难圆睁的眸子闪过精光,刺得手冢一阵生疼,却无法辩驳。
是的,他在迷茫,且迷茫到陷入困境,抽身不能。
他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便已是美满,可曾经被杉木颖刺过的神经,曾经被他以为根本可有可无的那些欢喜,现在却这样残酷的无情的反衬着自己的波澜不禁。
为什么他拥有的快乐和幸福,是如此的平静到没有一点力量?走上球场的兴致勃勃,走下场时的回味悠然,都无法抵挡寂寞深夜席卷而来的那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回忆洪流。
原来就算他们已距离如此遥远,他依然逃不开她的网,跳进了她的陷阱,得到了的那些意外的愉悦竟会成瘾。
理智如他纵使可以克制,也依然难挡自己的想要,骗了自己那么多年,终于还是不得不面对。
杉木颖,一个任性妄为,连自己都不喜欢自己的魔鬼。但她却是他漫长的人生岁月中,除大和部长外第一个在他拥有那副性子后,还把他当孩子对待的人。
说来羞耻,这样的他居然一直盼望着有一个人,不是用信任或崇拜的眼神,当然也不是喜欢或者厌恶,仅仅只是有时候无奈,又或者是这样那样难以用语言说明的方式来对待自己。
那时候,他也只是个孩子,可所有人都把他当作能够承担一切的英雄,没有人能看清他真正的需要,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不需要依靠,却隐隐地渴望着身边能有以个让他放松的人。然比他还像个孩子的父母做不到,比如何人都对自己严厉的爷爷做不到,信任他的教练和队友做不到,其他那些根本不了解他的人更做不到。
所以当龙马出现的时候,他才会有些任性固执不愿听人劝告地把那个希望、那个名为支柱的东西施加在一个看上去很他很像,却活得比他自在得多的孩子身上。
他,也是残酷的,不配被人称为偶像。
这样阴暗的自己无人可知,一直对自己做到百分百的他,偶尔也会厌恶自己的行为,这样的话说来又有谁会相信?
很多事总是让人不懂,能让他松懈下来,能让他原谅自己的,竟只有看上去难以理解的大和部长,和刁钻不可理喻的杉木颖。
在即将不堪重负的那些日子里,给了他心底最深最深的期盼。
“国光,你在迷茫什么?”苍老的声音一下弱了下来,在他以为自己会受到苛责的时候。
“爷爷。”他应下声,却没能接下话,这样的爷爷让他有些陌生,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感情如同泄洪之水,蜂拥着试图冲出他冷硬到麻木的身体,“做人不可以贪心,如果有不满足,便是放纵,对吗?”
沉默,良久。
手冢有些不明白地看着爷爷苍老的面容,一直以为他会直接地说“是,不要大意地做好自己的本分事,你付出了多少才得到的,别人付出了更多也未必能得到,然后继续努力”,他就是在这样的教育下不断地走到今天,拥有了自己的梦想。
他不知道爷爷突然地哑然是为了什么,那张同样看不出情绪的脸和眸,倒影不出自己的表情,他只能木然地等待,听着时种滴滴答答。
在手冢以为时间就会这样游走而去,他们之间的沉默会让第三个人打破的时候,爷爷沉声地开了口:“你说的对,但也不对。国光,人是复杂的,人生更是如此。”
手冢微抬起下巴,正色那种似乎有些微微动容的脸,看着他背着手,固执地用自己的力量撑起已然不稳的身体,略有些蹒跚地走向供奉着奶奶的那个小台,然后听着那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感情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所谓的贪心指得是什么?欲望,还是贪婪?我想即便对于这两个次,也没有人可以给出具体的定义,它们原本就是界限模糊的东西。
如果人不想得到,不想得到更多,就永远不可能继续想前。想要得到成功,想要得到健康,想要得到这两样的同时还拥有美满的家庭,贴心的朋友,这又有什么不对?
若这便是贪婪,就该受到谴责的话,那么是否这个世界上就不该存在着幸福?
人是该要知足,知足才能常乐,但知足不等于放弃,不等于退却。
国光,你一向勇往直前,没有过一点的犹豫,你对自己做出的选择每个都很信任,那么现在,究竟是在害怕什么?”
是啊,他究竟在害怕什么?又有什么值得害怕?害怕这个词几乎从不曾出现在他的生命之中。如果还想要幸福,去追去要就对了?
可是……这一次,他是真得怕了,怕得心都拧成了一团,手冢侧过脸,看着时针指一点点地动,直到跑向五点四十五分的位置:“爷爷,为什么早就已经失去的东西,还会畏惧着他们的消失?”
如果今天七点七分,他们没有来的话……那么是否证明着他们不想承认不愿承认的一切,已然成了事实?
他早就放弃了她,他和他也一直不再有过联系,那么为什么仅仅只是假设着他们的消失,就会让他感到懊悔到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到不能自己?
杉木颖,不二周助,不要大意地回来!若这次的约定他们没有遵守,他绝不会原谅他们,绝不!